这天夜里,冷风吹动树叶,带起“哗哗”的声响。
    一座看起来算是比较富丽的府邸之外,一名年轻人在树枝上抱头躺着,树叶落到脸上,就将之吹开,此外一动不动。
    双眼无神,往事浮上心头。
    那一年,那一天,风还是像今日一样冰冷。
    少年的哭喊,男人身上的枷锁,议论纷纷的路人,冷漠的眼神,凋落的树叶,阴沉的天空,共同织造了一个绝望的氛围。
    “他哭到嘶哑,哭到流不出泪,但哭不到一个敢上来安慰他的人。”
    年轻人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但有些漫不经心,明显不是讲故事的好手。
    伸了个懒腰,看着夜间空无一人的街道,连个灯火都看不到。
    索性月光没有被乌云挡住,刚好在厚重的云层上开了个窟窿,洒在人间。但星星嘛,是肯定见不到了,也有人肯定见不到了。
    也刚好能令年轻人看清,这富丽的府邸周围的,一些破旧房屋。
    他知晓这里并不是什么富庶丰饶之地,按他说的话,司空见惯。
    站在树枝上,他踩了几脚,但这树有些年头了,即使一个枝干也要双手环抱,很是坚实。想不通这么好的一棵树,怎么就没人来打它的主意,这可和曾经见识过的所谓民风很不相符。
    砍个一整天,总得砍倒了吧?再拿去卖给这屋子的主人......哦,我忘了,这就是屋子主人的。
    从树上折下一段枝条,拿在手里甩动,那“呼呼”声勾起了他的思绪,往昔种种仿佛就在眼前。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很久了,我说怎么一点情绪没有。年轻人撇了下嘴。
    这时候,自己那师尊肯定又要训斥自己了。
    不管了,又不是什么都是师尊说了算,我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管教。
    乌云,明月,还得有什么呢?
    年轻人从树上跃下,轻巧地落在街道上,心里盘算着。
    走到刚刚刷了新漆的大门,年轻人喃喃道:“不错不错,很适合留着。”
    一脚将大门踹开,但没有一点声响,甚至大门只是轻轻打开。
    似乎像做贼一样侧身钻进院子,但又年轻人迈着大步调,毫不忌讳,也不担心被人发现。
    听到了一点声响,年轻人微微侧目,看见一条有半个人高的大黑狗,被拴在链子上,幽绿的眼珠死死盯着这边。
    这大黑狗看起来有些年迈了,但主人念及情分,没有买来新的恶犬替代它。
    但不知为何,它没有叫。
    年轻人走过去,那大黑狗往后退缩了一下。
    年轻人咧嘴一笑,用枝条抽了它一下,迈步走开。
    这院落里有数十个屋子,甚至有些亭台楼阁,有一方假石在院落中央,墙高一丈有余。
    他轻车熟路,刻意踏着脚下青石板,走到十数个屋子中的一间,站立。
    眼神扫视一下,确定是这个屋子,年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谁让这屋子装修得最华丽?年轻人嘟了一下嘴,腹诽道。
    看着屋子木墙上他没有见过的雕梁画栋、龙飞凤舞,年轻人伸出手,细细摩挲。
    年轻人想要把房门踹开,但想了想,出于礼貌,似乎还是敲一下门?
    “咚咚。”
    没有人开门。
    “咚咚咚。”
    还是没人开门。
    “咚咚咚!”
    “......”
    “砰!”
    年轻人不耐烦了,一脚将屋门踹开。
    “谁!”
    终于,屋里传出一声急促的喊声,声音颤抖。
    “鬼。”
    年轻人平静地回答道。
    屋里那人大喊:“来人啊!”
    又似乎有些手忙脚乱地点起油灯,又说了几句细微到不可察觉的话语。
    年轻人迈步走进去,淡定地说道:“我走进来那会儿,保护你的两人已经死了。”
    说完,顺便还打了个哈欠。
    屋里那发福的中年男子似乎不太相信,又大喊了几句。
    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甚至年轻人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幽深的眸子古井无波。
    “你到底,到底是谁?”那发福的中年男子颤抖着嘴唇问道,不知是不是因为刚从被窝里爬出。
    年轻人笑了一下,神色逐渐阴冷,沉声道:“我说了是鬼,十二年前的鬼,那是他第一次死。”
    中年人两抹胡须颤动,神色中浮现回忆,但过去太久,终究是想不起来。
    年轻人“哼”了一声,道:“那我来帮您回忆回忆?”
    随即手中的枝条突然生长起来,变作黑色长带,缠绕在中年男子颈部。
    然后长带向房梁上绕了一圈,将他吊起。
    中年男子双手抓在颈部的黑色长带上,关节凸起,但根本解不开。
    双腿在空中乱蹬,一张黑脸都涨得通红,嘴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响声。
    暴突的双眼死死盯着在那一动不动甚至不看他的男子,他想不起有见过这人?
    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十二年前!十二......年......
    他刚刚似乎因为回忆起什么而发亮的双眼黯淡下去,舌头从嘴中吐出,手脚向地面无力垂下。
    摇了摇头,年轻人嗤笑一声,无神的眼眸中似乎有一丝释然。
    随即哼着小调,在房间里踱步。
    突然,他猛地打开衣柜。
    衣柜里,一个七八岁大小的女孩,用大人的衣物盖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眸。
    女孩嘴巴微张,身形颤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哇!”
    女孩大哭起来,被吓坏了。
    年轻人笑了笑,扒开衣物,用手掌捂住她的双眼,轻声道:“别看外面,他太可怕了,不是吗?”
    将她搂过,放在她眼上的手掌浮现黑芒。
    “咦?”年轻人惊讶地出声,道:“天生源气?”
    他眼眸变得幽深,全部变作黑色,不过眨了一下眼,又恢复如初。
    “罢了......”年轻人叹了一口气,手掌上的黑芒变作几个文字,点在女孩额头,让她昏睡过去。
    凄厉的哭喊声终于停歇。
    将女孩放进衣柜,关上柜门,年轻人轻声道:“睡一觉,就当做了个噩梦,虽然醒来你还会发现这是事实。”
    随后迈着步子走出房屋。
    被他抚摸过的木墙上雕的花纹被腐蚀,变得漆黑。
    走过院落,绕过假石,年轻人走向大门。
    被枝条抽了一下的黑狗嵌入墙壁,尸体粉碎,死状惨不忍睹,没有了当年朝少年吼叫的气势。
    走出院落时,他拍了拍大门。
    崭新的门扉用来葬礼迎客,再好不过了。
    走出宅邸,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乌云,明月,还得有厉鬼索命。
    沿着街道,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年轻人的身形缓缓消失在夜幕中。
    那颗老树,枝叶掉落,瞬间变得光秃,黑炎焚起,马上只剩残骸。
    一夜寂静。
    ……
    半夜,一道人影背刀负剑,鬼魅般出现在年轻人身后,双手环抱胸前,道:“你终于来了。”
    年轻人哼了一声,没有转身,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徐长清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洒在他身后背负的“鹿首”与“牛耳”上,说道:“按你的吩咐,当年参与过的所有人,都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年轻人微微颔首,又平淡地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你知道的。”
    徐长清点头,只是又说道:“宁小仁,不,应该叫你龙起,恕我直言,为何不留下这些人,为你父亲洗刷冤屈?”
    龙起在千绝顶上跃下之前,曾操控他体内黑雾,告诉他来此查清这件事情。
    也是因为这样,徐长清明白所谓的宁小仁只是一个化名,其实他就是当年那个逃走的少年,至今仍在被大周王朝通缉。
    “洗刷冤屈?呵!”龙起嗤笑一声,道:“我爹我娘都不在了,洗刷冤屈有什么用?能让他们回来吗?”
    徐长清默然,良久,两人再无话语,夜里寂静无声。
    “我不在乎有什么冤屈,也不在乎什么有心还是无意,我只要他们死,要他们为当年的一些蝇头小利付出代价。”
    过了许久,龙起才冷声说道。
    他又问道:“对了,当年都有哪些人?”
    徐长清不假思索地说道:“除去被你杀死的杨老板和王大人以及两个随身聚气修士,还有当年的捕头、新水村村长及他的两个儿子……”
    “不用说了,去吧,之后我还你自由。”龙起摆了摆手,道。
    徐长清点了点头,道:“月黑风高,注定有人没法看到明天的太阳。”
    “太阳?便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影子里的黑暗才更加深邃,也暴露出来。”
    龙起轻笑一声,又道:“世间不给我公平和平等,那我就自己索要,穷极一切手段只是不得已为之。”
    说罢,他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徐长清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来这里已经半年了,当年的事情在他多方查探,以及动用了搜魂摄魄之术后,将当年的事情还原出来。
    前半夜夜晚,已有人被虽迟但到的厉鬼索命,那么,后半夜就轮到自己了。
    剩下的,共计二十三人,都注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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