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郎体格壮,次日就又生龙活虎。
    但二老哪敢放心,还是让他窝在主屋里一天,陪他大兄说说话,编草鞋,不许到外头。王三郎则背着阿母缝裋褐换来的新麦,去谷场全磨成面。
    王禾陪着大父去乡里, 买麻油,买和上次一样的结实葛布,回来时要绕去苇亭采摘两筐苇絮。贾妪要给昨晚施针的恩人再缝一身寒衣。
    王蓬、王荇干完力所能及的杂活后,手拉手去主屋,王荇练字、背书,王蓬看着幼妹。
    王葛仍什么都不必管, 呆在次主屋练手艺就行。
    一家人把活计摊的明明白白, 唯独不交待小贾氏,摆明了挑唆晚辈不和这件事, 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原来,昨晚王大郎发火后,王菽不敢隐瞒,把阿母说的所有话一字不落的讲了。
    当时贾妪只骂了一句“瞧你那鼠狼嘴脸”,就将小贾氏搡出了主屋。
    现在小贾氏只知道夫君醒了,根本不敢进主屋探望。她这回是真怕了,早知道引出这么一串倒霉事,昨晚多那几句话干嘛?又剜不掉葛屦子一块肉,唉。
    她劈着柴,后悔中夹杂着不甘, 渐将柴想成葛屦子, 一下、一下使劲劈!
    “搅家精!到茅房那边劈去!”贾妪出来吼。
    “是。”小贾氏抹着泪抱柴走。
    贾妪回屋, 叹气。早年不是不知道贾户家的儿郎、女娘皆懒, 无奈自家一贫如洗,只能跟同样穷苦的人家结亲。没想到小贾氏除了懒还刁钻, 总和阿葛吵嘴, 且恶劣到背地挑唆晚辈不和!这不是搅家精是什么?
    贾妪掀开草帘进里屋,王二郎刚站起来, 又赶紧缩回被窝。她被儿郎这副憨样逗笑,说道:“行啦,又不是非叫你躺着,在屋里走动走动,别出去着凉就行。”
    王大郎宽慰道:“阿母放心,二弟养一天肯定好了。只是二弟,你新妇做的事,你心里得有计较。”
    王菽垂低头,没脸为阿母说情。
    “是。”王二郎则是不愿替新妇说。这辈子还魂时,已经娶了小贾氏,不能无故弃妻,就抱着过一日算一日的心思。上辈子,小贾氏在自家做了佃户后,就长期躲至娘家了,阿菽有母相当于无母,才叫那竖儒母子得逞,被骗的伤心失意。
    昨晚从浑浑噩噩中醒来, 他想明白了,既然阿菽上辈子有母相当于无母,那这辈子无母也无妨。
    次主屋。
    王葛盯着小贾氏去茅房那边了, 耳根清静,重新坐回。
    制整尺,包含十个寸线段。
    由于第一阶测试时,她对自身要求极度严格,令第二阶测试很快就通过了,这就叫厚积薄发。
    因此她可以进行第三阶比试了:制矩尺。
    圆曰规,方曰矩。
    矩是制方之器,也可测高度。它的外观呈直角尺,一端短、一端长,上面均有分、寸刻值。
    如果此阶还是只刻线段,何谈自我挑战?岂能算进阶?
    她从现在起要练的,是桓县令给的“矩”模子的轮廓!
    王葛卷起草席,将露出来的泥地表面刮出一步长、宽的位置,刮平。然后在坯面上徒手画直线、画竖线,组成直尺轮廓;画直、画竖、交为直角,组成矩尺轮廓。
    画一会儿,哈口气,地好凉。很快冻的直流鼻涕,捏着小石块的右手渐没知觉,改左手。左手一直揣在她自制的厚手套里,现在轮到右手揣进去取暖了。
    当腿跪麻时,将所有画过的线条抹掉,再慢慢起身,观看箧笥里的十个木规,一边看、一边抻筋骨。
    每个规器,都是用整块薄板割出来的,“铰链”只具备外观,没有调节作用。桓真将器具都交给她时,告知过,最大的规,针脚之间为一“觚”。不等王葛问什么叫觚?桓真就直言:不用懂,何时能抛开十个木规模具,也能一一仿成功即可。
    好吧,挺有道理。
    短暂休息后,王葛重新趴地,画各种线条。
    晌午时,小贾氏在灶屋忙,望眼空庭院,突然挺想蠢姚妇的。有姚妇在多好,稍微使个心眼,对方就冲着长房去了。
    灶膛往外泛着火光,让小贾氏想起十年前自家二兄被烧伤,弥留之际跟她说的隐事。
    “当时,是我先看到阿吴的,施她一口饭。她咋就不中意我呢?”
    “有时候我多希望变成三妹,嫁到王家,那样就能天天见到阿吴了。”
    “她宁愿当佃户,也不愿和我好。为什么?”
    “我咋就忘不了她,听说她被野虎咬伤,我担心的很,牵挂的受不了才饮了酒。”
    小贾氏回忆到这里,闭上双眼,这句话是二兄最后一句话。二兄死不瞑目。
    他死那天,正是葛屦子出生的那天。
    二兄想着吃醉酒后,就能忘一忘吴氏,没想到醉倒在道边草窝里,不知道那处地方怎么起的火。待村邻扑灭后,二兄已经烧毁一条腿,硬生生疼死的。
    所以他临死前把这桩心事讲出来了。小贾氏知道,二兄疼的厉害了,所有欢喜就变成了怨,变成恨!
    二兄死了,这股怨恨被她这个亲妹接过。
    葛屦子生来就是克星!凭什么她生,二兄死?是葛屦子抢了二兄的命!
    只是……小贾氏又想起昨天阿菽突然说的:“你瞧你,干干净净的,非得往火边靠,差点儿烧个大疤瘌。”
    阿菽怎会说这话?
    从王葛半岁时,家里忙不过来,贾妪就让小贾氏看护王葛。小贾氏最愿带王葛去的地方就是灶屋,每次都拿烧火棍抽王葛的腚,还点着火吓她。一边吓,一边讲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
    怎么阿菽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想不通,一定是巧合。
    这时,院中进来个人,询问:“是王匠工家么?”
    小贾氏出来,对方是个穿着补丁裋褐的小郎,她扬声喊:“找王匠工何事?”
    找阿葛的?贾妪、王菽、王荇都从主屋出来。
    王葛也听到了,正好休息一下,也出来次主屋。
    小郎倒挺知礼,冲院中揖一礼后,道明来意:“我想请王匠工制些竹简。”
    小贾氏:“这就是王匠工,是我侄女,竹简呀,她……”
    “五个钱一根竹简。”王葛回一礼,说道。
    小贾氏脸皮子一抽,五个钱?那破竹片子你一制就能制一筲箕,真敢抬价啊!
    小郎神情可见的卑微、作难。“能、能否贱一些?”
    “我是头等匠工,此为县府定的价,我不敢违背。二叔母,你说是不是?”
    “是。”小贾氏赶忙点头。
    小郎不死心,商量道:“我若自带竹料,能否跟王匠工学制竹简?”
    “我要考匠师,短时间内不教手艺。二叔母,我说的是实情吧?”
    “是!是。”
    “那……不打扰了。”小郎落寞离去。走出院门的几步间,回头三次。
    王葛始终平静目送他,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穷苦人之间的互怜互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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