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至一处宽大的单层竹敞厅外,阮玉龙道了声“稍候”,便匆匆跑入敞厅内的里间去了。
    半炷香的光景后,只见自里间缓步走出一名体形婀娜的女人。
    苏望亭于敞厅外眯眼打量之,只见此女步伐仪态沉稳端庄,浑身撒发出成熟知性的气质,虽是一脸的清冷高傲,却与那张风韵犹存的精致面庞十分相衬。
    只见此女徐徐踱至敞厅的主座上坐下,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后,这才抬起一双美眸,冷冷的望向立于敞厅外的苏望亭。
    苏望亭见她这般的淡定从容,有些意外。
    因为在得知血修罗上门之后,或是惊慌失措、或是阿谀奉承,这,才应该是常态。
    可此女,却是面无波澜。
    此时阮玉龙匆匆跑至苏望亭的身旁,耳语道:“这便是我们六彩门的现任宗主,彩蝶大人了。”
    苏望亭微微颔首,遥遥对彩蝶抱了抱拳。
    彩蝶还以颔首,冷冰冰的吐出了一个字。
    “请。”
    苏望亭微笑着步入敞厅,至主座前停下了步子,抱拳道:“在下苏望亭,见过彩蝶宗主。”
    可彩蝶却未答话。
    那双透露着成熟风韵的美眸缓缓上下扫动,似是在打量苏望亭,良久,才淡淡开口道:“我原以为被称作是血修罗的男子,必定是身形魁梧或是面容狰狞的。却未料到竟是一副玉面小生的模样。”
    苏望亭嘴角一扬:“让你失望了。”
    彩蝶冷笑一声,道:“我听说过你的事迹,不错,很是骇人。我本是不屑与双手沾满了血污之人说话的。”
    苏望亭点头:“不错,在下的确杀孽深重。”
    “呵,倒是坦白。那你说说,为何当年要造那么大的杀孽?”
    苏望亭垂目道:“简而言之,一怒,为红颜。”
    彩蝶闻言久久无语,只是嘴角含笑默默的盯着他。
    片刻后,才听她轻嗤了一声,冷冷道:“倒看不出来,你这斯文俊俏的书生模样,也会如莽夫那般的为红颜而怒。”
    苏望亭闻言还以轻嗤,讥讽道:“宗主虽是天资绝色,无奈年岁大了些,想必年轻时也是有男子愿意为你一怒的。”
    彩蝶听到此话,果然面露不悦。
    “血修罗,你朋友杀我十三个门人,此事,你可愿为你朋友担下?”
    苏望亭点头:“愿意。未知宗主要在下如何承担?”
    他早已料定,穆世兰闯下的这个祸,六彩门一定是不肯罢休的。
    而此回自己来到了六彩门,也早已做好了替穆世兰擦这个屁股的心理准备。
    “哼!你这一声骇人的本事,我们自然是拿你没办法的。可杀人偿命,却是天经地义之事。”
    苏望亭笑道:“说的极是。可让在下自杀谢罪,也是不可能的。”
    彩蝶冷笑道:“哪里敢让你血修罗大人自杀谢罪,你不灭我的宗门,我们便已是感激涕零了。”
    苏望亭轻叹一声,摊手道:“宗主也不必冷嘲热讽,我苏望亭是个喜欢直来直去的爽快人。你就直说,此事,如何能了??”
    彩蝶伸出一根玉指:“替我做一件事,抵那十三人的性命。”
    “何事?”
    “替我们六彩门,夺回黑泽!!”
    苏望亭闻言一怔:“夺回黑泽??黑泽是你们的?”
    “是我们的!!!”
    彩蝶竟突然嘶声尖叫!
    吓得苏望亭是浑身一颤。
    原来这片黑泽,千百年来的确是六彩门的宗门宝地。
    甚至可以说,是黑泽,才催生出了蛊师这个门道。
    炼蛊所需的百余种药草,甚至绝大部分的蛊虫,普天下只黑泽内独有。可以说没有了黑泽,蛊道,便不复存在。
    可三十年前,来了两个奇怪的人,一头钻进黑泽里扎了根。
    开始这二人还算本分,在黑泽内闷头不知捣鼓些什么,看见有蛊师现身于黑泽内采药草也不打搅,相安无事。
    渐渐地,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十五年前竟直接告之六彩门,宣告这片黑泽是他们的了,若敢擅入,必杀。
    于是六彩门感到了史无前例的巨大压力,因为没了黑泽,蛊道则危在旦夕。
    被逼无奈之下,六彩门全体蛊师倾巢而出,杀入了黑泽。
    可让他们没料到的是,那群人身手之强悍,远超想象。
    结果六彩门付出了五十余名蛊师的性命之后,败出了黑泽;而对方,竟无一人伤亡。
    自那一役后,六彩门便彻底不敢招惹那帮人了,也不敢再进入黑泽。
    而对方似乎是为了六彩门今后不再来相扰,便主动划了黑泽东部边缘的一片地方给他们,并告之已仁至义尽,若再来犯黑泽,便杀上门去。
    可那一小片地方的药草十分的有限,根本不够炼蛊所需,于是蛊师们经常冒险偷摸深入黑泽采药。
    运气好时,也可满载而归。
    而运气不好被对方发现的话,则沉尸于沼泽内。
    彩蝶的丈夫,便是死在了那群人的手下。
    说到这里,她已是泪流满面。
    听明白后的苏望亭眉头紧锁,于敞厅内来回踱步。
    彩蝶所说的最开始进入黑泽的那二人的身份,他心里似乎已隐隐有了指向。
    “那帮人占领了黑泽有何用处?”苏望亭问道。
    彩蝶掏出手绢擦了擦泪眼,回道:“黑泽内土壤肥沃,他们种了大片的丽春花,以此牟取暴利!”
    “原来如此!”
    苏望亭猛的回想起了渡边修一为何要劫那艘去往新罗的商船了。
    因为那艘船上,满载着害人的东西——鸦片!
    而鸦片,正是来自于丽春花的果实!!
    那艘船的船老大也曾交代过,他们船上的鸦片,正是从夜流国进货的!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苏望亭冷笑连连,“彩蝶宗主,请问,黑泽内是否盛产墨落花和蓝尾蝎这两种毒物??”
    彩蝶点头:“对,此二物在黑泽内极为常见,而外头则极难寻获。”
    苏望亭紧接着再问道:“最先现身于黑泽内的二人,是否是一男一女??而且二人样貌极为丑陋,连头发眉毛也已经脱光?”
    “咦??你如何得知?”
    狞笑,止不住的爬上了苏望亭的脸,他再次问道:“那二人,以及他们的手下,是不是都是使剑的??而且是九州传统样式的长剑??”
    彩蝶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正是!!”
    苏望亭拍了拍手,心下已明白了七八分。
    最先开始现身于黑泽内的二人,必定是季无常和丁白露夫妇二人无疑!
    二人为了淬毒于自身激发经脉潜能,需要不间断的获得墨落花的花粉和蓝尾蝎的毒液,所以便一头扎进了黑泽内。
    结合潘在兴曾交代的话,可以推测出季无常和丁白露在黑泽内将女儿抚养长大后,便将种植丽春花的营生交给了她,他们自己则离开了黑泽隐居于天岚峰附近,为的是等待入主天岚峰的机会。
    她们女儿偶尔现身于九州,极可能就是定时为她父母送去淬毒于自身所需的毒药!!
    而季无常杀掉聂云飞所取得的三枚白玉片,据潘在兴所说,季无常必定是交给了藏身于黑泽内的女儿!!
    “那帮人如今的首领,是不是一个女人?”苏望亭突然问道。
    彩蝶微微颔首:“应该是。据这些年自黑泽死里逃生回来的蛊师说,为首的是一名戴着面具的人,从声音和衣着上可以判断出是一名女子。”
    苏望亭嘴角一扬:“那女子的手下,身手都十分的厉害?”
    “对!”彩蝶笃定的点头,“他们的剑,十分的快!!而且样貌,无一例外的丑陋!!”
    “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苏望亭仰天长吁。
    听到这里不难分析出,那帮人定是季无常和丁白露的追随者或是徒弟,二人不但教给了他们天岚峰的剑法,而且传授了以剧毒激发经脉潜能的技巧。
    所以才个个强悍无比。
    此时一直未吭声的钱多多自敞厅外走至苏望亭的身前,含泪低声道:“我的爹娘…便是死在了他们的剑下……”
    话毕,钱多多垂头痛哭。
    她的右手,紧紧的抓着一个脏兮兮的粗麻布小钱袋。
    那是她天天视作宝贝的钱袋。
    因为终有一天,这个小钱袋能支撑着她去九州寻找自己父亲所在的家族,去寻找自己的亲人。
    苏望亭鼻头一酸,伸手揉了揉钱多多的脑袋。
    而彩蝶则快步上前将钱多多拥入怀中,轻声抚慰。
    “血修罗,你能助我们夺回黑泽么?”彩蝶抱着钱多多问道。
    苏望亭摆手:“我姓苏。这个名号,莫要再提起。”
    钱多多突然挣脱了彩蝶的怀抱,哭喊道:“苏大哥,这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你…能帮我爹娘报仇么!!”
    苏望亭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钱多多的脑袋揽入自己的怀内,柔声道:“可怜的妹子,难为你背负此等大仇还每日强为欢笑。待大哥为你报了仇,一定陪你去九州寻找亲人!”
    “呜呜呜呜……”钱多多放声大哭。
    彩蝶含泪笑望着苏望亭,轻声道:“看来是我错了,我原来以为你必定是如修罗那般无情的人。”
    苏望亭闻言苦笑了一声,将钱多多从怀里扶起,轻道声“别哭了”之后,问道:“多多,你爹生前所穿的蛊师衣服,你还有么?”
    钱多多眨巴着那双水汪汪的泪眼,不解的问道:“苏大哥,你要我爹的衣服做什么?”
    苏望亭扶了扶腰间的刀鞘,一丝寒芒闪过双瞳。
    “我想你爹也想亲眼看着,那群丧心病狂的丑陋玩意,是怎么死的!!!”
    “有!我去拿!!”
    钱多多转身跑出了敞厅。
    边跑,边擦泪。
    最终,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再次绽放出了灿烂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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