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代酒,把自己都骗了。
    几个军校生,半夜还能聊什么?
    当然是纸上谈兵了。
    不自觉地,三人就聊到了当下太湖的战局。
    在朱勇和张安世看来,这应该是一次十拿九稳的胜仗才对,只需稍作调整,大明便可平定叛乱,收复失地,恢复往昔荣光。
    所以,他们对于战局的判断都很乐观,主张等第一批粮食到位,就快速进军,速战速决。
    但唯独出身魏国公府的徐景昌眉头紧锁,似乎有些不快,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慰道:
    “此战凶险,不可轻敌啊!还是要等粮食囤积好,方可步步为营,彻底锁死白莲教叛军的活动空间。”
    话刚说完,屋内顿时陷入沉寂之中,这话对于他们来说,可实在是太熟悉了.张安世脸上露出一抹尴尬之色,随即讪笑问道:
    “可是魏国公来信了?”
    “是。”
    跟这俩身份地位差距不大的好兄弟,徐景昌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正是他的大伯魏国公徐辉祖寄给他的家信。
    徐景昌是徐达之孙、徐增寿之子,朝野最近有传言,永乐帝追思徐增寿在靖难时暗中帮助他却被建文帝杀头,有意让徐家一门两国公。
    而如果真的追赠了徐增寿国公,那么这公爵的头衔,无疑是会直接继承到徐景昌头上。
    这可比还得等他爹朱能死了才能继承爵位的朱勇,以及靠着“我的大皇子姐夫”狐假虎威的张安世要煊赫得多了。
    所以,徐景昌愿意跟他们分享信息,张安世和朱勇是极为乐意看看的。
    信的前半部分内容,是问候了徐景昌,并且问国师怎么样.看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这句话八成是那位小姑藉机问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徐皇后挑了那么多勋贵子弟,徐妙锦一个都没看上,反而太平街一事后,对国师姜星火的举动有些上心了起来。
    不过姜星火显然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人,从那次见景清的诏狱回家之旅就看得出来,除了用滴水之刑时解释了两句,愣是没跟徐妙锦说话,也不知道是怕吓到她还是怎地。
    信的后半部分,则是徐辉祖对战局的见解,魏国公用兵向来谨慎,对于此次的战局,也是进行了比较保守的估计,刚才徐景昌表达的,正是他的观点。
    而且,徐辉祖还让这几个小辈注意点,兵危战险,切莫浪送了性命。
    看完信,朱勇则皱眉道:“魏国公未免太过谨慎了吧,我军优势这么大,再配合我们的火炮和火绳铳,就算对面是千军万马,也休想伤及我们半根寒毛。”
    “不错,我也赞同朱勇的观点,此战我们必定是胜券在握!”
    张安世和朱勇纷纷表示赞同,但徐景昌依旧坚持己见。
    “不妥,此战不宜冒进。”
    徐景昌摇了摇头:“白莲教的实力深浅,我们尚且不得而知,贸然出击难保会有损失。”
    说着,徐景昌抬手指向桌案之上摊开的舆图,这当然是他们几人的特权,他继续说道:“你们看,从现在的地理环境来说,白莲教的大部分兵力,均部署太湖沿岸,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却在吴淞江方向”
    听到这里,朱勇和张安世相视一笑。
    国师果然英明,这大黄浦的堰塞湖一炸,所有后勤辎重上的困难,可谓是迎刃而解。
    “国师确实高明。”
    “不错,仿若国手手谈布局,看似平平无奇,可当关键一子落下,便是搅动风云之势。”
    就连徐景昌也点了点头,他们讨论的是太湖前线的战局。
    但战局之外的东西,国师确实已经做到了最好。
    而正是因为姜星火把一切决战的必备条件都准备齐全,朱勇和张安世才能够做出判断,即太湖一线的战事,只要粮食运到位,最迟三日之内便能解决,到时候他们就可以趁势彻底平灭江南的白莲教势力。
    可惜的是,这两人并不清楚,白莲教真正的杀招,并不是那被裹挟的十万百姓,亦不是驻扎于太湖一带从绿林豪杰、山中盗匪里汇聚的兵力.
    “如果我是将军,城阳湖一侧的兵力,我可以暂缓发动攻势。”徐景昌神情严肃地说道:“但淀山湖一带,必须全力以赴地打下去。”
    “这是为什么?”张安世问道。
    徐景昌沉默了一阵儿,指着太湖-淀山湖-城阳湖构成的一片地域,缓缓吐出八个字:“兵法有云,围三阙一。”
    朱勇刚想说什么,却忽然听到外面鼓噪声大起。
    一名士卒急匆匆地冲了进来,禀报导:“城南边突然涌出数百名白莲贼,水门已经失守了,还有几艘船朝着咱们这边驶过来了,领头的,还穿着甲冑配着弓.”
    “这是怎么回事?”张安世瞪圆了双目:“白莲贼怎么会从城南那边涌出?”
    士卒只道:“听闻是有不明身份的人做内应,而且他们进城后放火烧毁了附近的房屋,引发了大规模的恐慌,现在不止城南的百姓往北边逃窜,就连其他地方,也有趁机作乱的市井无赖、行会打手在四处游荡”
    “什么?这帮乱贼好大的胆子,简直找死!”
    朱勇怒骂一声,提着火绳铳和铳刀便要冲出帐篷。
    “站住。”
    徐景昌虽然也是心中忐忑,但也晓得这时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时候。
    他喝止了朱勇,转头望向张安世:“不知道有没有人去通知,你现在就去禀报国师,如果事有不妙,便带人和王斌护着国师离开县城去柳将军那里。”
    这里面便是存了些回护之意了,张安世心中念头纷乱,却是并未察觉出来,只是应了一声。
    “那我呢?”朱勇问道。
    “你先整顿火铳队的士卒,我去寻柳将军要支援.柳将军这时候在城外吴淞江的方向准备明天的运粮船,他那边是有些兵马的。”
    朱勇虽然愤懑不平,却也没忘记自己是个基层军官,咬牙道:
    “行,我先整顿兵马,然后去街上拦住这些白莲贼,试探试探那伙人究竟是什么来路,再做计较。”
    “嗯,不错。”徐景昌微微颔首,然后又叮嘱道:“但是,绝对不能硬碰硬,毕竟我们的人数,远远比不过白莲教的人。”
    “我明白。”朱勇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屋子。
    姜星火近些日子持续失眠,倒是让他此时反应的极快,根本不需要有披衣而起这个步骤,直接就指挥着亲卫开始布防。
    他站在高处,眺望着远处城中河流的码头。
    码头上烟尘滚滚,许多民众仓惶奔跑。
    “这情况看起来很诡异啊。”
    身旁,宋礼皱眉道:“这些白莲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城里?他们是怎么潜入城池的?”
    “这件事情,我也很奇怪.”
    姜星火眯起眼睛,思忖片刻后,吩咐道:“传令下去,让骑兵队和火铳队都集合完毕,往这边汇合,县衙和武库易守难攻,坚持到柳将军来援是没问题的若是路上真遇上这伙白莲贼,务必要小心谨慎。”
    “是!”身边王斌答应一声,当即命令道:“来人,快去召集骑兵队和火铳队!”
    随着王斌的的命令下达,便有精锐斥候策马扬鞭,朝着东城门疾驰而去。
    南城的街道上,白莲贼和负责守卫的城防军已经混战在一起。
    这次攻击县城,白莲教的人显然是早有预谋,而由北面苏州府卫所兵临时抽调组成的城防军,这边则因为事先毫无消息,以至于猝不及防,被白莲贼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短暂的慌乱之后,几面城墙上的守军才终于反应了过来,在百户官的带领下自发前来抵挡,但却往往被人数众多的白莲贼给冲破。
    “明军威武!”
    “守住阵线!”
    “杀光这帮畜生!”
    惨叫声此起彼伏,这伙精锐白莲贼们凶猛无比,城防军则节节败退着。
    战斗瞬间到达了白热化的程度,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而街道中央,更是尸体堆积如山。
    就在城防军岌岌可危之时,街道上忽然传来了整齐的踏步声。
    一队数百人的火铳手,出现在了另一条十字街道的位置。
    “有敌人!”
    “整队!”
    朱勇看着远处的乱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可是国师的命令是让我们去汇合.”
    “国师还说了,路上遇到白莲贼,要小心谨慎。”
    朱勇瞥了一眼,狞笑道。
    “友军有难,我朱勇一定得帮帮场子。”
    第350章 铳毙
    说罢朱勇把手一挥,明明还是个半大小子,口气却学他爹学了个十足:“全部给老子听好了!今天,咱们要把这帮杂碎打疼打残!”
    有了沿海卫所兵组成的城防军的阻挡,白莲贼一时半会儿冲不过来,火铳队得以在街道上从容列队。
    今夜月色皎洁,城中又有火光冲天而起,光线虽然比白天差了些,但并不影响士卒们列三段击的阵型。
    火铳手们按照平日里的训练,熟稔地把引火药装填到火绳铳右边的引药锅之中,并合上引药锅盖,随后则是从腰间解下固定住的小瓶子,拧开木质瓶塞,将发射药从铳口倒入进火绳铳里。
    最后则是把铅子塞进去,从铳管下抽出通条,捣实弹丸和发射药,引燃点火绳。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其实对于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来说,不过是几个步骤的事情,经过几个月的高强度训练,早已形成了肌肉记忆。
    火铳手各自站立着等待朱勇的发令,而一部分装备着冷兵器的刀盾手,则仍然守护在火铳阵列的两侧,防止被敌人突袭。
    “平常怎么训练的,现在就怎么做!”
    朱勇看了看身侧的火铳手们:“兄弟们都听清楚了吧?咱们可是第一次真刀真铳的干,别给老子丢脸!”
    “放心,头!”
    西方火枪手阵型的军乐官通常用打鼓点的方式提示军队保持阵型,到了东方,自然就要使用有着鲜明东方风格的乐器。
    譬如唢吶。
    唢吶是一件十分具有华夏特色的独奏乐器,具有音量大,音色明亮的特点,即便是混乱的战场上,依然能够压盖住各种嘈杂的声音。
    随着朱勇命令的下达,长街上,一种凄凉的乐声骤然响起。
    唢吶手鼓起高高的腮帮子,用尽浑身力气吹动手中的乐器。
    唢吶一响,爹妈白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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