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余翻到《紫仪十方论》的序章,也是作者的自序,一行一行仔细阅读起来。
    “余胡荆,字强生,蠲州卤井人士。少学文,有小成,七岁作诗,十岁成文……”
    原来胡驼子叫做胡荆。
    前边一段都在自述他的身世及少小的经历,倒没什么特别之处。
    “……及弱冠,应司天监招纳,入做见习,结纳单津、鹿眭,以为莫逆之交……”
    原来司天监早有见习核录之事,看来自己不是货真价实的第二批。
    这个单津、鹿眭是谁,难不成是应天洞的单师傅鹿师傅?下面都是胡驼子在司天监见习时的经历,写得拖拖拉拉,间杂着儿女情长,常余快速浏览,待看到中部,疑窦顿生,不禁放慢了读速。
    “……余六人于应天洞等候半日,至夜,洞门自闭,小洞开一孔,内透男音,邀吾等下行。鹿单甚谨慎,而钱耀极亢奋,孙获、李禅惟钱耀之命是从,三人径入密道,余与鹿单无奈同行……”
    “……至底,乃见一光明宫殿,构造装饰均殊于常项,有一怪人言行诡异,不知施用何法将余迷昏。待醒,已月后,脊背脑髓剧痛无匹……
    果然,鹿单钱孙李齐了,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常余从胡荆疏略的记录中隐隐感到,他六人应该是下到与自己同样的地方了。他上来之后是昏迷加头背剧痛,而自己是给地底的滚水浇了个透心烫,难不成要脱离地底之困都得来这么一下?
    他接着看了下去。
    “……余已佝偻,又噩梦不止,鹿单五人虽无伤痛,却一夜白头,被司天监打发照料应天洞……”
    “……余待问及地下之事,五人竟异口同声否定,举司称余脑病至狂,一窝子杂碎全在放屁胡说……”
    “……余起初颇为光火,奈何身躯残破,精力不济,更哪堪众口铄金,家人竟断绝关系……”
    “……余亦曾怀疑精神混乱,而知己莫若己,所历之事断无半分虚假,奈何钟玄无人信余,鹿单之辈更欺余太甚,百年之后安有面目见余?……
    怪不得人人讲胡驼子魔怔,还有这么个说法,到底是他真魔怔,还是另有隐情,常余无法辨别,而看守应天洞的五个师傅有这么段遭遇,足令常余惊讶不已。
    “……余静守望天台,于人世已无挂碍,本想了却残生,脑中偏有末世景象不断折腾。余苦求于医,医无可医,苦求于祷,祷无所祷。地上已无救余之物,举头望天,星河勘能抚慰余心。乃沉心观天术,列此拙作,以为雕虫佐食耳,若有信而用者,可明鉴余心,若无用着,亦无悔于天地!”
    序章写到这里刹了尾,常余长长透了口气,脑仁里的耗子跑到胸口里折腾,搅得心中别样难受,也不知是因为同情胡荆自述里的遭遇,还是在担忧自己的未来。
    想想自己,自遴甄坊夜游归来后命运大变,处处线索都指向应天洞下的怪洞。如今自己已给那“飞影”灌输了什么东西,头脑倒是无比清明,遭遇却算不上顺遂,也不知祸兮福兮。
    而胡荆等六人很可能也给“飞影”做了同样手脚,怎么一个残了,五个形似囚禁?相者不能自相,若有同行在身边,真想叫人给自己算上一算,也好预备着趋吉避凶。
    思绪一瞬间又拐到了王因然那边,强又拽了回来。
    胡荆自序给年轻人心头荡起的圈圈涟漪很快平复,常余重新细细翻书,查找测定大凶地位的线索,这一细翻,在一处封线里发现夹着的一张小纸条,上边用娟秀的字迹写着:
    莫忘叫哥哥算算那三人在何处。
    这显然是竹声的字体。记得重逢之时竹声说过胡驼子交待给她的任务,找一个先知、一个算士、一个君王,但却没说为什么找这三人,假使真的找到他们,和他们说什么呢?说一个疯疯癫癫的象师预测出天下大乱,请你们三位拯救黎民百姓于水深火热么?
    常余摇了摇头,把纸条塞到册尾,重又定睛研读山川走龙论,渐渐有了思路。
    循着前次观天测出的凶时六月十二,常余依着方法摆弄起了黄金十分仪,时间不觉飞逝,当丑时的梆子响起时,他已勘出东北方圆百里之地,他回忆着舆图所示,觉得应是在河北、鹿猩山与忒渠接壤附近,再看东北天域,那里一颗大星忽明忽暗地闪烁,周边围绕诸多明星,有凶星有吉星,形势纷杂,不止有两股势力在纠缠,而北天流王羽异像的锋芒,隐约就指向河北那边。
    常余定星位盘卦数,蓦然惊觉,这明星不正是靖王的主星么,联想到王因然对他讲的钟玄事变,一则则一条条都能应对的上。
    前次在喊谷推演出靖王的“亢龙有悔”“明枪暗箭”“滔天巨浪”“百折千回”卦辞,没一则对靖王有利。他摸着沁凉的黄金十分仪,感遇靖王温热的恩义,自己对此事断不可坐视不理,必须得提醒他小心行事才行。
    念及此处,掐算着驿路的长短,想想鸡毛快件应该半月可至,并不耽误事,明天到官衙即刻动笔修书。
    正在抬头谋划,肩头突然给人拍了一巴掌,吓得常余一蹦多高,待回头看,却见粉面醺醺的竹声站在自己身后随风摇曳,一双醉眼零乱迷离,丝毫没了往日可人温顺的样子,一身酒气冲天呛地。
    常余捂着鼻子问道:“你这是干嘛去了,怎么喝酒了?”
    竹声耷拉着眼皮朝常余嘻嘻一笑:“就喝了一点,哥哥……嗝……别担心!”满满一个酒嗝喷到常余脸上,似乎还吃了不少肉。
    “你你你……太不像话了,这成什么样子,女孩子家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竹声猛地钳住常余双臂,顺势一垫脚尖,鼻尖几乎要凑到常余鼻尖上了,运着酵气问道:“女孩子为什么不能喝酒,女孩子才能喝酒呢,你就喝不过我!”
    常余气得脸通红,忙推开竹声。“赶紧回屋去,让人看见像什么话!”
    竹声本就已经前摆后跌,给常余猛地一推,一个趔趄没站定向后倒去。
    常余急忙去扶,却给竹声的脚绊到,二人纠缠着双双跌倒,竹声趁势搂住常余死不撒手,噘起嘴在他脸上一顿乱啃,嘴里还不消停。
    “叫你欺负我……会写两首破诗了不起么……本姑娘是你随便亲的么……长得帅就敢为所欲为……”
    常余越听越不像话,挣扎着要站起来,本来紧闭着嘴,刚想问竹声胡言乱语些什么,一张嘴赶巧给竹声嘬了个中标,双唇贴合,酒气登时化作兰麝,花瓣吐蕊,一对心苗微微触碰,哪里还有分开之意,随即游龙戏凤阶缠绵了一番。
    二人均是初吻,牙齿格格乱撞,竹声一个不兴奋还咬到了常余的舌尖,那叫钻心价疼。
    这一疼,灵台蓦然涌出一汪清凉,将九霄云外逍遥的人拉回了现实,他急忙推开没了骨头的少女,浑身滚烫地爬了起来,背转身再不敢瞧竹声,嗫嚅了半日方才说出话来。
    “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虽说你……早晚……早晚是我的人,这却逾礼了,以后……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后边一时没了声响,常余正在措辞如何加强解释,却听画廊那里咯咯咯一阵娇笑,原来陪着竹声一起回来的几名丫鬟一直藏在那里看热闹,常余臊得懵了,杵在那里找地缝。
    姑娘们都没少喝酒,其中一个大方的开玩笑道:“公子可得看紧竹声妹妹,她现在可是刚脊城的大红人了!”
    另一个小气的揶揄道:“才子才能配上佳人哦,已经有一个大才子了,公子可得多努力!”
    姑娘们七嘴八舌起了半天哄,把常余说恼了,俯身拉竹声要走,谁知倒在地上的小姑娘早已呼呼睡了过去。
    常余恼羞成怒浑身乱颤,一股罡气无处发泄,弯腰扛起竹声逃回自家,把竹声往床上一扔,赌气进了内室和自己较劲,越想越来火,跳下床来胡走乱挥,一套“快跑七式”发泄成了“快来找打”,枕头被子床帏卷了一地,待发泄得乏了,那厢东方已然发白。
    百越诸夷不过春节,但仍给了新进的汉人贤士一天假期,大家在客馆里贴门神写对联摆酒拜年,小小热闹了一番。
    蒯大应了个教头,平素忙得不可开交,据他讲,百越正在积极备军,据说不日将要北上,确切的消息却不知晓了,也不知道是准备打大宁还是打大舜,或者跑更远的地方去打靖宁军。
    常余讨的是个闲差,只在司衙里坐着,藏惹专门为他设了一个象天科,上边归着礼部管,礼部也没事给他,就着他坐候听差。
    这日他正坐着翻看《紫仪十方论》,脑子不知不觉间拐到了竹声那里。
    初吻那夜之后,先是常余恼竹声,问她去了何处,为何吃醉酒。醒过来的竹声答得语焉不详,只说是去瞧大才子邵尽秋卖诗集的热闹,为何喝酒为何晚归却支支吾吾。常余左右找贤士打听,终于搞明白了当天的情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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