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邀请来参加元宵宴会的人们,此刻尽情地享受着这种气氛。
    姜星火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纯放松娱乐还带节目的宴会,虽然心中事情还有很多,但此时也是暂且放下。
    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情,过了今天假期再说。
    而吕宋国的大王子,以及琉球国的几个王子(因为琉球国内部有三个国家,对大明而言都称琉球国),此时却是心思复杂,甚至有些自卑了起来。
    刚来的时候,大明的人用看蛮夷土著的眼光看他们,他们觉得受到了侮辱,可随着时间的推移,见识到了大明相对于他们国家碾压式的国土面积、人口数量,以及全方位的领先,便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是个蛮夷。
    人就是这样,非要强撑着,很多时候就是自己折磨自己,而一旦开始摆烂,那么很多事情就都轻松了起来。
    以前,你敢说我是蛮夷?
    现在,我蛮夷也!
    突出的就是一个理直气壮。
    至于朝鲜和安南陈朝的使臣,这时候反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而各部落的使者也明白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全然没什么礼仪上的顾忌,都该吃吃、该喝喝。
    朱棣让大家都挺开心,但他自己并不是那么完全开心,因为身边还有讨厌的苍蝇,几个宫廷画师正在临场作画,有时候甚至还请求自己不要移动,搞的朱棣有些放不开。
    但朱棣也清楚,这是宫廷传统,这些画作都是要作为珍贵史料,以后放到皇宫收藏里的。
    而后世儿孙对于自己的印象,除了史书上的记载,就多半来自于这些画作了。
    这些不自在只是暂时的,画师们很快完成了现场的简单描摹构图,剩下的结构和细节就可以慢慢填充了。
    姜星火也坐的端正,只希望自己不会留在这个世界的后世形象太差劲。
    最起码,也得有个《韩熙载夜宴图》里韩熙载的颜值水平吧?
    当然了,要是遇到那种把老朱的大圆脸刻意黑成鞋拔子脸的画师,那确实也没办法就是了。
    而这些念头,也仅仅是在姜星火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接下来就是大家准备了许久的重头戏了。
    正如元宵大宴请柬上那行金箔小字“贺喜丰年稔岁,颂称海晏河清”一般,今天突出的就是一个国泰民安,所以不好动刀动枪表演,而这种场合怎么可能没有诗词唱和呢?
    现在显然就是文臣们发挥的时刻了。
    但是尴尬的是,还真没有人敢第一个上,原因很简单,本来抛砖引玉不是个好活,很容易成了给他人做嫁衣裳,那自己被反衬的很蠢,可不就是亏了。
    但宴会的举办者显然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为了让诗才不好的大人们不尴尬,竟是安排了皇长孙朱瞻基来抛这个砖。
    小孩作诗,格律工整、词能达意即可,本就不要求出彩,也必须平庸,这就极大地降低了后来人的心理负担。
    “凤历颁新纪,王正肇此辰。
    三呼祝圣寿,愿过万年春。”
    没什么水平,可这首诗一完事,文臣们明显踊跃了起来。
    就连朱棣也跟着赋诗一首。
    “正殿初开澈晓钟,绣帘高卷见臣工。国朝礼乐遵明圣,万国衣冠庆会同。”
    翻译过来就是“今天开门是个好日子,请臣工一起吃顿饭,咱们国朝礼乐还是老样子,外国的酋长们也都一起乐呵乐呵”.
    六部六寺臣子,翰林学士、内阁众人,亦是纷纷献诗词以娱情。
    可哪怕是之前志在必得,必须要露个大脸的解缙,也没想到风头竟然不是他的。
    臣子们的诗作里,尤以跟随周王一起赴京的周王府长史瞿佑的一首《看灯词》最为出挑。
    “风帘珠翠动纷纷,笑语声喧隔户闻。
    明月满街天似水,不知何处着行云。”
    这首诗一出,几乎就是毫无争议的最佳了。
    “好一个‘明月满街天似水’!”
    姜星火笑吟吟对身旁的姚广孝说道:“颇有‘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之意境了。”
    这时,有人起哄说道:“国师工诗词,怎地不赋诗词一首同乐?”
    倒是没有什么挑衅的意味,包括外国使臣和王子在内的大部分人,看着平常基本接触不到的姜星火,都非常好奇。
    他们好奇这位年轻的、传闻中近乎无所不能的国师,究竟会有怎样的表现。
    姜星火也不怯场,我本来不想装逼,是你们非要逼我的。
    元宵诗词,以宋为绝巅。
    无论是欧阳修“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生查子·元夕》,还是辛弃疾“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青玉案·元夕》,都可称之为难以超越,姜星火自然也做不到。
    但今日的各位词臣,水平明显不行。
    不是刻意粉饰太平,就是重蹈五代宫闱体的脂粉气,格局不够大。
    都说了,如今乃是千古未有之变局,格局得打开。
    姜星火沉吟片刻,提笔在奉过来的案上写道。
    “高台夜永鼓逢逢,蜡炬金樽烂漫红。
    列第侯王灯市里,九衢士女月明中。
    玉笛奏遍江左乐,火树能禁塞北风。
    惟有清光无远近,它乡故国此宵同。”
    自有人在旁边一字一句给他念出来,当念道“惟有清光无远近,它乡故国此宵同”的时候,便是方才有些复杂心绪的外国王子们,此时也不由地原地怔了起来。
    朱棣也是愣了愣,旋即开怀大笑道:“国师这首诗好的很!四海之内,皆是大明的子民,汝等无论来自天南地北,今日今夜,何妨度此良宵?”
    众使臣轰然称是。
    姜星火的这首颇有格局的诗,将整个宴会的氛围推向了最高潮。
    众人开始畅饮,直到各自酩酊大醉方才出宫离去。
    尽职尽责的杨士奇几乎是唯一一个没喝酒的人,他在纸上记录道。
    “是夕,上设宴于宫,放灯观赏,又明诏文武臣工同观之。既夕,赐坐于鳌山之前,万灯齐举,光焰烛天,晃焉如昼。上命传宴,教坊呈百伎,同群臣乐饮至醉,既醉罢出,而月当午矣。”
    放下笔,看着身前的场景,杨士奇却不由地微微蹙起了眉头。
    过了今天,文官方面就要开始京察了,武臣方面也要进行三大营的军改,而他们年前策划的事情,经过了朱高炽的默许,也不知道能否实现。
    显然,眼前一切美好时光都是短暂的。
    第503章 京营
    正月十六,民间百姓还在享受着灯节的最后两天快活,南京各部、寺衙门已经开衙上值。
    因为很多年没进行过京察,经过了改朝换代,京官的人数又有些过多,吏部考功司的熊猫们正顶着熬了半个月的黑眼圈,继续在小黑屋里加班.
    估摸着还得个几天的时间,而吏部没干完活,文官这边的京察就不能继续下去。
    但武臣们操刀的三大营军改,却是马上就要顺利落地了。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这一轮改革对于文官来说是贬官或丢乌纱帽,而对于武臣们来说,则是重新划分利益蛋糕,积极性自然不一样。
    而且还涉及到一个事情,那就是所谓的“名不正则言不顺”。
    靖难之役以后,大明的五军都督府里,从以洪武开国勋贵为主,变成了以骤然跃居高位的靖难勋贵为主,姜星火所提议的京营三大营改制,非常符合燕军和靖难勋贵的利益倾向。
    因为这样一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把大明最核心的军权,捏在自己手上。
    同样的道理,这也符合朱棣的利益。
    因此,在京营三大营改制开始最后一轮高层讨论,随后就要正式形成制度落地的这一天,姜星火也作为为数不多的文官之一,被邀请了过来列席讨论。
    实际上,除了姜星火和半个武臣茹瑺(虽然是兵部尚书但有伯爵爵位)之外,其他的涉及到的文官,哪怕是兵部的两个侍郎级别的大佬,都一样只能旁听,不能说话。
    今日的五军都督府会议厅挤得是满满当当,顶盔掼甲的将军们一路排到了外面。
    这些将军的军阶一般都是少将,但也偶有几个中将,都是列席旁听的,没有上桌讨论的资格。
    当然了,倒也没人要求他们一定要披挂整齐,穿个大棉袄来也不是不可以,可打工人嘛,就怕内卷,就像是正式开会场合没人严格要求穿正装,但底层打工人一定会怕别人穿了自己没穿一样,那不就成了万花丛中一点绿?
    这要是让皇帝一眼看到了记下来,以后前途八成就废了。
    而且对于经常出塞作战雪地里厮杀的燕军悍将来说,穿着盔甲站几个时辰有什么打紧的?是一定要开年给上面留下一个好印象的。
    在这种内卷之下,哪怕是已经成了绣花枕头的某些二三代勋贵,这时候也不得不强忍着寒冷和负重,穿上动辄四十斤起步的沉重甲冑。
    “国师好!”
    对于姜星火,勋贵们的欢迎态度都表现得很积极热烈。
    因为人家国师不仅给他们谋福利,而且是真给钱啊!
    但凡出钱参加了海外贸易初始投资的勋贵武臣,今年过年没有说自己家没过一个肥年的。
    而随着吕宋等战役传回来,封赏给下去,这也让更多郁郁不得志的将军,开始考虑转型水师或是水师陆战部队来寻个新的发展前途了。
    毕竟跟各个都是猛男,卷的要死的骑兵、步兵等兵种来说,转变赛道叠代打法考虑一下新的蓝海行业是非常有必要的。
    “同、同僚们好。”
    姜星火为表尊重,特意穿了一身麒麟服,身姿笔挺,徐行如林,此时一路走来,端地是惹人敬慕。
    会议厅里,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天花板发呆的茹瑺,羡慕地看了看姜星火。
    兵部右侍郎师逵是个很著名的清官,但他为人处事比较死板,竟是真的扭头问旁边的左侍郎乔稳道:“咱怎么没这个待遇。”
    “唉”
    乔稳叹了口气,只说道:“不招人待见呗。”
    该来的已经差不多都来了。
    五军都督府这头,曹国公李景隆在安南当太上皇,魏国公徐辉祖在北京喝西北风,剩下的几位国公,按座次排序是成国公朱能、淇国公丘福、荣国公姚广孝、定国公徐景昌.前两位是五军都督府实际上的正副手,老和尚是以前负责军需后勤和统筹的,徐景昌则是现在军方的财神爷。
    至于侯爵,洪武开国侯爵这边,随着长兴侯耿炳文和武定侯郭英的过世,已经算是凋零殆尽了,来的都是二、三代靠边站的侯爵们,属于是今天正式被切走权力蛋糕的那批人,没什么发言权,安陆侯、凤翔侯、栾城侯等,现在都坐在角落默不作声,虽然有发言的权力,但肯定任人宰割不敢出声就是了。
    没办法,谁让南军打输了呢?实力配不上位置,那保住荣华富贵都是极好的结局了,再多的肯定不用奢求,这也是为什么安陆侯会在两淮盐税案中果断弃卒保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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