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吧……我们来晚了。”阿尔瓦失落地垂着双手,“又一名牺牲者。”
    他们翻过祭司的身体,上面还带有余温。一只背上有着白色漏斗的黑色小蜘蛛从他嘴里钻出来,爬过神经敏感的眼球,都未能使他眨眨眼,这名祭司是真的死了。大量的内脏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他死前必定经过一番痛苦挣扎。
    腹部的伤口并不会让他当场死亡,这种破腹的方式看起来并非行家里手所做。如果是提摩西,那么他会在攻击的时候用匕首插入腰部的肾脏,巨大的痛楚会让受害者在两秒之内造成休克,迅速死亡。作为一名杀人者,这已经是提摩西能够做到最大的仁慈。除非是要故意折磨受害者,才会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来进行杀戮。就并不平滑的伤口来看,显然不是后者。
    祭司在挣扎的同时,用手指蘸血在地板上留下一条信息。上面各种奇怪的符号和数字,弯弯曲曲如同爬行的蚯蚓,能够辨认的只有一句话——
    塔娜啊,这痛苦,多么甜美!
    提摩西四处查看一番,罪犯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线索。脚印和杀害波波的时候发现的相差无几,诡异的是这些痕迹从门口延伸,到正殿中间便消失不见。
    脸色煞白的阿尔瓦捂着嘴,双眼盯着圆盘,不肯多看一眼尸体,趁提摩西到处查看的时间,他似乎从里面找到了什么线索,“大人,这或许是,秘幸会的联络盘?”
    “那是什么?”提摩西问。
    “大人,我拿到联络盘的时候,已经有三颗宝石黯淡。其中两个地址已经变成了加圣斯通城公墓的缩写。”阿尔瓦用手指着圆盘,又开始滔滔不绝,“李嘉图大师说过,秘幸会的人身上有魔法刻印,用以识别身份。那么这个联络盘应该和魔法刻印相通。”
    “你能识别那种刻印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提摩西的神情看起来却不是想听到否定的回答。
    “我……不,好吧,我试试看。大人。”在军情处统领的逼视下,小学徒不得不硬着头皮去面对恐怖的尸体。他蹲下解开祭司的长袍,学着李嘉图的手势,在尸体上一边瞎划拉一边干呕。
    看他难受的样子,提摩西终于大发慈悲地说:“够了,过来看看这个。一个人在临死之前,留下这种遗言,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痛苦女神的祭司的祷言?”阿尔瓦擦掉眼角因干呕而造成溢出的眼泪,蹲到提摩西旁边,“这不难猜,如果有人要杀我,而我没有反抗的能力还快死了。我想着要留下什么线索,而杀手还看着我,我想我不会写得太直接。”
    “你为什么肯定杀手看着他?”
    “大人,或许他还没走,在这里看着我们呢。自从进到这间正殿,这种感觉一直包围着我,让我背后发凉。”阿尔瓦双手抱住膝盖,抬头用幼犬般的眼神看着高大的军情处统领。
    痛苦女神的神殿十分偏僻,即使是在加圣斯通,信仰痛苦女神的人也不多。这里鲜少有人来,神殿里就一位祭司,进行着日常的祭祀。很多时候,静谧笼罩于此,在祭司杀掉动物祭祀的时候除外。阿尔瓦的声音如兔子般在正殿内跳跃回荡,昏暗的油灯似乎都被他的话说得抖动起来。
    如果这里还有其他人的气息,哪怕是一名暗影行者,是一名潜行着的刺客或者是杀手,亦或是施了隐身术的法师,以提摩西多年来对危险的感知能力,他都可以感知得到。然而现在没有,这间正殿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不知道阿尔瓦为什么看起来很害怕,或许是过于惨烈的死亡使他神经过敏。
    “那是你穿得太少。”提摩西断定,“收起来那些臆想,还是分析一下这句话吧。”
    “要我说,这不是一句话,大人。至少是三句以上。”阿尔瓦快速肯定地下了判断,“塔娜的祭司们如果要写祷言,一般都不会用通用语。他们使用的是在很远的西南地区使用的一种曼巴语,而且我敢肯定的是,这位祭司是左撇子。”
    “是的,我注意到了。”祭司的左手上面有不少的老茧和污渍,显然是经常使用的缘故,而右手则要干净很多。进屋的时刻,提摩西就明白,这位祭司使用平常人不常用的手来写,并非是因为剧痛的缘故,而是在反着写。他没有表露声张,把问题又抛回给阿尔瓦。“那又如何?”
    “如果他平时用左手,那么要顺利书写,写镜像文肯定比顺写要快很多。我们需要一面镜子!”阿尔瓦起身在正殿内环视一圈,把目光停留在塔娜女神的手上,“万分抱歉女神,请原谅我的冒犯。”他取下女神像上象征着‘正视’的镜子,放到祭司的遗言上方。
    “这里不光是曼巴语,还有字谜,不过谜底就在另一题的谜面里,不难猜。”阿尔瓦观察片刻,下结论说,“看这里,如果切换过来就是这样。首字母代表七,换到第七字母,次字母是十,接下来,三是五,九是六,十五……嗯,这样,还有二和八……”他嘴里絮絮叨叨个不停,来回换算着。
    “换过来就是——我失败了,他的秘密还留存着。至少我们当中还有人的情况下,他还被好好地保护着。那件东西还在那里,你要是活着看到了,派人去取。”常年在军情处生涯的提摩西,实在看不下去阿尔瓦低下的效率,亲自换算出来。
    “大人,您,您算得真快。”阿尔瓦张大嘴,惊讶得可以在嘴里塞进拳头。他显然没有意料到提摩西竟然是行家里手,实际上在暗影行者的生涯中,要交换各种情报,自然也少不了密语和换算。
    “这不算什么,”提摩西说,“更重要的是,他留下这信息,是给谁看。”
    “我想是,这个人。大人。”阿尔瓦指着圆盘上唯一亮着的白宝石说,“下面的地址不太清晰,总是模模糊糊的,好像在移动。或许他正在往这里来。”
    从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异响,声音是从痛苦神殿的院子里传来的。和其他地方不同,痛苦女神的神殿庭院不铺地砖,泥土暴露在外,下面层层叠叠地埋着各种动物的尸体。阿尔瓦回头去看,在摇曳的火炬光芒之下,中间有一块泥土不断地往上拱。这诡异的景象让他头皮发麻,心脏如同擂鼓,冒犯地抓着军情处统领的手臂,双眼无法从地面挪开。
    突然,一只腐烂的手臂冲破泥土的阻碍,从地狱深渊回到人间。小臂上的肌肉布满虫咬的孔洞,黏糊糊的液体混合着湿漉漉的泥土往下掉。枯瘦的手指如同鹰爪,奋力地在半空中胡乱且徒劳无功地抓挠。
    充满调谑意味的寒风吹过,吹熄了火把,只剩下在庭院周边种下的蘑菇,发出莹莹的幽光。手臂开始有节奏地挥动,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脆弱的骨骼咯咯直响,回应着阿尔瓦愈发快速的呼吸。
    整个过程并不长,但阿尔瓦却感觉好像过了一个世纪。在最后做了几个手势之后,手臂伸出食指指向远方。
    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的提摩西站在那里静观其变,那些手势他认识,在不能说话的情况下,暗影行者也会常用手势。这些手势是由苦修教派的教士们创造,他们每天吃一餐,住在岩洞里,修道的生活里,甚至不说话。经过多年的演变,这一套手势几乎成为一套完整的语言。
    手势是在说——背叛者还没死,他欺骗了我们。不要让他拿到,去那里。
    火炬重新亮起,手臂消失不见。
    “应该是魔法幻境。”阿尔瓦揉着胸口,似乎还心绪未平,“现在要怎么办?大人。”
    提摩西紧皱着眉头,刚刚那手臂指着的方向,正是加圣斯通城的公墓。
    “你肚子饿不饿?”提摩西问。
    “啊?”阿尔瓦这才想起来,他们晚上还没吃过东西。他本想摇头,肚子却发出让他尴尬的咕噜声。
    到哈里大饭店,乔纳森已经在此等候。简单的晚餐之后,两名统领坐到壁炉旁,用他听不清的音量低声交谈。
    壁炉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乔纳森低着头,将双腿伸向炉火。提摩西靠着扶手,身体尽量向着他倾斜。他们同龄,乔纳森却看上去比提摩西要年轻一些,或许是因为提摩西总是皱眉的缘故。他们一样高,提摩西却比乔纳森要壮上一圈。阿尔瓦毫不怀疑,那肌肉纠结的身体和同样纠结的疤痕,让他扮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不是问题。
    一想到提摩西,阿尔瓦就忍不住想起来他的体温。这近两个星期以来的夜夜相拥,按理说他们的关系应该是十分亲近的,然而此刻阿尔瓦却发现,一直以来,他都离自己无比遥远。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现在的这种情况,只是这位统领的任性和一时兴起罢了。
    在这些天和李嘉图的接触当中,李嘉图不止一次地对他说过:“你不能相信统领,我是说,你不要相信提摩西。”还有一句让阿尔瓦十分在意的话,就是李嘉图告诉他:“提摩西是不是经常和自己说话?他服用镇静和抑制痛苦的药物很久了,药物侵蚀了他理智,让他的性情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或许会治好他。但你不能相信一个被药物控制的人。”
    我应该相信谁?阿尔瓦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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