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天色阴沉,西北风呼啸,杨宁等人马不停蹄、风尘仆仆,沿着上次去宁夏时走过的路直往大同奔去。此次杨宁前往山西的身份乃是“受命钦差”,代表皇上巡视山西军务,协同山西总督王崇古、大同巡抚方逢时共同处理把汉纳吉投降一事。
    朝廷的邸报早被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到了大同,因此,当这日黄昏杨宁一行人抵达大同城下时,山西总督王崇古、大同巡抚方逢时、总兵麻贵等早已率山西军政大小官员在城门处列队迎接。
    此次杨宁乃是钦差身份,又是奉的皇命而来,那可是代表着皇上,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因此山西所有官员才倾巢出动迎接。
    杨宁上次赴宁夏监军平叛时,来回路过大同两次,因此这山西的主要官员他还算是认识,王崇古他也算是熟悉,麻贵更直接不用说,只是这新任的大同巡抚方逢时,杨宁却是眼生得很。
    听张居正说这次把汉纳吉率十几个部众来降,最早便是这方逢时最先下令接纳,然后才快马飞报了还在京城的王崇古和张居正,主张接受把汉纳吉的投降。
    要知道,大明与俺答部一向势不两立、战争不断,此次俺答这位嫡孙来投降大明,此事实在太过突然与匪夷所思,而方逢时竟然当机立断下令接纳,在杨宁看来,此人是很有些眼光与魄力的,可以说,他为此次大明与俺答的罢兵止戈、安定互市立下了头功,因此,当王崇古笑着给杨宁介绍这方逢时的时候,杨宁格外注意此人。
    这方逢时大约四十许年纪,长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说话更是声音洪亮、笑容直爽,让杨宁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杨公公,方大人原任辽东巡抚,近日才调到我大同,这刚来不久就做下了如此一件大事,可是很有魄力的能臣啊!”这王崇古在杨宁面前夸赞方逢时道。
    杨宁自然知道王崇古说得大事是指方逢时当机立断接纳把汉纳吉投降的事,他深以为然道:“王大人所言甚是,若是方大人当时将把汉纳吉赶跑了,朝廷则是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公公、王大人过奖了,逢时当时也是一时之意,虽然当时接纳了把汉纳吉,可现在才知道他是一个‘烫手山芋’,不管怎么说,他可是俺答汗的嫡亲孙子,这事一个处理不好,只怕就要引发一场大战,如今俺答麾下几十万虎狼铁骑、兵锋甚盛,若是咱们抵挡不住,只怕前朝京师被围之耻,又要再次上演了!”方逢时忧心忡忡地叹道。
    杨宁知道方逢时所说的京师被围乃是嘉靖末年俺答率军入侵大明之事,当时俺答汗率众十几万,突破山西一线,兵锋直抵京城之下,当时幸得京城城防甚坚,而大明各路军队也是拼死起兵勤王,最终俺答汗攻城无果,才领兵退去,沿途却又是一番大肆烧杀劫掠,搅得山西、河北诸府生灵涂炭、满目疮痍,给大明江山带来沉痛的打击与损害。
    而如今的土默特部更加强大,而明朝则日渐积弱,若是俺答汗再来这么一次入侵,只怕就不是京城被围那么简单了,亡国灭种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大明也不是说亡就亡的,这么大的国家机器它肯定有着死而不僵的实力,而俺答汗方面肯定也有着种种顾忌,可以说双方各有依仗、也各有顾忌,若是战争爆发,肯定会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而杨宁此次来山西要做的,就是利用俺答汗方面的种种顾忌,促成双方达成和谈,不让这种鱼死网破的局面出现。
    进了城,照例王崇古在总督府设了晚宴为杨宁一行人接风,席间,一番详细谈话杨宁才得知,如今把汉纳吉等十几人被方逢时妥善的安置在了大同城里,并排了重兵保护,朝廷迟迟没有指示下来,因此也只能这样干耗着,十几日过去,把汉纳吉已是有些不耐烦了,多次求见方逢时,指责明朝廷没有诚意等等。
    “呵呵,放心,此次我带来了朝廷封赏的旨意,明日对他宣读了,他自然就不会再嚷嚷了!”杨宁笑道。
    方逢时脸色一喜道:“这么说,朝廷最终决定接受把汉纳吉的投降了?”
    杨宁点头道:“当然,要不派本钦差来作甚!咱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再保证不引发战争的前提下,充分利用此事以攫取利益的最大化!”
    王崇古深以为然点头道:“在京与张阁老商议此事时,他也是这个意见!”
    “那把汉纳吉说他投降咱们的理由是什么?”杨宁问道,尽管他了解历史上发生的这件事,但也仅限于了解一个大概,具体的细节却是不很清楚,因此,他想了解的详细一些。
    方逢时闻言答道:“说来也真是让人不齿,这俺答汗的女儿、也就是把汉纳吉的姑母,生了一个天仙般的人儿叫三娘子,这把汉纳吉一眼就看上了这表妹,欲要娶之为妻,原本这表兄妹婚嫁,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偏偏这俺答竟也看上了这三娘子,要知道,这三娘子可是他的嫡亲外甥女啊,这个老东西实在是禽兽不如,竟与亲孙子抢起了外甥女!为了这三娘子,他与把汉纳吉没少争风吃醋,后来,直接假意宣三娘子进宫,说是她外祖母要见外甥女,结果这三娘子一进宫就再也无了音信,把汉纳吉听了之后大怒,欲闯宫质问他祖父,却被侍卫死活拦住,于是,他一怒之下就带家众投了我大明!”
    “哼!这蛮夷之邦就是野蛮未开化,连这等丑事都做得出来!”
    “是啊,这与禽兽何异!”
    “说来还是那三娘子的过错,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
    方逢时话一讲完,席间的山西大小官员就是一片嗡嗡的嘲讽与批判,说话的这些官员大多都是文臣,而以麻贵为首的武将则并不是那么生气在意,只是闷着头猛吃猛喝!
    说实话这事杨宁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俺答真是老糊涂了,就算再怎么好色成性,可也不能对着自己的亲外甥女下手啊!莫非——,这三娘子长得真到了艳绝人间的地步?
    “这把汉纳吉投了咱们大明,俺答汗那边有什么反应?”杨宁继续问道。
    这次却是王崇古答道:“据咱们潜伏在那边的密探来报,俺答汗闻其孙投降了我大明,开始时先是勃然大怒,嚷着不会顾及把汉纳吉的死活,后来,他却架不住其妻子的哭诉哀求,曾修书一封送来,不过措辞却是极为强硬,大意是让我大明将其孙完好无损送还给他,否则,他将率军南下征讨我大明云云……!”
    杨宁嘿然冷笑一声道:“人说虎毒不食子,这俺答汗难道如此不在意自己嫡孙的死活么!”
    王崇古立刻肯定地道:“他肯定会在意!据密探所报,俺答第三个儿子铁背台吉、也就是把汉纳吉的父亲年轻轻就死于战争,因了这层缘故,俺答汗及其妻非常疼爱这个没爹的嫡亲孙子,再者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这铁背台吉生有一子一女,儿子自然就是这把汉纳吉,而这女儿,却是土默特部一个相当不得了的人物,闻说这少女不但生的美若天仙,更兼聪慧绝伦,近些年正因为她屡屡为俺答出谋划策,壮大自身实力,成功的吞并了一些小部落,使得土默特部的地盘和势力不断壮大,才有了今日这等强盛的局面,这女子俨然已是俺答汗依为臂助的智囊,是他身边不可或缺的军师人物!而且,她在草原上的声望也是极高,乃是万千草原儿郎倾慕的女神,被他们土默特族人誉为‘草原雪山上的明珠’、‘带来幸福的使者’,她被族人尊敬的称为——‘碧玉公主’!”
    “碧玉公主?”杨宁嘴里喃喃念道,听王崇古说得天花乱坠,他不禁对这碧玉公主产生了一丝兴趣,被王崇古这么一说,这个女子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代名词了!
    王崇古继续道:“这碧玉公主如今已是土默特部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又是把汉纳吉的亲妹妹,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哥哥送命的,因此,她必定会劝阻俺答采取武力的方式,而除了武力,他们就只能和咱们坐下来慢慢谈了!”
    听到这里,杨宁稍稍放心了些,对土默特部内部多一些真实的了解,在将来的这场和谈中自然也就多了一分把握!
    “那咱们这边又是如何给俺答回的信?”杨宁继续问道。
    方逢时道:“当时王大人远在京城,要请示已是来不及,信是我回的,大意就是告诉俺答,他的亲孙子乃是自愿来投靠我大明,我大明必定会以礼待之,若是你恃强硬来,只怕人头最先落地的就是你的孙子!下官这样回,杨公公你看——?”
    别看王崇古、方逢时都是显赫一方的封疆大吏,但此次朝廷派杨宁作为钦差来到山西,摆明了就是让杨宁做主处理此事,而张居正也在随着邸报一起来的信中嘱咐了王崇古,一切已杨宁为主,因此,方逢时这次如此客气征求杨宁意见!
    “哈哈,回得好,就该这么回!奶奶的,主动权掌握在咱们手里,他个老东西哪有资格指手画脚,还真当咱们是软骨头,他说送回去咱就乖乖给他送回去啊,真是老糊涂了!”
    杨宁这一番连讽带骂,倒让一众山西官员听得心里轻松了不少,说实话,一直以来他们都是有些提心吊胆,生怕俺答一怒之下起兵打了过来,可现在杨宁这一说,却让他们底气足了不少,是啊,“人质”掌握在我们这一方,他俺答再强再牛,不也得投鼠忌器不是!
    “好啦,今日到此为止,明日本钦差就先去会会这把汉纳吉,宣读皇上的恩旨,先安抚一下这个小子的心!”杨宁最后道。
    众人全都散去,麻贵则护送着杨宁回了驿馆。
    进了驿馆,常大勇等几个麻贵手下主要将领闻讯早就赶来了,他们没资格参加总督府的晚宴,只好到这等着杨宁,众人相见自然是一番热闹,很快,其实杨宁与麻贵等人分别了也没几日,麻贵与王崇古刚回来山西没几天,杨宁也就来了。
    “怎么样,麻大哥,先前在山西只是一个小小的宣平堡参将,如今却已是朝廷‘九边重镇’之一的总兵,感觉大不一样吧!”杨宁半开玩笑道。
    麻贵苦笑一声道:“是不一样,原来身上担着一筐柴草,如今却是背着一块大石,压得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嘿,别人想背着大石还背不上呢!你就知足吧!”杨宁笑道。
    麻贵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道:“杨兄弟,你觉得这次咱们会和土默特打起来么?”
    这话一出,麻贵手下的将领都一脸关注地望着杨宁。
    杨宁理解麻贵的心情,无怪乎他这么关心,若是真打起来,这大同及周围堡镇立刻就会成为抵抗土默特铁骑的第一线,而土默特铁骑实在是太强大了,几十万精锐,仅凭山西这点兵马根本不会抵挡住的,只能为朝廷拖延些时间罢了!
    杨宁沉吟了一会才道:“会不会打起来,现在还真不好说,我只能告诉各位,这段时间要加强准备、严加防御,随时准备作战!”顿了顿杨宁又笑望着麻贵道:“怎么,麻大哥,怕啦?”
    “怕?”麻贵牛眼瞪了起来,“我麻贵长这么大根本就不知道这‘怕’字怎么写,我……!”
    “嘻嘻,是不知道怎么写,因为老大压根一个字都不会写!”常大勇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哈,哈哈!”众侍卫和众将领不由哄笑起来。
    杨宁也忍俊不禁,赶忙拉住要追着削常大勇一顿的麻贵道:“别别别,兄弟们开个玩笑而已!”
    常大勇早笑嘻嘻地躲到门外去了,麻贵好气又好笑地道:“你小子,有种别让老子逮着!”
    经过这一闹,刚才因麻贵问杨宁的问题而形成的凝重气氛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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