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的人就是心眼多,自己往后要少和贾芹碰面。入夜后,王竹辗转难眠,越厌恶贾芹,越忘不了对方讲的“画地为牢”的典故,更忘不了讲完典故后的那番话。
    “竹弟,自你来此, 你家中打水的次数都少了,是缸变小了么?你家距水井不足百丈距离,为何你阿父不便来瞧你?为何你不敢回去看望他?因为心里都清楚,此处……是牢!”
    “竹弟,此乃真正的画地为牢啊!四周无栅栏,你也不敢出去!你若不服,就归家啊?”
    “呵,竹弟,你看,你和我一样,都被亲族判为犯人。呵呵,我们真做错事了么?那谁又没做过错事呢?为何单把我们判为囚犯?是因为我们弱啊!竹弟,他们以善自居,在欺我们弱啊!”
    王竹越来越睡不着,往外挪挪,离鳏翁远些,然后放心的出声叹口气。阿翁这里挺好,顿顿能吃饱,可再好也不比家里好。每日在鳏翁的视线中走动, 他时时拘束, 不敢大声说话, 甚至不敢大声咳嗽、放屁。比如现在自己也冷,想加铺盖,哪敢提?若是在家, 他实在冷了,还可以搂阿父或阿弟取暖, 在陌生人家, 不行。
    王竹讨厌贾芹,但对方说的话,怎么句句跟刺一样扎住他,扎的疼,甩不掉。真如对方说的,他在坐牢吗?都是王家子,凭什么拎他来坐牢?
    是王葛出的主意吧,只有她猜到那晚是他逮的鼠,可她又没凭据,就敢告诉大父?所以,她一定在当中编瞎话了!一定!
    不然大父怎会狠心对待亲孙儿。
    王葛……王葛……长房……都好狠!
    飞流峰精舍。
    王葛案桌上,贴着墙的位置燃着一盏青铜油灯。这是她穿越至今,第一次见到青铜制的油灯,自家的烛台全为陶制。
    就着光亮,她一笔一划,用最简洁的词句记录与虎子道别后,静女的告知:“正式学童每月一筒麻烛油, 每日一墨块, 十枚竹简。所有器物, 由我等在每日固定时辰发放至居舍。两位夫子在腊月二十八、二十九,于琴泉水榭正式讲学。腊月三十、正月朔日休。次日恢复讲学,直至十日。十一至十九日休,学童可归家过元宵节。二十日恢复讲学,直至月末。月末那日,公布仲春的修学时刻表。”
    王葛写着写着,摇头,用刻刀刮去多余的字,刮到不可再减字、语句通畅能理解为止。
    自阿弟认字起,她就明白,古人记录之所以都用最简洁的字句表达,是因为墨珍贵。
    屋舍配备的砚为“凹心砚”,附带一块她掌心大小的“砚石”。砚石是磨墨用的。
    说是墨块,几乎是个薄饼状,跟铜钱差不多大。压碎、磨、用水化开后,里面有粗砺物,她也不知道是啥,就用笔尖把它们拨拉到砚台边。
    书写时,更觉出比张夫子寄给阿弟的差。一是墨色不深,二是仍有细小沙粒似的杂物。
    即便如此,王葛也欢喜知足。在这个古时代,她一个农户家的小女娘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每日还有墨、烛、简牍、足够的食物供应,岂敢不知足呢。
    是,她的确制了许多超过这个时代原理的器物,对桓县令的治绩起了一定辅助作用、或很大辅助作用。但又怎样呢?如果遇到一个贪官、坏官,霸去她所有功劳不说,还有可能陷她家破人亡,或将她禁于匠肆,终**她劳作。这些不是不可能!
    但桓县令将她该得的,基本都给她了。财物为轻,资历为重!她绝不会认为得到这些理所当然,她从最初的一贯赏钱,到现在入学南山馆墅,都在感恩。
    寄人篱下于这个时代,她就要学会在认命中一点点求存、奋进,而不是傻到认为穿越者万能,鄙视古人智慧。
    “笃、笃。”两下轻敲门声,打断王葛的习字。
    一开门,她先是吓一跳,继而不敢相信,以为在做梦。
    白鸟朱冠!
    敲门者竟是一只白鹤!!
    此鹤明显由人喂养,不是第一次夜晚敲门了,它只管用嘴敲,不进门。跟王葛对视后也不害怕,去敲下间屋舍了。
    隔壁没开门,还立刻有小童的声音在喊:“知道啦!”
    王葛以为鹤会一直敲下去,但只敲至第三间后就飞走了。
    真美啊!它皓翅、修颈的身影从深邃夜空中划过,真不愧有“仙”的称号。
    掩门,坐回案边。她真想将刚才所见写出来,可惜以她的书法功力,一个“鹤”字,笔划太多,细长的竹简竟然没盛开!
    写小点……挤成一坨黑点。
    罢了。本来就是到馆墅学认字的,现在写不好正常。
    次日不到卯正,王葛就按昨天静女指的路线找到庖厨,是个露天竹搭的棚子,棚下灶台共有九个,都是三眼灶。每个灶台配两个灶役,也是有男有女,均为壮龄。
    “别乱跑!”一个役娘子喊住王葛,指着靠远的灶说:“才来的?童役在那三个灶领,最前头一个是正式学童的,另五个是其余学童的,以后别走错了。”
    “谢娘子指点,我是正式学童。”王葛不卑不亢,并未向对方揖礼。桓真教过她,只要进了南山馆墅,切不可向部曲、佃客、奴婢行礼,不符合礼法。
    正式学童的早食有一碗麦豆粥、一张胡麻饼、菜酱。盛这些食物是陶盘,长方形,内嵌大、小格子,制式跟她前世用过的餐盘一样。快步走回,路过虎子的居舍时,这孩子正好推门出来,冻的打个颤。
    “虎子,你别去了,吃这份。”
    “谢女郎。”
    王葛冲他笑笑。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对方比寻常孩童体弱,寒冷天气帮小孩子领早食,对忙碌惯了的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静女快步追上王葛步伐,四周无人,她小声提醒:“王女郎,以后不必与此童来往密切。”
    王葛一副询问的神情看着对方。
    静女很满意,继续讲:“他也才来不久,竟跟我等童役一样,只听说他叫虎子,不知他姓什么,还不知道是主家远了多远的穷姻亲。而且……你昨日真不该吃他给的脯。我是从送他来馆墅的奴仆那听到的,此童喜逮老鼠,他又那么穷,你猜……那能是什么脯?”
    王葛微垂眸,难为情道:“我家也穷,我也逮过鼠,有时恨鼠糟蹋粮,我也烤鼠。烤的时候,鼠还活着,叫的吱吱吱……”
    “啊!”静女一边跳脚、一边逃,逃出丈远,干呕一下,头也不回的速速离去。想必以后她都不会再和王葛靠近了。
    王葛此时琢磨“静女”二字,才知其意。谢氏主家给此童役起“静女”之名,并非寓意贞静。而是告诫对方,要沉默自守,非礼勿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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