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杨宁,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杨宁瞥眼间看清了暖阁内的情形,便立刻驱前下跪行礼,身后孙海也急忙跟着他跪下行礼。
    陈皇后和万历同时望了李贵妃一眼,都没有说话,李贵妃可以说一向都是三人中的“主心骨”,刚才又发了怒,陈皇后和万历自是不好插嘴。
    李贵妃表面上不动神色,内心里却是有些尴尬,刚才她正在气头上,发火喝了一句,却没料到是杨宁站在外面,此刻若不再发两句火,难免惹人疑心,可若让她当面对杨宁发火呵斥,她又如何能做得出来!
    “孙海,刚才在外面是怎么回事?”李贵妃心念电转间,避开了杨宁,直接问孙海道。
    “回、回娘娘的话,都是……都是奴才不好,奴才和杨公公打招呼,一时声音有些大了……!”孙海嗫嚅着道。
    孙海这么说明显是将事情都揽到他身上了,这怎么行!杨宁刚要说话,李贵妃已是一拍榻几怒声道:“大胆奴才,还有没有一点规矩,当这乾清宫是菜市场么?邱得用,掌他的嘴!杨宁,你先起来退到一旁!”
    杨宁一急,待要解释,可抬眼触及李贵妃的一个带有警示的眼神,心里也立刻意识到这时候自己不该再说话,只好叩头答应一声,又递给孙海一个安慰的眼神,才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邱得用走到孙海面前,竟还挽了挽袖子,脸上带着一丝阴险的笑意,杨宁心里不由暗骂一声:这“老狗”,看来是和孙海有仇!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两人各自伺候的主子,一个母亲、一个儿子,又都在这乾清宫里住着,做奴才的难免就有龌龊发生,虽说如今邱得用任了乾清宫总管,但李贵妃早晚是要自乾清宫搬出去的,到时候这总管位子谁做,还是未知呢!
    “啪!啪!啪……!”
    邱得用抡圆了胳膊,几乎使出吃奶的劲、照着孙海脸上扇去,发出的声音十分响亮,孙海紧闭着眼、咬着牙,一声不吭,没几下,他的两颊便通红起来,嘴角还溢出一丝血迹。
    孙海跟在万历身旁的日子可是不算短了,万历对这个贴身太监一直也很满意,此刻见他挨打,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想向李贵妃求情,但平日里他对李贵妃敬畏惯了,却又犹犹豫豫地有些不敢,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海在那挨打。
    打了约有七八下,李贵妃还不喊“住手”,杨宁心里不免有些急了,趁众人不注意,向李贵妃递过去一个恼怒的眼神,那意思很显然:“打两下意思意思就行了,你还没完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住手吧!”李贵妃下意识避开了杨宁的眼神,不过还是立刻喝止了邱得用,又道一声:“你们两个退到一旁去!”
    邱得用答应一声,抖了抖有些发麻的手,退到了一旁,孙海却是红肿着脸,谢了恩,才起身站到了一旁。杨宁关切的目光向他望去,他偷偷对杨宁咧嘴一笑,示意自己没事。
    此时李贵妃目光已望向仍跪伏在地的冯保,语气颇有些不耐烦道:“冯保,你先起来吧,将事情的经过完成讲一遍。瞧你那没出息样,就知道哭有什么用!”
    “是……!”冯保哭丧着脸答应一声,站起身来,擦了擦眼泪才道:“娘娘,皇上,您们可得给奴才作主!奴才方才去内阁宣旨,那可是代表着皇上去的,谁知道高拱一见奴才便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虽不情不愿的跪倒接旨,但一听到孟通被免去司礼监掌印,由奴才接任,他突然就火了,不但拒不接旨,反而指着奴才破口大骂……!”
    李贵妃俏脸冰冷,寒声道:“公然抗旨,他高拱果然是好胆量……!他都骂你什么了?”
    “他……他骂奴才是阉党、是奸佞,是刘瑾在世,还说司礼监掌印哪是说免就免的,这么大的事情,为何不先交与内阁议处,分明是皇上……皇上年幼,受了奴才这奸佞小人的蛊惑……,总之,他骂得非常难听,奴才自然不忿,奋起反击,他被奴才说得恼羞成怒,我们便……便打起来了!”
    杨宁暗地里冷笑一声:别看这冯保说得热闹,说得自己这么无辜,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是冯保去内阁宣旨时是一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样子,说不定还说了什么怪话,狠狠激怒了脾气性急暴躁的高拱,才导致了高拱如此失去理智!
    李贵妃冷笑一声,对陈皇后道:“这高拱说什么‘皇上年幼’,这分明又是在欺负咱们孤儿寡母了!上次宣读先皇遗诏时,他便已经显露出了这样心思的苗头!”
    陈皇后一般不开口,此刻见李贵妃和她说话,她也是满脸愠怒,斥声应和李贵妃道:“这高拱,实在太不像话了!枉费先皇视他为托孤老臣,如今先皇尸骨未寒,他便如此猖狂,竟然公然抗旨,他眼里哪还有钧儿这个皇上!”
    “也真亏他高黑子还是个读书人,竟然在那内阁重地大打出手,放眼大明开朝以来,这内阁首辅里头他可是头一份!看来……,他这内阁首辅是不想当了!”李贵妃淡淡的语气中却昭示着已经下定的决心。
    “这还不好办么!母妃,这高拱既然处处和咱们作对,赶明儿个孩儿下道圣旨到内阁,免了高拱的内阁首辅职位,直接让他致仕,看他以后如何和咱们作对!”万历一脸愤然,孩子气十足地道。
    “皇上圣明!”冯保立刻俯身道。
    “不可!”杨宁却是一声断喝,抢在了正要点头答应的李贵妃前面。
    暖阁内众人目光全都望向杨宁,冯保脸色有些恼怒道:“杨公公,这是皇上的意思,你为何无礼阻拦?”
    杨宁淡淡瞥了冯保一眼,却没理他,而是对万历施礼道:“皇上,罢免高拱,是万万不可,最起码,现在不行!”
    “哦?”万历下意识望了旁边李贵妃一眼,李贵妃自是知道杨宁这话是说给他听的,接过话问杨宁道:“有何不可,你且说来听听!”
    “回贵妃娘娘,如今先皇才去,皇上刚刚登基,我们需要的是安定,可现在没过几日便罢免了司礼监的掌印,若是再接连罢免内阁首辅,这内外两大机枢要害的头脑如此迅疾被撤换,不免要引得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甚至有可能引起朝局动荡,若真是那样,后果不堪……!”
    不等杨宁说完,冯保已是不屑着打断他道:“杨公公,你这么说有些危言耸听了吧?孟通还不是照样被……!”
    “这绝不是危言耸听!”杨宁毫不客气,立刻还以颜色,猛然怒喝又打断了冯保的话,随即又冷笑一声道:“你冯公公自己没见识,就好好听着,不知道随便打断别人的说话是很没教养的事情么?”
    “你——!”冯保脸色猛然涨红。
    “好啦!冯保,你先住口,让杨宁说!”李贵妃有些不耐地开口道。
    冯保不说话了。
    对于李贵妃始终有些烦躁的情绪,杨宁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看来,李贵妃对这个“皇太后”的封号着实是太在意了,她今日情绪如此不好,可绝不会只是因为高拱不接旨、以及与冯保的冲突这么简单!她现在肯定因为受封皇太后的事情遭到高拱的阻挠而恨极了高拱,必要罢免了高拱才甘心,那自己接下来还能不能劝她暂时放弃这个念头呢?
    若是两人私下里相处,自己绝对有这个把握,可是现在却苦于与她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众目睽睽之下,劝说的内容、方式,只怕效果并不会太理想,只能尽力而为了!
    “两位娘娘,皇上,这高拱绝不等同于孟通,孟通以前唯一的凭仗乃是先皇,如今先皇驾崩,孟通也就彻底失势,罢免他自不会有什么麻烦,可这高拱却不同了,他如今已算三朝老臣,又做内阁首辅几年,在朝野内外有着大批的官员附之尾翼、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没有充足的理由,冒冒然就罢免了他,那他那些门生故旧、同僚属下只怕……只怕……!”说到这里,杨宁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高拱一派的官员会怎样,他还真不好说。
    “只怕怎样?难不成他们还要造反不成?”陈皇后一向柔善心小,闻言立刻忧心接道。
    杨宁被陈皇后这话一跟,只好硬着头皮道:“造反应该不会,但搞个集体上书抗议、甚至集体辞职……哦,就是请辞致仕什么的,想必不难想象!”
    这句话说得李贵妃等人神色凝重起来。
    冯保此刻却又跳出来冷笑道:“启禀娘娘,奴才认为杨公公担心毫无道理,那些官员打熬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地位官职,岂会因为一个高拱便都赔了进去,他们只怕对高拱没那样的忠心!再者,即便忠于高拱的官员都走光了,朝中不是还有张先生么?”
    冯保一席话,说得李贵妃神色又开朗起来,而杨宁的心里,则是逐渐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自己如此苦口婆心,人家到头来终究不领情,看来自己在人家心中的位置,终不及一个“皇太后”的封号来得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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