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呼,店里姑娘也跟着倒吸气,可曹小军一声没吭,努着腮将刀拔出来,没事人一般继续往下刺,直刺到五根手指都轮了一遍,才猛地使劲,朝下一掼,将刀尖狠插进桌子。
    “够了吗?”
    他仰起脸,就那么直勾勾地瞪着男人,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嗳,好聚好散的事,干嘛非弄得见血呢。”
    帘子一挑,道哥打暗处出来,边走边理衣服。脸上笑呵呵的,抬手却给了手下一耳光。
    “不懂事的杂碎,也不知道挑个时间胡闹,扰我瞌睡。”
    他跌坐进沙发,点起根烟,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曹小军。
    曹小军也毫不畏惧,一双牛眼鼓鼓地盯回去,手上的血还在滴,滴到地上,他懒得去看。
    道哥先收回了目光,转而乜斜着吴细妹。
    “想好了吗?我可是一直很照顾你的,分账也公道,你去外面扫听,谁能给到这个待遇?”他掸掸烟灰,“你这样突然撂挑子,是让我为难。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收留了你。”
    “谢谢道哥,但我确实不能再做了。”
    “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目光顺着她的脸,向下游走,像一只手。
    “是嫌钱少还是——”
    眼和嘴同时滑到微突的小腹,一并停住。
    吴细妹向后躲闪,下意识遮住肚子。
    她知道,自己瞒得了倪向东,却瞒不过这个阅人无数的老狐狸。
    果然,道哥点点头,摁灭了手里的烟,也松了口。
    “明白了,人各有志,我不强留。这样,你给我点时间,培养新人接你班。”
    “多久?”
    “三个月,你免费干活,期间收益全部归我,然后你走人。”
    不是商议,是通知,谁都知道,道哥出口的话,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三个月,”吴细妹算着时间,“道哥,我怕我——”
    道哥若有所思,手托下巴望着她那张依然孩子气的脸颊,最终投降般挥挥手。
    “行吧行吧,就一个月,谁让我喜欢你呢。”
    就在三人千恩万谢转身出门的时候,一直望着天花板的道哥,忽然又叫住了她。
    “我会看相你信吗?”
    倪向东哼出声来,道哥并不理会,只顾盯着吴细妹。
    “小妹,女人家赌不得,错一时累一世,万要小心。”
    今日便是约定的最后一天。
    时间一到,吴细妹抓起钞票和剩下的槟榔,一股脑塞进来接班的姑娘手里。
    她颠着脚步,笑着奔出去,跳向倪向东,扑了个满怀,一旁的曹小军也跟着乐,只是一别过头去,那笑便没了踪影。
    三个人,两辆摩托,唱着叫着,一路到了海滩。
    吴细妹的细高跟在堤坝上走得歪歪扭扭,几近跌倒,曹小军下意识伸出手,又手肘一弯,装作挠头。
    他看着倪向东自然地环住她的膀子,两人并着胯,你顶我,我顶你地嬉闹着向前走。
    他跟在后面,越走越慢,直至停了脚,也无人发现。
    正是日落时分,倪向东沐着晚霞的金粉,点了根烟,默默盯着海浪,不知在想些什么。
    火光跳动,映着远处灯塔。
    吴细妹昂起头,注视着爱人金黄色的面庞,迷醉地望向他瞳仁里的倒影。
    他在笑,她便笃定自己也是快乐的。
    怎么会不快乐呢?
    那个秘密正在体内跳动,生长,将他与她的命运联结在一起。
    海面波光粼粼,海鸟盘旋着嘶鸣。夕阳爆发出最后一道耀眼的光,纷纷扬扬地飘洒,橙红色的世界,像是家乡的大火无声落地。
    她突然伸手夺走了烟,而后闭上眼睛,任凭那个秘密脱口而出。
    “你要当爸爸了。”
    第十三章 圈
    倪向东不想要这个孩子。
    吴细妹开口之前,心底已然有了答案。
    正是日落时分,黄昏停在对面的白墙上,满目橙红。她停下手中活计,偏着头,目光如笔,勾勒着眼前男人的后影。
    倪向东斜躺在沙发上,专注地看着电视里的香港武打电影。左手撑住脑袋,右手打着扇子,不时扬扬手,驱赶嗡嗡作响的蚊虫。
    “拉下窗帘,”大脚趾翘起来,挠蹭小腿上的蚊子包,“晃得看不清了。”
    吴细妹坐着没动,任凭夕照刺痛双目。
    开口之前,她迫切地需要这束光,需要捉住今天最后的一丝暖。
    “那个没来。”
    “什么?”
    倪向东回头,眯起眼睛,牵动左眉的疤。
    “就是那个,”她喃喃,“拖了两个多月了。”
    “哦,”他扭过头去,“你找陈伯看看嘛。”
    陈伯是个开黑诊所的。店就开在城北民房里,没有招牌,得熟人引路才能找到。
    当面叫一声叔伯,背后都笑他半吊子,医科没毕业,只懂些皮毛,但照看他们打架留下的皮肉伤还是足够的。因着价格公道,又懒得盘问,附近混混们一个带一个,渐渐混成了熟客。
    据说只要给足钱,没有做不了的。
    妇科也略懂些,吴细妹前几个孩子,就是他帮忙打掉的。
    眼下听到这个名字,吴细妹又想起诊所里脏污的床单,一个个人躺上去,换都不换一下,心底莫名恶心起来。
    “不用他看,这种事我知道的。”她睁开眼,垂着脖颈,将条旧背心折了两折,“又不是第一次了。”
    已经是第四次了。
    她依稀记得,第一个孩子的到来,是在海边宣布的。
    那年在堤坝上,迎着万丈霞光,他不可置信地笑,笑着扔掉烟,笑着奔过来紧紧拥住她,摩挲着她的小腹,发誓说他会成为一个好爸爸。
    可一个月后,他也是这么抱着她,同样的力度,拥得紧紧的,告诉她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第二天,他骑摩托载她去找陈伯。路上她一直在想,吴阿弟一心想要的,倪向东却不在乎,男人还真是奇怪。
    第二次的流产,纯属意外。
    她挺着肚子,正坐在床边吃米粉,忽然一群人冲进来,七八个混混,闹哄哄的一片,把家里砸了个稀烂,临走的时候,带头的寻见了她,冲着肚子就是一脚,连人带粉,都打在地上。
    后来她才知道,怀孕期间,倪向东在外面招惹了别的女人。
    对方也是个大姐头,动情之后倪向东才告诉她,家里还有个女人的,并且怀了孕,分不掉的。
    一怒之下,大姐头发了话,打,打到他断子绝孙。
    一通闹腾下来,那两人虽是断了,可吴细妹肚里的孩子也是没了。
    哭闹之后,倪向东抱着她,赌咒说他会改邪归正,孩子也还会再有的。
    第三次的时候,他已经不怎么伤心了。
    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声音嗡嗡的,怒斥她的幼稚。
    “咱俩活就很累了,怎么再带个崽子?”
    那时的吴细妹瞒住别人,还坚持着在橡胶厂里打工。
    厂子比她住的地方还偏,吴细妹不肯住宿舍,每日往返,其中原因就算不说,倪向东心里也明白。
    可这依旧管不住他,他越来越忙,翻着花样的借口。
    渐渐的,就连每日接送也都让曹小军去,反正小军总是闲的,整日间呆在家里。
    五年来,三个人还是住在一起,小军也没寻个婆娘,独自来独自去的。这人话少事也少,给得房租又足,平时动不动打酒请客,倪向东也没有赶他走的理由。
    最重要的,小军对外人狠,对他却是言听计从,难得的小弟。
    他言语一声,曹小军便承担起接送吴细妹的活来。骑着摩托车,寒来暑往的,一日日的载着她,颠簸在乡间小路。
    直到最后,堕孩子也是他让曹小军带着去的。
    如今已是第四个了。
    倪向东听完吴细妹的话,没有回头,仍盯着电视,手却没闲着。捏起细长的槟榔,咔咔削成三瓣,取一片塞进三角形的荖叶卷,娴熟利落,一并扔进嘴里,咀嚼。
    吴细妹看着他蠕动的嘴,等待着腹中孩子的命运。
    “你去搞一下吧。”
    他搓搓鼻子,啐出口槟榔汁,血一般的红。
    “不是时候。”
    吴细妹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倪向东依然盯着电视,眼不错珠,其实什么都看不进去。
    过去五年,吴细妹愈发的温顺依赖,这种溢出来的热情只让他觉得厌烦。
    对,吴细妹是个好女人,乖巧,懂事,从不逆他的意,更没什么对不住他的地方,可这些事实只会让他更加想要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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