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以往经验,若是立春之后好几天还不见真龙的身影,定是不会出来了,很多山间的隐士都走了,先生为何还留在这里不肯离去?”
    老者不解的看向宋游。
    “在下不比山中隐士,山中隐士们就住在山上,每年都可以来,在下却是不远万里前来,这辈子可能也就来这里一次,若是等不到,可能这辈子也就再也无缘得见真龙风采了,自然不甘心如此轻易的离去。”
    宋游如实答道。
    “这倒也是。”老者点点头,又笑着说道,“先生对此执念也挺深重。”
    “我们本是游方道人,行走天下,最爱看天地奇景奇事,若世间真有真龙,自然想要见识一下。”宋游说着,停顿了一下,“况且我观祖师很多年前就曾说过,世间真龙已经绝迹,在下也很想知道,真龙究竟是否绝迹,若是没有,回去之后,便要改一改书上的记载了。”
    “原来如此。”
    “况且云州之南有真龙的传闻,我们十几年前就曾听说过了,念这一日,念了十几年,自然不能轻言放弃。”宋游说着又看向老者,“像是足下不也没有离开吗?”
    “此地就算没有真龙,也是灵气浓郁灵韵玄妙之地,风景更是绝好,对着云海修行亦是一件美事。”
    “在下也是这么想。”
    “哈哈!当敬道长一杯!”
    “客气客气……”
    酒碗轻触,互相饮酒。
    烧鸡吃得人满嘴都是油。
    两人继续交谈,猫儿则趴在旁边,抱着一块鸡腿认真啃着,嗦着骨头里的油,思考着自己的事情,刘姓中年人也在旁边,以他的本领,自然不至于在两人之间插不上话,恰恰相反,无论是说什么,说当地之事,修行之事,传说之事,他都有所涉猎,都能很自然地接上话。
    “足下又来这山中多久了呢?”宋游对老者问道。
    “容我想想……”
    老者抬头望天,想了想才说:“我是普元二年来的这山上,见了一次真龙腾起,感到此地不凡之后,次年下定决心来的这山上修行。此后一直住在那边猫耳山上,再没有下过山,算算也有五六十年了。”
    “五六十年?”
    刘姓中年人惊异挑眉。
    旁边猫儿也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字眼,耳朵动了动,抬头瞄了眼老者,又疑惑的到处看了看,这才低下头,继续啃鸡腿。
    “哈哈哈,老夫在山上修了几间竹屋,开了几块田地,除了买盐算是交了点税,平时也没人在山上来收老夫的税,终日除了打坐修行,便是采菊泡水松叶煎茶,自耕自种,自给自足,闲了自有别的隐士来访,或是也去别人那里转转,好不自在,何须下山去?”
    “那老先生今年……”
    “上山时四十岁。”
    “哎呀!”
    刘姓中年人顿时一惊,皱眉思索,吸着冷气,这才问道:“猫耳山是在……”
    “就是坝达南边,那两座挨在一起的山头,像是猫耳朵一样。”
    “竟是那座?”刘姓中年人说,“以前曾听几位隐士说过,那座山上住着一位老神仙,道行很高,也懂很多法术,很有修为,许多修道的隐士都将之当做德高望重的前辈,遇到修行问题,法术疑难,都会去请教,哪怕是别的不修道的隐士,也常常慕名前去拜访,还曾听说那位老神仙曾在山间与真龙对谈,难道就是老先生?”
    “不敢当不敢当……”
    说是不敢当,其实是变相承认,自己就是他口中说的那名老道人。
    “真是久仰。”刘姓中年人十分震惊,也很欣喜,“刘某早就想去拜访老先生,只是听闻老先生年事已高,逐渐不喜欢被人打扰,别的隐士前去拜访都常常被请回,就没有前去,却没想到,竟能在此地遇到老先生。”
    “哪有大家说的那么玄……”
    老者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放下酒碗,连连对他拱手:“此刻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蹭两位酒肉的老东西罢了。”
    “足下既在山中待了五六十年,想来见过不少次真龙了?”宋游问道。
    “这是自然。”老者点头,“老夫不仅见过不少次真龙,因为一些特别的缘分,还曾与下方真龙对谈,也曾梦见过真龙。”
    “不知是什么缘分?”
    “这就不好说了。”
    “是在下冒昧了。”宋游颔首低头,“那足下可知真龙何时会露面呢?”
    “这就没有规律可循了。真龙平日里在下方沉睡,唯独立春前后才能露面,出来透一透气,有时他愿意出来,就被世人所见,有时不愿意就在龙池中蛰伏歇息,至于他何时愿意,何时不愿,却是神仙也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
    宋游露出遗憾之色。
    半只烧鸡,本来够道人和猫儿吃饱,加上一位老者,就有些够呛了,还好宋游还有些干粮,老者也带了些松子,仅说果腹是绰绰有余的。
    不过酒肉也下得很快。
    太阳早已出来,晨光万里。
    云雾略微降了一些,仍旧广袤无边。
    老者擦了擦嘴,起身告辞道:“今日天已大亮,老夫在山上还有几位要拜访的人,就不陪两位苦等了,便谢过两位酒肉,先走了。”
    刘姓中年人连忙起身,与他拱手。
    “久闻不如一见,今日见面,才知老先生果真隐士高人,今后有机会定要去猫耳山上拜访老先生,还请老先生莫要将我拒之门外才是。”
    “哈哈哈哈,你这商人,真是眼拙,若真想结识神仙高人,只需守好身边那位就行了,何须管他人。”老者仰头大笑,没有答应,也没有正面回应刘姓中年人,甚至说完,就往山上走了。
    沿着田埂走出两步,又忽的停下。
    转身回头,看向宋游,问了一句:“宋道长这般修为,在此苦等,眉间还隐隐有思绪,想来不止是为了一窥真龙真身吧?”
    宋游抬头与他对视。
    只是没待宋游回答,他就又笑两声,继续甩着手往山上走去了。
    步伐矫健,行走山路如履平地。
    刘姓中年人依旧拱手弯腰,保持着恭敬的姿势,却是若有所思,片刻后才回过头,对宋游说道:“这老先生算来已是近百岁高龄了,可看起来怕是只有五六十岁的样子?甚至劳累些的普通人家,四五十岁看起来也比他苍老许多,真是长生有道,驻颜有术啊。”
    “是啊……”
    宋游也点头附和,依旧看着前方,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隐隐有种感觉——
    两人还有相见之机。
    于是收回目光,继续盘坐于此,修行也等候,同时心中思索。
    一日便又过去。
    今夜没有前去查探。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一早,那老者又来了。
    今早刘姓中年人又带了酒肉来,老者也带了一些干果,两人都带了一壶酒,仍是在白云中同饮。
    三人如昨天一样,一通闲聊。
    只是今日老者没有急着走,反倒是刘姓中年人先行离去。
    等到刘姓中年人走了,老者才对宋游说道:“宋道长可否告知老夫,老夫所猜的,有没有错?”
    “……”
    宋游与他对视,片刻后才说道:“足下所说不错,在下确实还有别的东西要找。”
    “那是什么?”
    “一方灵韵。”
    “取来何用?只是求宝?”
    “凝聚阴间地府。”
    “阴间地府?五方五行灵韵?”
    “一点没错。”
    “老夫也曾听说过。”老者点了点头,又对他说,“可是阴间地府就好比曾经的天宫,已是天下大势,就算是要凝聚,无需人去管,过些年它自然而然也会凝聚成功,道长为何要急于这十几年呢?”
    这老者并不简单,问得十分到位。
    宋游面容平静,心中思索。
    “确如足下所说,就算没人去管,阴间地府也会慢慢凝聚成功,只是慢一些罢了。然而如今天地已然大变,足下身在深山也许不知,可山下人死成鬼的几率已经越来越高,暂时都由丰州鬼城收容,若是不能早建阴间地府,丰州鬼城容纳不下,世间会更加混乱。”
    “原是这样。”老者点头说,“可是五方五行灵韵,也得五方吧?”
    “在下已取了其它四方。”
    “道长真是了不得。”老者赞道,“看来也真是势在必得。”
    “是。”
    “可是这最后一方,可能并不好得。”
    “每一方都不好得。”
    “这一方也许更不好得。”老者露出笑意,“纵使是上古大能,轻入龙池深处,也生死难料。”
    “即使在下不来取,这方灵韵也不会再在这里待太久的。凝聚阴间地府是它诞生的意义,等到阴间地府将要凝聚之时,它自然会前往。”宋游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老者。
    “十几年也是时间啊。”
    老者眯起眼睛,有些感叹。
    “是啊。”
    道人也十分赞同。
    老者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问道:“为了阴间地府,道长甘愿冒险?”
    “不止如此……”
    “哦?还有别的原因?”
    “却是不好言说。”
    “还有比老夫更好的倾诉对象吗?”
    “……”
    “道长又不想从此处跳下,进入龙池,去抢夺那方灵韵,又不想与老夫敞开心胸,难道是要在这里苦等枯坐到明年吗?”
    “也是……”
    道人点头笑了笑,不再犹豫,开口直言:“当年天宫也是这般凝聚而成,在下想趁着年轻,亲手推动阴间地府的凝聚,借由这个过程,窥探一下当年的天宫是怎样凝聚而成的,又有什么玄妙。”
    “哦?”
    “当今常有无德之神,不仅对生灵无益,反而祸乱天下,这些神灵,实在不该踏上登天路的。”
    “……”
    老者听完,也沉默了。
    瞄着这名道人,一时不知该先惊讶于他意图之时,还是感叹于他的坦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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