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延夏河相似,泉回去房间倒在床上也把整件事梳理了一遍。有人送来一张假的纸牌,自己在无意中让游戏开始,接着根据提示发现第二张,而后因为怀疑延夏河,停止了寻找,如果说妈妈出事属于巧合,那么今天的那份礼物就是警告了。这是开启禁忌的诅咒吗?如果不继续,自己和身边的人就会有厄运,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天悦?小汐?延夏河?延立秋?对了,为什么延夏河要约定不能告诉延立秋?那个人的禁忌,又是什么意思?泉发现有太多未知横亘在脑海里,这样的情形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感觉自从这个游戏开始,自己的状态就没有彻底清醒过。看来这位伪持牌者,暂且这么叫吧,真是挑错对象了呢!自己还没有参加这种争夺荣誉的实力呢。泉丧气地看着天花板。
    好吧好吧。承蒙您看得起。我就更努力些吧。半途而废也不是我的性格。丧气完了之后便是赌气。放马过来吧。
    四之七,上弦月。孤独的国王弹奏悲歌,黑白的寂寞不再流淌。请等待你的命运。
    这句话她已经烂熟于心了,还是念着它睡着了。
    梦中的神迹显然落空,次日泉依然打着哈欠振作精神去上课。也许仍有些恍惚,也许是习惯了前些日子的清静,她没有发现一个明显的变化许悠悠没有来上课。
    中饭的时候她决定去找天悦。如果说有可以商量的人,就只有她了。她絮絮叨叨地一路说着,天悦却是一副无精打采心不在焉的样子。后来在图书馆外看到杨汐,泉喊了一声,小汐,就开心地拉着天悦跑了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天悦敏锐的眼光闪过,脸色变得更加沉郁。
    你们要进去吗?杨汐问。
    嗯。你呢?
    我去上一节选修课。
    选修课?有什么有意思的课可以推荐一下,下学期说不定可以一起上课。泉笑着随口说。
    杨汐说,那样很好啊。他从本子里抽出一张纸递给泉说,这是我这学期的课表,你先看看。
    天悦突然插了句说,泉我不舒服,先回去了,你们慢聊。
    泉吃惊地说,你没事吧?
    没事。她冷冷说着转身走了。
    杨汐注视着她的背影说,你的朋友似乎不太高兴呢。
    泉有些担忧,因为以天悦的个性,应该是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才会这样吧。可是显然她对泉隐瞒下来。泉叹一口气,低头去看手中的课表。哲学,绘画与艺术,心理学,德语,社会学。杨汐的兴趣似乎很广。
    泉姐姐喜欢什么吗?
    泉摇了摇头,别的孩子在陶冶情操感受美学的时候,她最先学会的是生活的残酷。
    课名右上角的这个是什么意思?34,62,42,她点点那些淡淡的数字。
    上课的地方啊,第几栋和楼层,大家都这么简写的。
    哦。我看我还是不要选了,这些我一点概念都没有。
    没有也可以培养,每一种技能都是打开这个世界的一把钥匙,不同的钥匙开启不同的门,生命可以变得丰富和完整,不是很好吗?
    泉似乎没有听见杨汐的话,有一些东西正试图从杂乱中跳出来,是什么呢?她在仔细分辨着。四之七!答案如此简洁,泉意外自己想了许久。
    杨汐在说完之后没有见到她的回应,却是很耐心得等待着,直到泉豁然开朗的表情,他才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还有些事,先走了,小汐,泉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匆匆地与杨汐告别。
    好的。可是你不是要去图书馆吗?杨汐问。
    有重要的事。泉的声音远远传来。
    杨汐注视着那个瘦弱而倔强的身影隐没,慢慢把那一张课表收进书中。
    四之七,四之七。泉一路小跑,嘴里念着。第四栋教学楼不难找到。跑到楼下的泉气喘吁吁。她在教学楼的阴影里望向最高的一层。一共四间教室,是哪一间呢?随着她走上去悦耳的钢琴声和歌声逐渐清晰,直到七楼她沿着走廊一间一间走过去,发现这些都是音乐教室,有两间正在上课,另外两间锁住了门。窗户在很高的位置上,所以泉无法看到里面的场景。要进去是肯定的,黑白的寂寞她也理解了,如果她猜对,那么第三张牌就在一架钢琴里。可是怎么进去,在哪个教室,泉想起了那个关键,上弦月。
    四之七指的是地点的话,上弦月指的是时间吗?意思是让我晚上过来这里找吗?泉一想到这里,眼前就浮现出延立秋的浆糊脸。九点门禁,那就很难进门了。
    泉挥了挥手,仿佛要把那个人的脸从眼前赶走。
    不对,如果这样,时间的范围太广,一定还有其他的解法。
    如果是能看到月亮的房间,那么从方位来讲,横向的这四间教室都不可能,走廊左右两边的尽头一边是厕所,一边的标牌注明是杂物间,即使看到上弦月,也不可能有钢琴吧。
    泉又摇头否定了这种推测。可恶,只差一点点了。
    突然一阵铃响把沉思的泉吓一大跳。原来是下课了,学生们三三两两从教室里说笑着走出来,没有人注意到泉。泉背对着他们靠着栏杆,心里想着等人少一些就进去那个教室看看。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物体挥洒着粉末不知从哪个角度抛来,准确地打中泉的肩头。周围哄笑声起。泉看到掉到地上的东西,是一包已经摔散开来的石灰粉,她的后背和裙子相信已经是狼藉一片,脸上也溅上了少许。可是那个肇事者在熙攘下楼的人群中已无法知道他的身份了。又是恶作剧吗?泉有了之前的经历,反而镇定多了。她对着围观的人说了一声,抱歉,借过。走向了厕所,准备用水先洗一洗。
    可是还没有走到厕所前,意外又发生了。里面传来了女生锐利的尖叫。泉冲进去一看,也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正对隔间的长镜子上写满了巨大的血字,触目惊心!那四个字是,离开!危险!后面都拖着重重一笔鲜红的戛然而止的叹号,叫人心悸。
    泉觉得一股冷气从脊背升起,因为她突然有一种直觉,这句话是为她而写。
    她在镜子中看见自己的脸变得扭曲,血字的笔画从眼角处倾斜划过,在鼻梁处划来,支离破碎,异常可怖。她飞快转移了视线,惊惧般地向后退去,手臂撞上窗户,玻璃喀拉拉一阵震动。她吃惊地回头去看,原来她已经退到侧面的窗户边,无意中目光往下一落,就看到一楼地面之上正是她绞尽脑汁要找的上弦月一个月牙形的花坛。
    她有些迷梦似的收回目光。纸牌在厕所里?不可能。眼角的余光又落在鲜红的镜面上。
    这时一个管理员模样的妇女拎着水桶和拖把走进了厕所,看到镜子也呀了一声,又警惕地看一眼她,拿起抹布嘴里不满地念叨着,第几次了,明川学生的素质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拿口红乱写,有没有公德心啊?
    口红?泉吃了一惊。果然,刚刚是觉得有些异样,还以为是血迹干涸的效果。几次?这么说不是今天才出现的。出入女厕的不太可能是男生吧,而且用的是口红。假定是个女生的话,她的用意和我有关系吗?这“离开!危险!”是恫吓还是善意的警告?
    泉突然注意到管理员的眼光在她的身上停留,意识到留在这里很奇怪,所以赶紧退了出去,走过她身边的时候仍听见她抱怨不休。
    山穷水尽。
    泉深刻地体验到这个词,疲惫地干脆在楼梯上坐了下去,反正衣服已经脏了,没有关系。而眼下她心里正盘旋着那个上弦月似的花坛,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似乎花坛变成了天上的弦月,弦月变成了一把锋利的弯刀,冷光的刀锋摩擦在白色皮毛的边缘,血从镜子碎片的罅隙里汩汩流出
    哎,同学。打扫完毕的管理员叫醒了她,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不去吃饭了?
    泉擦擦脸上的汗,站起身来说,没事。阿姨,你也忙完了?她无意看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的已经半开,心中一动。要把这些拿过去吗?我帮你吧。
    谢谢你啊。
    她从管理员手中拿过水桶和拖把,向杂物间走去。她走得很慢,很稳,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她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将在那扇门后看到什么。
    悲伤的国王啊,为何黑白的寂寞不再流淌?
    看到狭小的房间中正对窗户的那台废弃蒙尘的钢琴时,她的呼吸还是小小的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掀起了钢琴的金属琴盖,灰尘扑簌簌掉下来,然而在黑白色的琴键上,赫然放着一张白色的纸,里面夹着第三张纸牌!
    她迅速地把纸和牌塞进口袋,带上门走了出去。关门的时候,她注意到,门的锁已经锈迹斑斑,形同虚设。
    下来楼后走过那间房间正对的地方时,泉的嘴角浮现笑意,果然,学校的建筑,花坛对称的居多。这样,房间的位置,天上的月亮,地上的月亮,都可以对上了。
    虽然吃饭的时间就快过去,可是泉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没有饿的感觉了。大概是这个东西的分量吧。泉叹口气,掏出那张纸和牌来。牌同第二张一样,普通的扑克牌。红心5。可是却对称撕开,只有半张。
    纸上的那句话写的是:十二之十六,石棺。午夜心碎,唤不回的茱丽叶。请等待你的命运。
    十二之十六,据泉所知本校只有以第几楼命名的教学楼最多到九。根本不存在第十二栋第十六层。看来这个词的意思又有改变了。这张牌撕开正中的红心,倒是对了心碎的含义。可是那些午夜阿,茱丽叶阿,莫非要去找莎士比亚全集吗?
    算了算了,泉的肚子最终还是抗议了。先搁一搁吧,吃饭去。毕竟已经拿到它了。
    下午课后,泉赶去咖啡店打工,因为昨天的意外,先对老板道歉,然后去感谢小菲代班。在工作结束,她和小菲一起打扫地面和桌台,小菲突然想起来兴奋地对她说,昨天他又来了。
    哪个他?泉一头雾水,打趣道,你男朋友啊?
    是就好了。小菲把下巴搁在拖把柄上,一脸向往的表情。我说的是上次那个漂亮女子的男友!
    延立秋?泉有些意外,他们两个一起?
    小菲没注意泉的话中漏洞,摇摇头说,没有,他独自过来的,问了老板一些事,好像把店里的电话号码要走了,之后就走了。哎,你说,他是不是打算重新在这个地方和她开始,所以提前做些准备,在这个充满回忆香气的地方,是不是很浪漫呐?
    泉想起昨天延夏河的话,看一眼沉浸在畅想中的小菲,心里苦笑一声,真实的情况是那个男人牢牢地控制我的手段,哪有什么浪漫可言啊。
    不过,话说回来,他和雪雅姐应该已经见面了吧。上次从自己的口中得知她已回国,延立秋不可能避开不见的。雪雅姐的心结是否已经真的解开了呢?他们见面又会说起什么呢?会说到我吗?等等,泉的思路刹车,敲敲自己的头,心里说,我为什么要管那么多呢?商泉啊商泉,还嫌自己的脑袋撑得不够大吗?
    要回家了,泉换上自己的衣服,小菲眼尖,叫起来,泉,你掉石灰池里去了吗?
    说来话长,以后啊。泉匆匆忙忙扔下这句,跳上了公车。
    回到家,延夏河忍住了没说什么,还是没逃过延立秋的眼睛。
    怎么了,打架吗?他慢条斯理地吃着晚饭,不看泉说。
    掉石灰池里去了。泉索性把小菲的话搬出来用,自己都觉得夸张,就赶紧修改了一下,呃,就是在学校外面建筑工地的石灰池边摔了一跤,蹭了一点。
    延立秋看了一眼埋头吃饭的两个人。你是小孩吗?他对泉说,小孩都是那样到处蹭脏东西带回家。下次处理干净了,再进门吧。延立秋照例最先离席。
    喂,你撒谎都不带写草稿的?延立秋信了才有鬼呢。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延夏河大发感慨。
    信不信都随便了。泉依旧吃饭,延立秋的态度已经见怪不怪了。
    在学校有麻烦吗?延夏河靠近他,低声问。
    最大的麻烦就是你。泉随口说,把筷子放下,把碗收到一起递给王姐。
    什么态度嘛。延夏河把泉的背影当靶子,手里作着捏飞镖的姿势,嘴里配音咻咻。
    利箭破空。
    可惜撞到哐然关上的房门上。带着轻飘飘的硝烟黯然坠毁,大概这就是此刻延夏河的心情写照吧。
    一连过了三四天,泉已经做好迎接升级版恶作剧的心理准备,但一切平静。只是天悦有些躲避她似的,几次找她都找理由不见。也许是听说那些事吧。泉虽然理解,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好在杨汐时常来找她,稍稍弥补心里的失落。
    天悦啊天悦,你怎么了?问又不肯说,死丫头
    许悠悠!许悠悠!讲台上点名的老师拖长了声音喊,把泉从心事中唤起。
    周围的同学细细碎碎地议论起来。
    许悠悠又没来吗?老师环顾了一周问。
    她快有一个星期没上课了吧。有人在底下小声说。
    一个星期?泉惊觉,也是很久没有看到她活跃的身影了。
    老师在纸上划了一笔之后,接着点名。
    许悠悠出什么事了吗?泉想。
    晚上回到家中的时候,意外只有延夏河陪她吃饭。王姐端着托盘走过。
    怎么了?泉忍不住问。
    延立秋在房间里吃饭,他要陪悠悠。
    什么?许悠悠在这里?!泉大吃一惊。为什么一个星期不去上课的许悠悠会突然出现在延家?
    你那么吃惊干什么?她从家里跑出来的。死活要赖在这里。没办法,病人最大。延夏河说。
    生病了?这就是没有上课的原因吧。
    什么病?泉关切地问,严重吗?
    轻度肺炎。发现及时,已经没有大碍了。她啊,生个病也不安分。
    哦。泉沉吟了一会问,那她今天会住在这里吧。待会我会去朋友家。
    你去哪?延夏河惊讶地说。
    约法三章之一,不可以对任何人泄露我们的关系。泉一边说,一边收拾碗筷。
    延夏河一时无语,表情尴尬。过了一刻,才呐呐地开口了,其实我
    其实你没什么恶意。我了解。不用抱歉。泉把背包带上,准备离开。
    不用了。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说话。许悠悠和延立秋已经站在身后了。调皮的神色掩饰不住苍白,她撅着嘴冲延夏河说,夏河哥哥最没劲了。立秋哥哥都告诉我了。
    延夏河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延立秋。
    不过我是不会叫你姐姐的。我的标准很高的。许悠悠说完咳了两声,不过明显因为幻想的情敌变成了妹妹而大大消减了敌意。
    延立秋看了一眼背着包的泉说,这么晚了,不要到处乱窜。转而对许悠悠嗔怪地说,跑出来干嘛,回床上躺着。
    太闷了嘛。许悠悠撒着娇,再说我已经没事了,我要和泉一起玩。泉,我再跟你讲夏河哥哥小时候的糗事好不好?她兴冲冲拉着泉冲向沙发。
    这个小毒牙。延夏河冲她的背影磨着自己的牙,看一眼延立秋说,你真是把她宠坏了。
    延立秋不理他,走到一边打了一个电话,喂,是许家吧,我是延立秋
    延夏河注视着那边热火朝天的情景(主要是悠悠比较热火),正在无奈中,只听见延立秋的声音突然高起来,这样对悠悠不好,你坚持要这么做吗?语气里压抑着愤怒。
    客厅里听到这边的动静,也静了下来。延立秋摁下停止通话键,走过来,脸色阴沉对许悠悠说,你妈妈亲自来接你回家。
    许悠悠的嘴巴立刻撅起老高,不等她的“不要”说出口,延立秋严肃地话立刻塞住了她的嘴巴。她知道派人来接你一定不肯乖乖回去,所以亲自过来。你要听话,跟她回家,知道吗?
    这么晚了,跟阿姨说,明天你再送她回去不行吗?泉奇怪地问。
    延立秋似乎没有听见。他温和地抚摸着悠悠的头发说,待会让夏河送你出去,等病完全好了,再过来玩。好吗?
    为什么?许悠悠的眼中噙着泪花哀怨地说,立秋哥哥人这么好,为什么我妈妈要恨你呢?
    泉看到延立秋的手抖了一下,不过他还是微笑着说,这是大人之间的事,悠悠以后就知道了。
    为何眼睛里却有着浓雾散不开的哀伤?泉怔怔想着,却与他的视线接上,突然犀利,泉吓了一跳,飞快把视线移开。
    直到许家的车来,客厅的气氛一直很沉闷。
    延夏河终于送许悠悠出去了。泉注视着延夏河看着窗外对着的庭院,那里传来人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
    那是怎样的视线?是冰冷还是火热?为何彼此避而不见?一扇窗的距离外,是个恨他的人。但为什么这个背影所在的空气里充满眷恋和伤感?
    你以为我在介意悠悠的话吗?没有回头,延立秋轻易地破释了泉的想法。许家和延家交情很深,两位女主人是要好的朋友,也是同时嫁入两家的,但二十多年前,两家的关系曾一度破裂,延家受到了不小的损失,我只是不想这种事情重演罢了。悠悠很天真,是许家的独女,有什么比同她亲密更容易的事呢?一两个女人的怨恨又能怎样呢?
    原来,被这个男人疼爱呵护的许悠悠和我一样,不过也是棋子而已。泉没有激动,也许这种解释才是最合理的吧。要告诉许悠悠吗?她也不可能相信,一枚心甘情愿的棋子是没有办法改变被操纵的命运的。这个男人当然足够聪明地知道这一点。
    戏已看完。沉默片刻的泉起身拿了手边的东西疲倦地离开,平静地说,我去睡了。
    冗长的走廊,是晃动的甲板,茫茫的水中,心的距离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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