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人,请恕小人护卫不力!昨夜小人本在山顶守着官人和仙师,还想着万一等会儿太晚了,就提醒官人,可不知怎的,突然感觉好困,小人强撑了一会儿,又觉得天旋地转,眼前有幻觉,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睡过去了。”
    “无妨,非你之过。”
    崔南溪摆了摆手,想了想才说:“应是仙师打坐修行,聚吸天地灵气,总揽日月精华,我等本是凡人,受用不了,这才昏昏欲睡……那些山中野兽猛禽必然也是有了灵智,被仙师道韵吸引,这才过来寻求仙缘。”
    “原是如此……”
    胥乐连忙向官人拱手。
    只觉官人果然是喜好仙道长生之人,换了别人,哪知道这么多东西。
    这时又听官人问道:“你睡醒之后,可有什么感觉?”
    “只觉浑身舒爽,一片清明。”胥乐老老实实答道,“自从小人混迹江湖,见多了厮杀争斗,便很久没有再睡过这么好的觉了。”
    “我也差不多。”
    “那仙师……”
    “罢了罢了,遇见已是有缘,有时苛求太多、杂念太多,反倒不好。”崔南溪摆了摆手,“只是我们答应了仙师,下山之后不提仙名,却是万万不可以轻易违背的,否则对不起这段缘分、对不起仙师厚礼不说,恐怕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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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丹……”
    “先吃了吧,久了怕仙气遗散。”
    “好!”
    两人俱都服下丹药。
    面面相觑,又等了一会儿,暂无什么感觉,胥乐这才问道:
    “官人可要歇息歇息再过去?”
    “倒是不累,这便过去吧。”崔南溪深吸了口气,“还是我走前面,这样我要是不慎手滑脚滑,你也好拉我一下。”
    “是!”
    仙丹已经进了肚皮,倒也不必担忧人性与邪念了,可以大大方方的过去。
    而这回与上回不同,两人都感觉精力充沛,神台清明,原本就能轻松渡索的武人,渡得更轻松了,原本有些艰难和危险的官人,居然也一次都没有因为手滑脚滑而险些摔落。
    只是过索之后,却没有见到原本应该等待在这里的随从,驴儿和行囊也不见了。
    倒是远远的看见了仙师离去的背影。
    远方晨光下的红叶比血还红,地上不知是什么草,抽出了白色的穗,密集得像一块厚毯,被风吹得朝向同一个方向。在这绝美的秋林间,一条看不出是路的路从南到北,一个道人带马缓行,还是那匹枣红马,还是驮着驮包,已经走得很远了。
    再一转角,便看不见了。
    “这洪修!”
    还当不上一匹马!
    官人不禁暗骂。
    可也怪不得随从——
    自己二人昨夜一夜未归,这山口风大得很,随从等到晚上还等不到人,必然要去能避风的地方过夜,而现在正是清早,也许还没有过来。
    所幸下山也只有一条路,自己两人这么往山下走,定然能遇得上他。
    于是两人商量着,便开始下山。
    有心想去追赶先生,可想着已经道了别,再追上去反倒不美。略微加快了些脚步,却又不得不边走边看两旁,怕随从在路边找到了避风处,自己二人干巴巴的赶路会与他错过,有时还得喊两声,因此走了很远也没有追上先生。
    一路走来,道旁好像还是那秋景,又好像有所不同。
    有些不对,又说不出来。
    走了很远也没有见到随从的身影。
    “这洪修!”
    官人这次说出了声来。
    两人互相商量,觉得可能是半路错过了,也可能是随从等到晚上还没有等到他们,喊他们也没有回应,又想起白天他们过铁索时的惊呼,觉得他们可能并没有顺利通过铁索,而是掉下去了,所以带上驴儿行囊下山去了。
    最坏的结果便是随从晚上去找了地方过夜等他们,结果山上既有毒虫猛兽,又有山妖精怪,没有武人护佑,不慎遭了难。
    希望不是这样。
    下山要比上山快。
    常人来走这么一天,也许早就腿抖了,可也许是仙丹妙用,两人都没有丝毫不适,唯一比较艰难的,便是一路没有饭吃,腹中空空如也。
    从早晨走到黄昏,快到湖边了。
    渐渐走到之前摘过梨儿的地方,想着自己几人先前留了几颗,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后来人摘光,想去看看,若是运气好,也能取来果腹。然而却只见一棵梨树满满当当,挂的梨儿何止几颗,几十颗恐怕都不止。
    两人面面相觑,仔细核对。
    确实就是这个地方,这棵梨树。
    只是之前明明将梨儿摘得只剩几颗,为何又挂满了枝头?之前踩断的树枝,为何新伤已成旧口?
    再联想到仙师所言所赠……
    联想到那些山中时间过得更快的传说……
    两人心中这才慌张起来。
    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渡口边,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找了个船家询问,今夕是何年。
    只听船家向他们答道:
    “明德三年。”
    又忙追问几月几日。
    船家估摸了一下:“怕是六月下旬,快七月了,都要立秋了。”
    刚好过去一年时间。
    两人呆在原地,脑中空白。
    等缓过神来,连忙回首望去,只见背后草木深深,山影重重,刚刚走下来的山,哪里还能看得见顶?早晨见过的仙人,又哪里还能知晓踪迹?
    两人怔了许久,心中复杂难明。
    后来又问了几位船家,才知晓去年石足县新上任的知县来登云顶山,寻访仙踪,结果随从在铁索对岸等到了第三天也不见有人回来。随从询问其它通过铁索的人,却只听说对岸聚集了许多野兽,不乏豺狼虎豹,那些人过了铁索,也都不敢攀登云顶山,他的主人如果不是中途掉下去了,就定然是被对岸聚集的野兽吃掉了,随从只好哭哭啼啼的独自下山,好在下山顺利,一路都没有遇上野兽山怪。
    那知县挺有名气,在云顶山一年摔死的人中,也算比较知名的了,去年他的家人还曾来这里祭奠过,长生县的知县都来了。
    崔南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只得再次看向那座夜幕中的山。
    青松远黛无锦绣啊……
    却是人间有谪仙。
    ……
    一艘小船飘在镜岛湖中。
    夜越来越深了,头顶星河横挂,船下也是漫天繁星,夜风吹得小船晃动,在镜中荡开圈圈涟漪。
    船家的呼噜声震天响。
    三花猫蜷缩在道人身边,好像在睡,又好像没有。
    道人则看向湖天夜色,不言也不语,心中静静思索着这场修行,这场感悟,这次契机,这凭空流走的一年光阴,还有那个常常思索的问题——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好似越发知晓了。
    又好似越发迷茫。
    猫儿抓了他一下。
    道人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脑中想法,小声问道:“明天又是立秋了,三花娘娘想吃什么?”
    “唔?”
    “嗯?”
    三花猫侧躺着抬起头来,瞄了眼船家,见船家睡得香,这才看着他,小声答道:“三花娘娘不是已经提前吃掉了吗?”
    “又是一年了呀。”
    “听不懂。”
    “又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伱撒谎,一年哪有这么短。”
    “真的。”
    “一年真的这么短呀!”
    “不是一年短,是我们在山里过了一年,山里要过得快些。”宋游伸手轻缓的抚着她的背,感觉毛发的质感和她的体温,这小猫儿啊,对于时间的概念还不是很清晰,不过她在这世间本无多少牵挂,也没与别人有多少牵扯,说自己耽搁了她一年,却也不是很恰当。
    “山里要过得快些吗?”
    “有时是这样。”
    “那我们以后多去山里走,我是不是就可以很快到立秋?你也可以很快到春分!”
    “三花娘娘还记得春分啊。”
    “对的!”
    “三花娘娘聪明绝顶,又记忆超群,在下佩服。”宋游微笑道,“不过不是什么山都可以,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那什么山可以?什么时候可以呢?”
    “可遇而不可求。”
    “听不懂。”
    “三花娘娘知道自己以前几岁了吗?”
    “不知道。”
    “那三花娘娘就长了一岁,又长了一岁了。”
    “那是几岁?”
    “不知道。”
    “你不聪明。”
    “你也一样。”
    三花猫举着脑袋盯着道人,道人也低头盯着她,一人一猫都没出声。
    风推船移,一切都很轻柔。
    过了会儿船舱中才又响起三花猫的声音:“我在山上捡的石头还在吗?”
    “还在。”
    宋游回答完,才又问道:“三花娘娘怎么捡了颗石头,要用来做什么?”
    “那些游访名山的人,会从山上捡一颗石头带回去,可以镇宅驱邪。”三花猫声音虽然小,语气却像模像样的,“只是我是猫神,猫神不用石头来镇宅驱邪,猫神自己就可以镇宅驱邪,我是觉得有趣,拿回去收藏。”
    “这样啊……”
    “你说我把它藏在哪里?”
    “三花娘娘以前把东西都藏在哪里呢?”
    “庙子房梁上,或者埋在土里。”
    “挺好。”
    “快说!”
    “这种小石头,三花娘娘可以把它放在被袋里,好好珍藏。也可以放在布兜里,这样可以经常看到。变成人形时,还可以随身携带,这些都是收藏把玩一个小物件的方法。”宋游顿了一下,笑了笑,“不过我还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若是把它从这里扔下去,落到湖中间,三花娘娘很可能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摸到它的人了。”
    “那猫呢?”
    “猫也是。”
    三花猫眨巴着眼睛看他。
    “噗通!”
    一颗石子落入水中,荡开几圈波纹,湖中的星空一下子变皱了。
    银汉迢迢,又是一个金风玉露的新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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