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贾珏把宝玉返乡, 贾府就剩下迎春婚事一桩要事。
    迎春的妆奁像古董玉器字画之类小件, 张氏有心,这十年来已经攒下不少了,只需配足一些锦缎布匹即可。玉石摆件之类, 也齐备了,三尺高珊瑚树, 两尺高的翡翠竹,一尺高翡翠白菜。除此外还有一棵碧玉黄翡雕成的蟠桃树, 碧玉黄翡虽非极品, 确实贵在吉庆,难得。
    这些东西都是当初替张怡君彩办嫁妆之时,张氏见财起意谋下了, 当初每样俱是双份, 预备给迎春与孙女儿添妆。都是张舅舅请托云南督抚从南诏国运来,比起京都价钱要便宜一倍, 拢共花费了八千银子。几年了, 装箱收在张是小库房,一直没动。
    这回张氏上了妆奁单子,凤姐才有幸得见。凤姐也见过好东西,似这样齐全却是少见。
    贾母见了单子,吩咐鸳鸯开了小库房, 搬出来一件镶嵌螺钿的花鸟屏风,让张氏添在单子上又指着单子上压箱银子,留下三万银子银票, 其余换成金子二千金子,不上妆奁,给迎丫头自己拿着。
    张氏忙着点头应了:“还有什么不妥,请老太太过目。”
    贾母把妆奁单子一合,取下眼镜,微笑额首:“很好,迎丫头落在你名下是她的福气。”这个妆奁单子比当日贾母也不差了,那确实明面上只有三万,其余都是自己这个母亲多年积蓄与妆奁才成就了贾敏十里红妆。故而,迎春妆奁这般厚,贾母不得不得在理感叹量大福大,王氏死在她自己算计了里了。
    贾母这般感叹也有遂探春怜悯,贾府女儿公中有定数,探春是庶女,妆奁稍稍次于嫡女,将来张氏不给三万,李纨乐不乐意给探春添妆奁贾母不好干涉,贾母唯有贴补一部分不偏不倚。
    想起这些,贾母不由一叹。
    张氏心里一忽悠:“老太太,可是妆奁?”
    贾母摇头一笑:“不是,我想起了探丫头!”
    这个张氏就不好说的了,探丫头是二房,自有二老爷做主。
    这个话题不好继续,凤姐不乐意得罪李纨,虽说起了巧姐儿,说是巧姐儿前儿给自己绣了一条丝帕子,说着拿出来给贾母看。贾母看着半天,青枝绿叶,花似毛刺,终于一笑:“大姐儿能干,老身眼拙!”
    张氏确认的孙女所绣,抿嘴一乐:“这必是她二姑姑教导,这花叫做石竹花。”
    贾母一乐,再看一眼:“却不错,嗯,这二丫头倒说最喜欢老祖宗,俏丫头也是,怎的不给老祖宗也绣一条。”
    这回轮到凤姐笑:“哎哟,老祖宗,您这可冤枉二妹妹与巧丫头,我可是替他们保平不平了,她们姑侄可不是心口不一之人呢。”
    贾母假作瞪眼:“怎么呢?难道不给我东西还是我的错了?”
    凤姐笑吟吟把花儿只给贾母瞧:“巧姐儿了说了,二姑姑林姑姑云姑姑说,这叫石竹花,也叫母亲花呢!”
    贾母闻言倒地又把丝帕子拿在手里反复看:“嗯,这可是活到老学到老哟!豆丁大的孩子,却知道这些,快把巧丫头抱来,我倒问问她,还知道什么新奇百怪!”
    外面一叠声叫巧姐儿。贾母笑眯眯等着,张氏婆媳抿嘴一乐,老小老小,只要不生气就好了。
    且说三月宝玉去后,四月初着人回报,王氏已经顺利归葬贾府祖坟。余下宝玉贾珏跟着蒋先生学习读书,贾政则日日出门访亲会友,吟诗作赋,不在话下。
    及至五月初,这边迎春妆奁逐渐齐备,贾芸带着去江南给迎春打造家具的大船也回到京中,迎春新家的新房书房一应家俱毛胚俱全。直合回京接了榫头打磨上漆最后一道工序,还有五个月,时间且是富裕。所有师傅木方直接进了后街梨香院,有贾芹看着,日日给贾母张氏通报进展。
    八月初,贾琏告了休沐,带着二管事以及张是迎春凤姐们给宝玉贾珏准备的全套衣帽鞋袜,一律按照贾母吩咐,大红山子,簪红缨的珠冠。切吩咐贾琏,一定要他们兄弟这样子打扮进场,说这里头有祖宗的福佑。
    贾琏去后,贾母张氏凤姐迎春探春几个日日伸长脖子望着金陵,湘云黛玉也日日心香祷告,祝愿宝玉贾珏能够高中魁首。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又至。
    凤姐一早开始忙碌置办中秋家宴,中午时分,贾母院里大花厅已经喜气盈盈,东西两府以及后街本家叔婆婶娘齐聚一堂,贾母精神好得很,跟一般老周里划拳行酒,哈哈大笑。
    正在就喊热闹,外面林之孝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老太太,中了,中了,二爷中了......”
    一听二爷中了,屋子里顿时一片静谧,探春激动的手指发抖,二哥哥中了!二哥哥说了,一切都由他做主,自己有靠了,顿时清泪滑落。
    张师凤姐迎春也都欢喜,只是贾珏未中些许遗憾。
    却不料林之孝还有下句:“不是,奴才口拙,是二位爷都中了,宝二爷还是解元,珏三爷第五名,恭喜老太太,大太太。”
    哎哟,这一下,满屋子恭喜之声不绝于耳。
    贾母笑得满脸金丝菊花:“赏赏裳,满府之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二两赏银,林之孝,快快快,套车,老婆子要去家庙酬神,吩咐家庙家庵开粥棚,发馒头,凡来排队这,一人一碗粥,二馒头,一吊钱。再有,大太太,在荣宁街上开三天三夜流水席,无论男女老少,街坊邻居还是过路者,只要愿意道声恭喜,统统坐席。”
    说这话一边笑,笑得直喘气,面色潮红泛紫:“鸳鸯,快扶着我去拜祖宗。”
    张氏见状,心头乱蹦。忙着上前给贾母摸背顺气。
    张氏一动,迎春及时发觉,贾母已经八十岁,这般笑法,如何使得?迎春手指轻微颤抖,忙吩咐鸳鸯:“快寻清心丸!”自己也抢步上前,假作撒娇给贾母抹胸:“老祖宗!”
    张氏见了迎春直觉,自己亲自奉上茶盏:“老太太,您喝口茶润润,且有您乐呵呢,明年还有会试殿试呢,等到宝玉珏儿跨马游街,有您乐呵呢!”
    少时,鸳鸯出来。迎春悄悄接了丸药,暗示母亲凤姐配合。张氏乘着贾母张口欢喜之机,把药丸喂进去,凤姐赶着喂一口茶水,迎春再假作替贾母擦拭,把手在贾母下巴一按,贾母嘴巴阖上,就听咕嘟咕嘟一阵响,丸药咽下去了。
    药丸下了半晌,贾母还在笑,人却安静了。
    张氏凤姐迎春三人配合行云流水一般,除了鸳鸯其余人等还在欢欢喜喜议论兴头,俱无知晓,贾母曾经在鬼门关上打个忽悠。
    及至贾母面色平静,人却精神疲惫得很,凤姐迎春忙着搀扶贾母:“老总觉得累,就去躺躺,您是来祖宗,谁也不怪您!”
    张氏出来吩咐道:“快请王太医过府号脉!”
    这才仔细询问:“谁回来报信?”
    林之孝道:“是二管事赵栋!”
    张氏额首:“着他进来!”
    一时赵栋进来,细细告诉了。
    宝二爷中了第一名,二爷第五。二老爷二爷都很欢喜,本来要早些回京,只是二爷五爷要参加鹿鸣宴,府里也要宴客,还要拜恩师,一时快不得,又怕家里着急,故而叫赵栋提前进京回报。
    张氏便问:“都有哪些人临门?”
    赵栋道:“也不拘谁,二爷吩咐,在祖宅摆酒酒三天,不要贺礼,一声恭喜就入席。”
    这倒真是亲祖孙。张氏抿嘴:“你下去吧,去账房领十两银子,给你娘买点好吃好喝的。”
    赵栋磕头去了。
    小儿子也成人了,张氏笑盈盈走进来了,也不搭着和嫂子了。只觉得神清气爽,似乎陡然年轻了。
    接下来贾府三天流水席,一句话,车马喧嚣,客似云来!
    几家王府公卿世交夫人诰命齐齐来给贾母张氏道喜,就是那些人未到,礼物都叫大管事送来了。
    今年与往年盛事相比又有不同,贾府酒宴上多了两家贺客,一是贾府新姑爷,水家水衍,亲自上门来了。二是太子水骏,特特派了詹事来了,上了一份大礼。固然添彩,却是喜忧参半。贾府已经经历过一次抄家了,只想平安度日,却是避无可避,也值得诚惶诚恐,跪领天恩了。
    且说荣宁街上,府里三天酒宴过后,便依着贾母吩咐,又在街面上摆下三天流水席,反是过路者还是左右邻居,见者有份。
    这样子只闹了前后六天。迎春要备嫁躲羞,不能出来会客,女客俱是贾母张氏凤姐李纨探春等几个接待,虽然欢喜,却是人困马乏。只歇息三天尚未恢复。
    九月初九,是贾水两府行聘日子。两家俱是慎重其事,提前一月就往亲眷故旧家下了烫金喜帖。预防亲眷家里有事好避开,腾出时间赴宴。
    这一日一早,贾府高朋满座,也有至亲好友,也已世交故旧。贾母张氏凤姐三代侯门主母,再有府里三小姐探春西四小姐惜春表小姐黛玉湘云帮着接待女客之中闺阁千金。
    虽然水家清贫些,这结亲大事若是聘礼太过间薄就是对侯府千金不重视了,贾府不再乎钱财却在乎面子,水家至少要按照中等下聘才是。
    张氏虽是笑意盈盈,心里却是向着这事儿。晌午刚过,林之孝家里在外面招手,何嫂子去而复返悄悄告知:“水家聘礼满满当当三十六台已经出府了,且送聘礼这级别颇高,俱是姑爷同僚,一水的俊俏后生,其中不法世家爵爷。可谓人比礼重。”
    张氏闻言,那笑容就挂在嘴角摘不掉了。
    两家相隔并不远,水家下聘队伍吹吹打打还绕了弯路,方才来至荣府。聘礼虽然不甚厚,却甚齐整,金银首饰,锦缎布匹,食盒果盘,大雁茶叶门门齐全。
    宾客都知道水家家境,前些年一直灾祸连连,这些年方才好转,能有这些聘礼已经是十分慎重了。
    贾府三个金孙与九月中旬方才道家,正好赶及迎春的好日子。
    转眼就是十月初九,正是贾府送妆奁到男家的日子。
    这日一早,两府俱是宾朋满座。
    按规定,贾府要下午方能送妆奁,且要男家三催四请方才如愿。且说这日贾府一众亲友用过午餐,闺女们都聚集在葳莛轩陪伴迎春,迎春则身着红衫,打扮鲜艳,娇羞的坐着,接受各位姐妹的祝福。
    张氏凤姐则在花厅招待所有女眷,贾赦贾政贾琏贾珍宝玉贾珏则在外面周旋于男客之间,敬酒看戏不亦可乎。
    丑时正刻,水家八名俊俏后生,俱是水衍同僚,一色大内侍卫。这些小伙子正是谦辞下聘之人,多有爵位,又有官位,一色品级装扮,高头大马骑着来催装。
    贾府这边自有宝玉贾珏招待这些熟悉催妆贵客。茶过三巡,八个小伙子唱诺三道,贾府开始发妆奁。
    从库房发出妆奁一一摆在荣宁街上。
    先是九十六台大宗家俱,俱是按照水家水衍房舍打造。卧房家具是上等花梨木所制。余下桌几箱柜一应都是红酸枝木一一安放在前门街上。
    箱柜装满了衾被枕褥、幔帐挂帘、四季衣裳并尺头衣料。接着悬挂,一座西洋大钟,各式挂屏。再有摆设,红珊瑚,翡翠白菜,碧玉蟠桃,翡翠竹,再有一架黄花梨木镶嵌螺钿大屏风,一架花梨木白玉兰大屏风。
    大红什盒里盛了头面首饰、胭脂水粉等物。塞满了整整八抬。最后一抬装着土胚,代表迎春嫁田庄子百倾地。这里头关外黑土千亩,再有西山脚下二十顷田庄,再有房山二十倾稻田。
    再有一抬,放着两处房产,四间王铺子房契,再有陪嫁大丫鬟二人,二等丫头二人,小丫头六人,嬷嬷二人,陪房家人十户等身契。
    贾府后面出一台,前面挪一挪,一直挪到街面去了。拢共一百二十八抬,摆了一路,惹得一群小童跟着跑着看热闹,嘴里嘻嘻哈哈唱着。
    小黄狗,汪汪叫,姑娘出嫁要妆奁,一要要了九十六,姑娘还说不太够,描金柜,描金箱,金银珠宝满堂堂......
    贾府发妆奁用了足足一个时辰。妆奁抬至水家,水家关家接妆奁晒妆奁,安放家具摆件,却用了两个时辰。水家一众亲友个个咂嘴巴舌,齐齐都道,水家老太太从糠箩掉进蜜罐了,活到天堂里了。
    水家老太太以及几位姑奶奶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这样的丰厚妆奁,那样标志能干人才,只怕不好降伏。虽然人才水太太姑奶奶们见过的,倒地要一起过了日子才知道姑娘倒地如何性情品行。
    婆媳是天敌,婚前挑选得再好,过日子好不好,也要看缘分了!
    十月初十,卯正开始,凤姐已经起身忙碌。及至辰时东府尤氏婆媳过府照应,凤姐已经大环境布置停当,院子里更不消说的,那是一尘不染,不必说的。贾府内外张灯结彩,院子里花枝上也挂满了七色彩带,喜气洋洋。
    厨房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鸡鸭鱼肉俱是鲜活乱蹦的,猪肉也是一早宰杀,新鲜的紧。各色瓜果菜蔬前几天就下了单子,今日清晨齐齐送到,绿油油,水汪汪,看着就爱人。
    东西两府的厨子今日齐聚荣府,丫头婆子穿戴一新,穿梭如云,往来奔忙。
    迎春一早就在绣橘催促下起了床,厨房丫头将热水送至葳莛轩门首,绣橘用玫瑰香精配制香汤,迎春起床直接今日浴桶沐浴,司棋绣橘紫鹃雪雁晴雯一起候着,迎春出浴,一起围上来,侍候迎春穿衣梳头。
    新嫁衣是迎春一针一线亲手所绣,上面的珠宝都是迎春亲手所缀,石榴红宽袍缎袍,绣着鸳鸯与莲花,同色长裙绣着金丝莲花,水衍是奉恩将军四品武官,自有礼部按例颁发凤冠霞帔。迎春一时打扮整齐,披上云霞鸳鸯纹霞帔,戴上凤冠,插上金钗,甚是华丽贵气,忖得迎春肌肤赛雪,眉眼如画。
    最后是凤姐尤氏,还有亲亲表姐张怡君这几位至亲姐妹,亲自来替迎春上胭脂水粉描画翠黛。
    七手八脚群策群力,迎春便端坐一如九天仙子。
    黛玉湘云探春惜春喜鸾喜凤再有杜玉婉王玉凤等姐妹围绕身边,满室娇俏。
    张氏则在一旁笑意盈盈陪着,看着姑娘们花朵一般齐开一片。
    少时,绣橘捧了一碗特特熬制桂圆莲子红枣花生汤圆过来,凤姐接手递给张氏,张氏亲手喂给迎春。迎春羞怯:“还是女儿自己来吧!”
    张氏暖暖一笑,笑得眼圈有些红了:“记得那日你生日,我替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你那会子拿不稳筷子,是娘亲手为喂你,人都说你口吃不说话,你那日却明明白白喊我一声娘。那时节,娘就那你当成亲生了,今日离开娘,就让娘为你吃最后一口娘家饭,从此就是婆家人了。我儿要如这稠稠的莲子桂圆汤一样,把日子过得甜甜蜜蜜。”
    这话勾起迎春心里记忆,只有迎春自己知道,e能够走到今日多么不易。
    迎春吸吸鼻子,仰面再叫一声娘,已经泪水滚水簌簌。
    凤姐忙着替迎春擦拭:“不哭不哭,长长久久富贵日子等着二妹妹呢!”
    晴雯将迎春口上胭脂擦尽,迎春就着张氏之手吃完了一碗甜汤,六个鸡蛋大的冰糖汤药。
    张怡君忙着替迎春补妆:“别再哭咯,我表弟衍哥儿最心软了,别到时候来结亲,两个人泪眼对泪眼就出丑了。”
    张舅母大表嫂一旁笑微微劝着:“妹妹赶紧给珏儿娶个媳妇就是了,人家抢我们女儿,我们也抢别家就是了,伤感什么呢,高兴点,你们珏儿媳妇包在嫂嫂身上!”
    张氏按按眼角:“谢嫂嫂美意!”
    少时,夫人们往贾母房里去探望,留下一般小姐妹祝福话别。
    迎春在姐妹亲情缠绕之下,方才伤感一扫而光,正在高兴,门外忽然古乐喧天。小丫头叶儿雀儿一阵乱跑:“姑爷来了,姑爷来了,骑着大马,好精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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