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赵孟启刚下船时,和宁门城楼中,赵官家凭窗眺望着码头所在方向。
    “他们应该到了吧……”
    “到了又怎么样?你不是让杨栋给他带话,让他晚几日再进宫么?怎么,现在又巴巴的急着见了?”
    回话的是林老头,他盘腿坐在一张摆满佳肴的席案前,悠悠然喝着小酒,满脸惬意。
    这楼阁里,就他们两个,其他宫人禁卫什么的,都在楼下,没有吩咐不得打扰。
    赵官家听了这满是奚落的语气,不禁恼羞成怒,“谁想见那臭小子了!!?我只是挂念葙娘而已,被那臭小子带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还总要担惊受怕,肯定很想家,也很想我这个爹……”
    “呵……这人老了老了,倒是愈发心口不一起来。”
    林老头晃着酒盅,老神在在的,“和自己儿子犯得着玩那些个心术么?要是真恼了他,那该骂就骂,该揍就揍,有什么好顾虑的,难不成你认为他真能做出什么违逆之事?还是说,有了小儿子,你就觉得他不亲了?”
    “看你这都扯到哪里去了?”赵官家哭笑不得,走回席案处,一屁股坐下,拎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盅。
    一口喝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我对那臭小子能使什么心术?以他的机灵,哪里会看不出来?就算他一时没想到,杨栋也不提醒他,难道你就什么都不做么?这些不过是顺水推舟,做给那帮人看罢了。”
    “呐!可莫要冤枉我,我才没工夫替别人儿子操心……”林老头张口辩白。
    赵官家目含鄙视,“呵,刚才还说我,你这不也是心口不一!?”
    林老头面不改色,“可我就真没打算做什么,我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是是是,你清高行了吧。”赵官家又满了一杯,“走一个。”
    两个老伙计碰杯,却滴酒不洒,喝得干净。
    赵官家似有感而发,“经过端平年那事,我是正经把那帮人看透了,他们现在打什么心思,我怎么会不知道?”
    “他们啊,知道硬是拦不住的事,就干脆不拦了,转过来拱着你上去,等你越来越高了,就不经意间抽梯子,拆基脚,让你狠狠摔下来,摔死了是你自己活该,留着气的话,还得自己把罪责背起来,向全天下认罪……”
    二十年前,赵昀满怀壮志的发起北伐,最后却不得不饮恨收场,发布罪己诏,揽下所有的罪过。
    这事深深埋在他心里,变得愈发躺平起来。
    回想到这个,赵官家忍不住满是萧瑟,“这帮人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如今他们又把矛头对准了臭小子,眼下估摸着又打算故技重施,说不得,那未满月的娃子都要被他们用作手中刀,不管愿不愿意,一场骨肉相残怕是避免不了了,何况臭小子和娃他娘还有旧怨,你让我能如何?若不是臭小子根基还浅,我倒是想干脆禅位得了,由他自己去折腾……”
    “说来说去,你不就还是怕大的容不下小的么?我看啊,你完全就是杞人忧天了,那小子不是无情无义的人。”
    林老头嘴里塞着肉,嘟嘟囔囔,一点都不耽误说话。
    赵官家扯出笑容,却笑得很苦涩,“这由得了他么?李家的太宗难道就无情无义了?难道就喜欢杀兄逼父了?哎,最无情是天子家啊……”
    林老头知道赵官家说得没错,自古以来,一旦涉及皇位争夺,就根本不会存在什么情义,有的只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老赵家或许吃相稍微好看一点,可本质却是一样的。
    不过林老头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孟启还是比较与众不同的,不然,你那小儿子根本就不可能出生。”
    这话令赵官家悚然一惊,口中却争辩起来,“怎么可能!?就算他有那个心,在我重重保护下,他也不可能得手……”
    林老头抬了抬眼皮,不以为然道,“你后宫那些妇人能做到的事,你觉得以孟启的心计手段,会办不到?”
    “咳……那除非是你帮他!”赵官家呛声。
    “那你就想错了,这种事我肯定是不会帮他的,他要敢开这个口,我都能大耳刮子削他!”
    林老头不只是抬眼皮了,直接就翻了个白眼,“说起来啊,你能有这个小的,还是多亏了孟启的功劳……”
    “呸呸呸,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我有儿子是他功劳!?”
    事关男人尊严,即便明白林老头不是那方面的意思,到赵官家依然有些激动。
    “先别急眼。”林老头依旧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小菜才说道,“这事吧,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免得给你添堵,因为一开始那小子本是坏心思,为了自保,所以想设计让阎妃假孕。为他执行这个计划的就是崇太医,谁知道阴差阳错,变假成真。”
    “崇太医?”赵官家还有些迷糊,“他不是阎娘子的人么?”
    “本来是,当初阎妃逼着他对孟启下手,但孟启醒过来后,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把他给策反了……”
    林老头慢慢解释了一遍,语气里满是赞赏。
    赵官家恍然,“难怪臭小子后来把他要到燕王府去了,我还以为他是想留在身边报复呢……”
    “所以啊,孟启那小子如果真的心狠,随便让崇太医再做点手脚,那孩子也就没了……我就是从这里越来越喜欢这小子的,有勇有谋敢想敢做却又不是没底线,这性子可不是能教出来的,也不会随着时间轻易改变,有这样的人给你做儿子,你就偷着乐吧。”
    林老头语气里,似乎有点柠檬味。
    赵官家默默想了一会,下意识点着头,“这孩子,随我!重情义,知轻重!”
    啧啧,果然一家子,都这么臭不要脸……
    林老头心中暗暗嘀咕,“你说他会不知道多个弟弟对自己有什么影响么?他心里门清,可依然没下手,除了心底有善之外,更是有一份无比强大的自信,说难听点,他压根没把那小娃娃放在眼里,就算你真真偏心小的偏到没谱,他也有把握笑到最后。”
    “呵,他这是自大!所以天天作死,差点把自己小命都给玩没了。”
    赵官家撇着嘴,对赵孟启这个儿子是又爱又恨。
    “要是什么都按你的条条框框来,也别指望他能有多少出息了。”
    “我说老林,难不成我就那么一无是处?”
    “我可没这么说……”
    俩老头像孩子似的,开始日常斗口。
    ……
    赵孟启的车队,打起全副仪仗,从东青门进入临安城内。
    不用鸣锣开道,百姓们早就自觉站在御街两边,翘首相望。
    或许是有遇刺的前车之鉴,安保方面倒是加强了一些,沿街的楼阁上不许有人,还留着侍卫亲军司的人把守,并且这些禁军一律不带弓弩。
    除了侍卫亲军和皇城司的人外,军巡院的人也在陌春风统领下,倾巢而出巡查在各处,为燕王保驾护航。
    当车队出现在人们视野中时,便引起百姓们的一阵阵欢呼,人们口中喊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燕王殿下万福。”
    这种热情,甚至是赵官家都未必享受过。
    只能说,百姓心中有杆秤,清楚自己需要怎样的领导者,也说明他们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期望。
    当然,赵孟启名望能如此之高,也离不开有心人在民间拼命替燕王做宣传,鼓吹他的种种事迹。
    当百姓看清楚长长队伍中,那模样有些怪异,却又逼格满满的各式马车后,更是惊呼四起。
    “好神骏的大马!真是威风!”
    “最前面那驾车,好像一座移动的宫殿,既奢豪又贵气,殿下一定是坐在里面吧……”
    “嘁!这你就是无知了吧,也不数数那是几匹马拉车?天子驾六都不知道么?燕王怎么能用这车?用了就是僭越!”
    “殿下是储君,还立了那么多大功,用下六匹马又怎么了?俺就觉得殿下有这个资格……”
    “呵,跟你这大老粗说不清楚,规矩就是规矩,再大的功劳也得按规矩来,除非燕王成了官家,那才能用!”
    “那就早点让殿下做官家就是了,那样咱们也能像平江人那样,多赚点钱,少交点税……”
    “娘咧,这话你也敢乱说,真是个憨货!放在前朝,你这是要被抓去杀头的,就是本朝,遇到方脑壳的官,也得狠狠打你十几板子,再把你流放充军。”
    “你可莫吓俺……”
    “知道怕了?……按规矩,燕王应该是坐在第二驾才对,可这车是不是有些太过娘气了?不是说燕王可是敢亲身杀敌,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么?”
    “别瞎猜了,那边随行禁卫说了,前头两驾是燕王殿下送给官家和圣人的礼物……”
    “是么?我就说嘛,燕王不该这么没规矩,嗯,燕王倒也是孝心可嘉!”
    “那殿下在哪驾车里?”
    “呔,这是你能打听的么?”
    “啧啧,这些马车看着就很神气,咱要是能有一驾,那不得美死,就算拿媳妇换,咱也乐意。”
    “别做梦了,先不说你媳妇值不值钱,就算你家财十万贯百万贯,这马车也不是你能用的,咱大宋压根就没几匹马,还全部都是公家的,连宰执都一般不用马,你看董相坐的都是牛车。”
    “哎……那太可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这些马车的第一眼,心里就无比渴望能够拥有一驾。”
    “哟,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如此想法呢,原来仁兄也有此意啊,真可谓英雄所见略同,这样的马车才可彰显我的男儿气概!”
    “哈哈哈,鹿舍人你若是说彰显你家有钱,在下也就信了……”
    “兄台这话怎么听着有点酸啊,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钱乃男儿胆,有钱便可行快意事,有何不好?要是这车有卖的话,千贯万贯,我也在所不惜!”
    “行行行,要是真有那天,在下便是替鹿舍人赶车都行。”
    “那好,咱就这么说定了,鹿某这车,一定让你来驾,对了,不知兄台贵姓?”
    “免贵姓关……”
    本来百姓们是想来一睹燕王风采的,没想到很快就有许多人被这些四轮马车吸引了关注。
    或许不管是马还是车,都有一种独特的力量感和美感,引人向往。
    若是幻想一下,自己能拥有这么一驾的话,旁人艳羡得目光足以让其飘飘然。
    不得不说,大多数人其实都有想要高人一等的渴求,因此都爱炫耀自己优于别人的地方,甚至有些人自认为自己懂的东西多一点,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谩骂别人,仿佛不这样就不能体现他存在的价值一般。
    还有一些人就更直接,口袋里有点钱,就想方设法要炫耀出来。
    该怎么炫耀呢,总不能在脸上写很有钱几个字吧,所以就要在吃用上下功夫了。
    不是品质的问题,主要是要表现有钱,所以才有了奢侈品的大行其道。
    大宋的富人很多,在临安城内更是遍地都是,以前炫富的花样大家都玩腻了,现在急需一种更高逼格的方式。
    就比如,连宰相都用不了的马,要是自己能用的话,那绝对是风光无比。
    所以许多有钱人看到这种能够吸引万众目光的马车后,内心很自然就有了一种想拥有的渴望。
    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也就是想想罢了,大宋的马禁从南渡后,那可是日益严厉。
    也没人认为朝廷有放开马禁的可能,除非,朝堂诸公和官家都疯了!
    如果真的放开,估计这些有钱人应该也会疯了。
    车队沿着御街,从北往南,一路走过便留下了一路的话题,而且讨论马车的,隐隐超过了谈论燕王的。
    而车中的赵孟启对这一现象很是满意,脸上浮出些许自得。
    “老师您看,我就说这马车能在大宋掀起一股风潮吧。”
    杨栋心中有些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怕就怕,殿下您玩砸了,到时候军中就真的半匹马都没有了……
    就这么迤逦走了近一个时辰,车队总算进了朝天门,皇城在望。
    p,电脑挂了,只能用手机码字,总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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