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直升机的声音轰鸣,雷克斯倚在座位上,手捂着失血的腹部,漠然看着那个服务生匆匆忙忙帮唐安止血。
    子弹穿过了肩胛,唐安当时不觉得,现在回过味来真是疼得要死。
    可是雷克斯在看,唐安抿着唇角一声不吭。
    开直升机的是顾老板,行驶到比较安全的地段,将直升机交给自动驾驶,顾老板过来看了一眼两人的情况。
    雷克斯的侧腹不是简单的擦伤,子弹贯穿了肌肉,顾老板检查了一下,觉得应该没有伤到内脏。
    雷克斯的手臂因为下落时突然的拉力脱臼了,唐安的手腕同样也是。
    腹部的伤口用止血棉花堵上,雷克斯缓了口气,抬手把自己的手臂接好。
    “好了。”服务生一屁股坐到甲板上,绷带乱七八糟地收在怀里。
    “你这个伤是暂时止住血了,得去医院再缝合一下。”
    唐安托着脱臼的手腕点了点头。
    顾老板的手法比雷克斯更加娴熟,一推一拉将唐安的手腕接好,让她简单活动一下。
    “很不错了,单枪匹马闯唐云的地盘。”
    顾老板笑着调侃道。
    雷克斯挑了一下眉角。
    “你也是。”
    雷克斯垂眸示意这架拉风的直升机。
    “我没想到你会开这玩意儿过来。”
    “情况紧急,”顾老板耸了一下肩膀,“你发信息说被堵在了楼顶,不开直升机有什么办法。”
    抬眼看了看窗外,顾老板轻轻踢了旁边的服务生一脚:“小林,准备降落吧。”
    “好嘞。”
    小林麻利地从甲板上爬起来,去驾驶直升机去了。
    两人的伤口都是暂时处理,直升机一落地顾老板就赶紧将两人送到了医院清创缝合。
    唐安的腿在跳屋顶的时候断了,肩上也中了一枪,雷克斯则是子弹贯穿腹部有感染风险。
    忙活了一个晚上,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喜提同一间病房。
    唐安躺在病床上毫无睡意,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输液的药瓶,看着药液一滴滴流下来。
    疼痛没那么难以忍受了,反而升起一股心有余辜的庆幸。
    雷克斯从楼顶坠落时的神情,让自己松手的时候那双颤动的冰蓝色的眼睛。
    不敢想象如果雷克斯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坠落下去……
    幸好。
    幸好抓住了。
    唐安忍不住侧首瞥了一眼另一个病床上的雷克斯。
    不知道是不是麻药的原因,还是一晚上都没休息的疲惫,雷克斯脸色有些白,正微阖着双眼。
    似乎已经睡着了。
    雷克斯没睡。
    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唐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但疲惫是真的,不是源自酸痛的肢体或者肌肉,而是精神上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小崽子扑过来攥住自己手腕的时候心脏真是漏跳了一拍,唐云的那一枪甚至都没有给自己这种感觉。
    简直是疯了。
    雷克斯在认真考虑以后要不要继续带唐安出任务。
    唐安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真吓人。
    如果不是唐云恶趣味想玩玩,现在两人并排躺着的地方就该是坟墓了。
    “……”
    毕竟都是手术后,失血都不少,两个各怀心事的家伙很快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雪莉来探病的时候两人都在休息,雪莉干脆和顾老板在病房外聊了一会儿。
    拿到的胶卷和雷克斯撕下来的记录第一时间交给了顾老板,唐人街留了一份证据备案,剩下的材料提交给了警察。
    为了防止和上次一样人去楼空,唐人街的人赶在警察出动之前就前往了勒比斯医院。
    “唐云肯定不会罢休的,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唐人街吧。”
    雪莉点了点头,抬眉示意了一下病房里的两个人。
    “伤得重吗?”
    顾老板耸了一下肩膀:“有一点儿,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急。”
    差一点儿就来不及了。
    两人絮絮小声说话间,病房里已经传来了动静,顾老板想拧开门把进去,雪莉却仿佛听到了什么,神神秘秘地制止了顾老板的动作。
    两人就这么在病房门口偷听。
    唐安是从噩梦里惊醒的,梦里的情景真实又窒息,醒了之后看见明晃晃的日光,却忽然一下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唐安眨了两下眼睛,从床上坐起来,扭头往雷克斯那边看过去。
    雷克斯正倚着床头,神色淡淡地看着这边,不知道看了自己多久。
    “做噩梦了?”
    “嗯……”
    唐安吊着一只胳膊和腿,讪讪地收回了目光。
    病房里再次沉默下来,日光透过枯叶和窗户打在病床上,留下斑驳的碎影。
    唐安倚着床头坐着,沉默地揪着一小块被子上的光斑玩。
    “……”
    两人都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唐安对雷克斯喊她松手的事情仍旧心有余辜,唐安不想雷克斯就这样轻易地放弃,可是雷克斯说的没错。
    如果不是顾老板赶来,他们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雷克斯又何尝不是在想这件事。
    但无论如何,唐安救了雷克斯,是不争的事实。
    “谢谢。”
    雷克斯说。
    唐安揪着被子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抬眼看过去,唐安对上了雷克斯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淡淡的,冷静又内敛。
    那不是在道谢。
    唐安攥紧了手掌。
    果然,雷克斯继续开口道。
    “太危险了,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
    病房里陷入了一股压抑又沉闷的寂静。
    唐安看着雷克斯的眼睛,雷克斯也同样直视着唐安,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也同样都没有让步。
    “你又要丢下我了。”
    唐安说。
    雷克斯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我没有。”
    雷克斯输了,移开了视线。
    “你又要丢下我。”
    唐安看着他,重复了一遍。
    病房外的两个人同样也沉默着,顾老板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
    雪莉唇角的笑意敛了几分,和顾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离开了病房门口,去了楼梯间。
    长出了一口气,顾老板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没想到啊,雷克斯居然会败北。”
    雪莉点了支烟,沉默了一会儿,才勾了勾唇笑道。
    “不奇怪。”
    “毕竟这话,是他自己以前说过的。”
    雷克斯所在的维里尔是个传统又庞大的家族,雷克斯15岁厌恶家族斗争,跟老爹闹掰后跟着大老板单干。
    虽然维里尔对继承人的要求很严苛,但雷克斯也并非什么都会。
    当时的雷克斯比现在的唐安还小四岁。
    大老板给他安排了个老师,告诉他一周达不到训练标准就滚回他的那个腐烂的家族里。
    那个老师是个退伍的雇佣兵,第一节课就拿着真枪实弹打得雷克斯爬不起来。
    一周后雷克斯拿了决斗场的第一。
    两人后来成了很默契的搭档,一起在布尔曼混了四年。
    雪莉最初进布尔曼的时候对那个高大又温和的男人印象很深。
    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后来他死了。
    死之前最后一个任务没带着雷克斯,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和死亡,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雷克斯当时正好是唐安这个年纪。
    临行前那家伙临时决定不带搭档,雷克斯就冷冰冰地,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
    “啊,你又要丢下我了。”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却再也没回来。
    当时对付爱尔兰那边的黑手党,牺牲惨烈,不光是那男人死了,雪莉的两个挚友,威尔的父亲同样都牺牲了。
    雪莉成了布尔曼的负责人,雷克斯比以前更加的沉默寡言。
    现在身份互换,雷克斯成了那个男人,唐安却成了以前的雷克斯。
    雷克斯不怕自己步上男人的后尘,怕的是唐安重蹈自己的覆辙。
    “穆丝还跟我们说,说唐安和那家伙很像。”
    雪莉自嘲地笑笑,把烟掐了:“哪里像了,小家伙可一点儿都不爱笑。”
    就是那股什么都不说的倔劲儿,特别像,三个人都像。
    烦死了。
    “……”
    雷克斯没有回答唐安的话,唐安一动不动地看着雷克斯,仿佛一定要从雷克斯这里得到回答。
    “我不能接受你的死亡。”
    唐安轻声补充。
    雷克斯不看她,看着病房门,搭在床上的手指尖一点一点。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长到唐安以为雷克斯一定不会回答了,雷克斯收回了视线,侧首看了过来。
    唐安抿紧了唇角。
    “这句话放在你身上也同样适用。”
    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死亡。
    唐安怔了一下。
    “……”
    雷克斯没打算听唐安的回应,刚刚收回视线,唐安就伸了一只手过来。
    雷克斯抬眼看过去。
    “我答应你,除非你有性命危险,否则我不做危险的事。”
    唐安的黑眼睛明净而认真,就这样看着雷克斯。
    “你也一样,拉勾。”
    “……”
    长达几秒钟的沉默,阳光在病房内洒下斑驳的形状。
    “好。”
    雷克斯也伸出手来。
    拉勾。
    唐安好像显得很高兴,雷克斯收回了手,不动声色地捻了捻指尖。
    啧……
    唐安说:“那我可以再听一遍谢谢吗?”
    “……”雷克斯轻咳了一声别过脸去,“不要得寸进尺。”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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