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一转眼就混入了车流之中, 刚才被顾元卓余光捕捉到的那一抹熟悉的背影, 现在无处可寻。
    顾元卓拉住了一名服务生, 塞过去一张钞票:“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服务生笑容满面:“好像是一个小女孩和她的父亲走散了。但是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彼此。”
    “是亚洲人?”
    “不大清楚, 先生。”服务生耸肩,“好像是非裔。”
    是自己看错了?
    顾元卓茫然地在街角站了片刻, 浑身被水泥都市夏日的高温烘出一身细密的汗水, 沸腾的大脑却逐渐降温。
    这样的错觉,这两年里,已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每一次顾元卓都安慰自己:再过一段时间,你就不再会这么激动了。只要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可是每一次, 都会让他像见到旧主人的狗似的跳起来,朝那个背影冲过去。
    不是不知道奇迹不会发生。不是没有听到理智在一遍遍对他说,你们早就已经结束。
    听国内的朋友说,江雨生已另外结交了男友。他确实如当年对自己说过的那样,专注地把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好,并没有去等待。所以,自己也不敢再去打搅他的清静。
    这样的江雨生,就算真的来了纽约, 也不会联络顾元卓。
    顾元卓回到咖啡店里,一脸沮丧溢于言表。
    “你没事吧,乔治?”朋友关切地问, “你看上去就像撞见可怕的前任一样,哈哈!”
    顾元卓苦笑:“我还真希望能撞见他呢。”
    汤姆挠了挠头:“放心,我可不会把这话透露给伊恩听的。”
    伊恩是许幽的英文名。
    顾元卓笑道:“汤姆, 我和伊恩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我可绝不会和合伙人有工作或者友谊以外的感情。”
    “这是明智的决定。”汤姆说,“其实我很佩服你,乔治。这两年多来,我可将你的拼搏全看在眼里的。当初我就和我太太说,这个中国小伙子能成功的。他工作起来简直像一头比格犬。一旦有商机被你发现,你就会扑过去咬住它,怎么都不松口。所以,瞧你现在,才两年的时间,你就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了。”
    “还远远不够呢。”顾元卓道,“我不过刚在起步的道路上走稳了第一步而已。我们都知道这个行业更新换代有多快。只要跟不上行业的脚步,多少科技公司就是这么昙花一现。”
    “而你足够拼命。”汤姆赞道,“伊恩能找到你这么一个合伙人,真是好运气。你们会取得更大的成功的,我看好你,乔治。”
    “那几乎是必须的呀。”顾元卓低低的叹息几乎融在咖啡厅嗡嗡的交谈声中。
    他以同挚爱分别为代价,来拼搏事业。他要不成功,所付出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同友人告别后,顾元卓并没有返回公司,而是开着车,往长岛而去。
    盛夏的海湾碧波千里,白色的私家游艇如一只只海鸟,栖息在起伏的波浪之中。邮轮鸣着长长的汽笛,往返于两岸。过客们在海风和夕阳之中奔赴归家之途。
    顾元卓打开车窗,让海风涌入车厢之中,吹得他短发凌乱,通身舒畅。
    顾家曾经位于西岸的别墅早已变卖易主,被改造成了一个小型的度假酒店。酒店的沙滩不对外开放,除非你是住店的客人,或者在他们的消费昂贵的水吧点上一杯饮料。
    顾家的这间别墅并不大,但是名下有一片视野非常好的三角形沙滩。年轻人们三两成群,胳膊下夹着冲浪板,欢笑着冲向沙滩和大海。
    顾元卓穿着米色的亚麻衬衫和灰色西裤,坐在树影之下,眺望着彼岸的一片豪宅别墅。
    郭家的大宅就在遥远的对岸,红褐色的屋顶和西侧的钟塔让它茂密的绿树掩映中依旧十分醒目,极好辨认。
    如果是初夏,郭家花园里月季怒放,如香雪粉盖般压在墨绿的枝桠上,那清幽的花香几乎弥漫整片海湾,连对岸的顾家都能从风中闻到。
    那片曾经由江雨生花费数年依次种下,又和花工一起细心照料的藤本月季园林,也是东岸那片豪门别墅区中最著名的景点之一。
    只是自从郭长维去世后,郭信文一度将院子里的月季铲除了大半。顾元卓当年来到纽约,特意去郭家宅子外看过,正见工人将大株的月季连根挖起来,丢弃在墙角。
    两年前的顾元卓,几乎是空着手来到纽约,母亲给他的启动资金也早就投到了公司了。他和许幽是室友,住在许幽那套黑白色调为主的现代极简风格的公寓里。这里并没有地方安置那么大的月季。
    顾元卓只好眼睁睁看着那些离了土的月季被剪成树桩,像绝代佳人被剃去了长发,运送去花草市场待价而沽。
    没有了月季花海的郭家,自然不再是顾元卓回忆中那个承载了他和江雨生相识相恋的地方。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看过郭宅。
    直到今日。
    那么多次看错背影,只有今日那背影最像那个人。
    顾元卓觉得自己的癔症已到了不得不正视的地步。而他自我治疗的方式,也不过是回到顾家当年的房子里,从这个熟悉的角度,在去眺望对岸。
    就和他当年的一模一样。
    夕阳将海湾的海水染成蔷薇色,郭家大宅的玻璃窗闪着金光,整座宅邸在晚霞中显得如此神秘。
    顾元卓还记得自己当年开着那辆新买的保时捷蒂敞篷跑车,绕过海湾,迎着落日的余晖,去郭家参加郭大小姐郭慈心的生日派对。
    温热的腥咸的海风里,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花香,绿树掩映中的红房顶越来越近。顾元卓的心情也如风筝一般高高飞扬在天上。
    那年顾元卓还是正要升大四的学生,成绩非常优秀,无不良嗜好。父亲对儿子的学业表现十分满意,不仅将西岸的别墅写在了顾元卓的名下,并且送了他这辆限量版的跑车。
    二十一岁的顾元卓,青春浓烈炽热得就像一口沸腾的火山眼,肌肤细腻光洁,俊美的五官还带着些许稚气,可活泼爱笑的眼神已足够引得姑娘们想要亲吻他。
    他的身躯已完全发育成熟,高大矫健,猿臂蜂腰,像一匹年轻骠悍的骏马。可是他的心理还单纯热忱,热爱所有美丽且焕发着蓬勃生命力的事物。
    如运动,如漂亮的姑娘,如夕阳下盛雪似的繁花。
    顾元卓还记得自己当日是怎样把车钥匙丢给郭家的下人,吹着口哨欣赏着郭家繁茂的花木,穿过园林朝后院。
    出乎意料的,今日的派对竟然十分优雅!
    dj放着温柔的蓝调,音量足可以让婴儿都安心入睡。客人们大多数都把衣服穿在身上,少数穿着泳装泡在郭家那对母子海水泳池的,也都没有放肆打闹。
    朋友招呼顾元卓,一句话就解释了他的困惑:“郭先生来了。慈心叮嘱我们不要闹腾,她爸爸会不喜欢。”
    顾元卓远远望见寿星公主正俯身同一个中年男人说话,拉着他的手撒娇。
    那位骨架高大却削瘦的中年男人,有着一张在场所有人都熟悉的、经常能在财经杂志上看到的面孔。英俊、威严,即使对着爱女,也不苟言笑。
    那就是郭氏运输帝国的掌门人,郭长维。
    那时候已有小道消息,传说郭长维罹患重病。但是郭家为了稳定股票,对外一直否认。
    今日看来,郭长维的面色,确实离健康尚有一定距离。
    而当时的顾元卓的心思只在郭慈心身上。他并不急着过去毛遂自荐。他知道郭慈心在意他,迟早会主动把他引荐给郭长维。
    而夕阳很快就沉在西边城市高楼的背后,海天混成一片雾蓝色。
    晚餐已摆了出来。客人们被请进大宅里享用晚餐。
    顾元卓也准备去向郭慈心报道,并且送出他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一个某位著名的夫人曾配戴过的古董宝石胸针。
    就在顾元卓经过那个被花篱遮了大半的小泳池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阵细细的水声。有人从泳池里走上来。
    年轻男子有着一副非常好看的匀称劲瘦的身躯,原本白皙的肌肤被晒成蔷薇色,湿漉漉地,映着晚霞最后一抹金色余晖。
    以前从来对男人没兴趣的顾元卓,鬼使神差地放慢了脚步,目光顺着对方漂亮的身躯,往脸上移。
    青年躺着水的黑发贴在额头鬓角,背着光的面孔反而因朦胧显得更加俊秀,一双眼睛宛如夜幕初降后闪耀在天边的星子。
    那一刻,顾元卓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众里寻他千百度,如今他披着晚霞余晖,仿佛从海中走出,来到面前。
    这人就是江雨生,也是顾元卓寻找已久的,曾在日本奈良公园里从鹿蹄下解救过他的那个陌生青年!
    回忆到此,顾元卓不禁微笑。
    那是一次足够他回味终生的二次邂逅,是他毕生挚爱的开端。
    两个比基尼女郎留意到了这个高大健美、笑容明朗的亚裔男子,朝顾元卓频频微笑示意。
    要进行高强度的工作,没有强健的身躯根本支撑不住。这两年来,顾元卓从未懈怠过健身和保养。
    当年因家破人亡而迅速削瘦的身躯重新恢复到了健美结实的状态,肌肤晒成均匀的小麦色。顾元卓原本就英气俊朗的五官在生活坎坷中被打磨地愈发成熟,眼角增添的淡淡纹路全是他这两年艰辛奋斗的痕迹。
    顾元卓的气质内敛了下来。那曾经遍布一身的棱角和尖刺,不论是被生活抹平,还是自己收了起来,总之他的气息逐渐变得沉静稳重,不再带给人清晰的攻击感。
    当然,顾元卓还有很长一段成长的路要走。此刻的他,还不觉得有勇气重新出现在江雨生面前。
    可思念是不同你讲道理的。顾元卓深深地思念着江雨生,魂牵梦绕,想再见他一面。
    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远远地眺望他一样,就足以解渴,让他有力气再奋斗个三五年。
    ***
    “这里的天色真美呀!”敏真站在郭家的私人码头上,趴在栏杆上眺望海天一色的黄昏。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遥远的西岸,别墅的庭院灯亮起,随着海岸线蜿蜒,犹如一条琳琅宝链。
    “舅舅,你在这里住过很多年吗?”敏真扭头问。
    江雨生靠着栏杆,朝着对岸一处灯火格外明亮的建筑眺望而去:“我没有常住。郭老过来住的时候,我作为他的秘书,也会跟着来。基本上,每年春夏交替的时候,都会住上两个月。”
    “那边好热闹。”敏真随着他望去,“在开派对吗?”
    江雨生淡淡道:“那边曾经是你顾叔叔家的房子。”
    敏真讶然:“这么巧?难道你们当初……”
    江雨生说:“是,他来郭家玩,我们第二次见面。”
    “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当然没那么快。”江雨生笑,“我们做了一年的朋友,大部分时间还分居两地,只通过邮件来往。后来他大学毕业,才向我表白的。”
    “那一定很不容易。”敏真感叹。她知道顾元卓原来只喜欢过女孩,要转变成喜欢同性,那可真需要极大的心理适应能力。
    “是啊。”江雨生低声呢喃,“确实很不容易。我改变了他,把他引上了这条路。至今都不知道对不对……”
    太阳的余晖已消散殆尽,小码头沉浸在一片蓝灰色中。
    郭家大宅原本没有住人,守屋人得了郭信文的吩咐,特意为江雨生开放,让他来怀旧。
    东岸的郭宅,灯光稀疏,而西岸已成为酒店的顾家旧宅却是灯火喧嚣,鼎沸的人声随着海湾里薄薄的海雾飘荡而来。
    “走吧。”江雨生从回忆中挣脱了出来,“我们还要去机场酒店入住,明天才好赶飞机。”
    而对岸灯火阑珊处,顾元卓也结了账,带着一身海风的气息,起身返回他那间整洁宽敞,却也寂静清冷的单身公寓。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响着“will you still lovewhen i'mlonger young andbeautiful? will you still lovewhen i got nothing butaching sou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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