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辰轻拢了怀抱,将头埋在如昔发间,沉下的眉角露出些许疲惫,如昔感觉到他心神松懈而显出的倦怠,终是将想问的话都留在了心间,唇瓣紧咬,垂眸将那滴湿润留在眼眶。
    这个孩子在他心中究竟有多重的分量,她不知晓,但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孩子,不能再没有他的庇护,唐阮两家压在她肩头,已经让她连质问他的勇气都没有了……
    醉蓉阁,李霖的到来无疑掀起了点点涟漪,媶儿看向他的眼神中也带了些许异样,李霖但作不知,只躬身礼着,如昔虚抬了手,“有劳御医了。”只一句,却包含着无数的情绪,听得人顿然心静。
    李霖躬身前至如昔身侧,请完脉,将箱中早已备好的药单交给如昔,“这是出宫前娘娘嘱托的药单,下官已经查验完毕,请娘娘过目。”
    如昔长睫微颤,接过药单却无心验看,只看向李霖,略见沉色,“还有一事,想嘱托御医代劳。”
    李霖微躬身,“请娘娘吩咐。”
    如昔略见怅然,如今他是愈发的宫规严谨,反倒叫她生了些许别样的失落,终只是道,“红磷粉。”
    一语,芩媶二人亦是惊诧,李霖抬眸惑视,如昔面色平静,“用的不多,只需五钱就好。”
    李霖依旧是躬身轻礼,“是。”
    送走李霖,芩儿终是忍不住惑问,“娘娘要红磷作何?”
    “到时你们便知了,”如昔看向一旁的媶儿,“嘱咐司务房,制上八盏祈福灯,冬至前做好。”
    媶儿应声而去,芩儿微忧眉角,“先前在宸清宫外,奴婢也听着了……”虽不知那马齿苋有什么不妥,但见如昔神色也能约莫猜出几分。
    如昔垂眸闭目,轻揉额侧,“陈美人获宠不久,其本家便得了晋升,可在那之后,你可看出皇上对她的宠爱了?”
    “娘娘……”一声轻唤,已是将她之意解了个通透。
    “所以皇上明明知晓了,却对我隐而不谈,兴许是为了不想我忧心,也兴许,是为了保住她。”更是为了保住陈家的忠心。如昔很明白,若是在自己和朝政上来选择,那人选的一定不会是自己。
    “此事莫不是与娘娘让制祈福灯有关?”
    “……”如昔默而不言,皇帝不能惩罚她,自己却也不能让她就这样安然无恙,夺走了她的晨曦,还期望她能继续维持光明么,对那个孩子有多爱,对害他的人,就有多恨!
    是日,节气冬至,如昔从寅时起,沐浴熏香,穿戴礼装,云鬓正敛,妆容浅淡,只简单用了些糕点果腹,赶在卯时前到达崇华殿,诸妃亦是正装而出,亦辰明黄朝服一手负后,一手扶起礼身的如昔,向内殿走去。
    朝阳初晖,映入崇华殿门,皇帝于上,皇后旁坐,册封礼仪冗长而繁复,如昔头顶礼冠沉压,颔首垂眸礼站堂中,手中托着各式行册玺章,之上又放着纯华松枝,如此听了近半个时辰的训道戒词,才终是得已动上半分。帝曾以昭媛身子虚弱为由准其座礼,昭媛禀承礼数,婉拒之。
    待得册封礼完,册封使尽数退下,如昔已然是腿脚酸麻,上至前堂对着皇帝皇后行三叩六拜礼,礼成,芩儿忙上前扶起如昔,却逢亦辰大步走来,将如昔拦腰抱出殿外,软撵之上,如昔脖子酸麻却被那硕大的礼冠箍着,丝毫也动弹不得,微觉无奈,若有轻叹。
    声音至轻至微,却终是引得亦辰无声而笑,原本因她身子不好,欲一切从简,可她坚持遵照宫规而行,倔强如斯,或无奈,或疼惜。
    辰时将尽,如昔才终是回到醉蓉阁,拖着那沉重的行头,在芩儿的搀扶下归至侧塌,顾不得身后紧随而入的皇帝,只愁向芩儿,“快,把这些都褪了去。”
    亦辰抿唇浅笑,“这些可都是特意为你册封礼而打制的,这么快便取下,岂非辜负?”
    如昔知他有意捉弄,示意芩儿退下,微眯笑眼,走至亦辰跟前,“皇上说得极是,既然如此,那臣妾便一直带着这些就是,”话音微转,身子倾在亦辰怀前,“今日可是臣妾的大好日子,皇上可否赐臣妾一个怀抱呢?”
    亦辰微滞,转而却是更深的笑意弥漫眼底,眼前人本就娇小的面庞,与这繁杂多翘的礼冠相比,更显出几分柔弱之气,亦辰终是笑着为她取下礼冠,“这样可好些了?”
    如昔动了动脖颈,终是舒坦了许多,伸手抚过头上还留着的那些朱钗步摇,若有垂眸,终是虚叹一声,“难怪皇上说让臣妾赶紧的养好身子,若以臣妾先前的情形,必得被这身行头给沉晕过去。”
    亦辰眸光微敛,此刻的她会抱怨会撇嘴,会无奈跟他诉苦,就好像在围场那样的无拘无束,这样的她,只带给他更多的真实,更多的欣悦,张开怀抱将那人拥入怀中,笑唇浅嗟,“这还只是开始,日后你免不得还会再受一次。”
    如昔微敛神色,却终是笑眯了眼,“皇上饶了臣妾吧,这样的晋封礼,少不得要费去八九分生气。”
    “哈哈,”他轻笑微叹,“人人皆求的晋升之名,唯你这般避之不及,你说朕若想钳制住你,该用什么好呢?”
    一句似笑似叹,如昔笑意微敛,回抱着他,声音清浅,“用心就好。”
    简单四字,却让亦辰若有浅滞,相拥而立,默而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亦辰松了怀抱,在她额际轻轻一吻,“未时便是墨会,你劳累不少,先歇息会吧,朕准你晚至。”
    如昔微微摇首,浅笑视之,“只要是和皇上一起,臣妾便不觉得累。”
    亦辰若有一笑,虽知她不过是迎合之词,却还是免不得心里些许舒心悦然。
    墨会在承德殿举行,如昔换了身莲粉宫装和亦辰一同出现在承德殿前。殿内,软席巧设,南为后宫淑妃,云昭仪,欣昭容,如昔,连席而坐,林妍柔陈美人等皆因位分随之次列,帝与皇后自是正北上座无疑,而慎亲王亦皓则独位坐于西侧,堂中搁置四案,分列弦乐书画,依皇后之意,后宫人人皆可一展所长,而由皇上皇后和慎亲王三人评出的乐墨之首,自是少不了赏赐一番,于许多人而言,入宫至今,尚未能一见龙颜,一承皇恩,是以,冬至墨会,无形之中已成了争宠的大好机会。
    亦皓轻执酒杯,借着仰首尽饮间垂眸浅探,那人身子似要比上回见得清瘦些许,可面色精神倒还是好的。
    如昔正襟而坐,浅勾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墨会早已失了宫外文人墨客相聚的自由旷然,成了诸人争宠斗艳的场所,莫说她毫无兴致,就连上座那人,也不见得有几分心思。
    亦辰笑意浅嗟,目光似看着堂中那琵琶吟者,却又似恍然无视何物,只见视及如昔若有所笑的目光时,举杯轻应,笑意阑珊,如昔略作垂眸一笑,纵使乐曲飞升,霓衣穿梭,于他二人而言,也似不过浮烟袅然,这样的默契温情,旁人或许未觉,但西坐的亦皓,却是看了个一清二楚,心中浅淡的酸涩微叹,紧握的酒杯略微丝丝脆鸣,亦皓终是一笑,仰首尽酒,火热之气藤然于胸,箭已上弦,势在必得。
    席间,如昔除却堂中便是垂眸眼前,不容许自己的眼神往西偏出半分,堂中墨画也好,乐曲也罢,如昔恍若未知未闻,直至诸人皆展示完毕,时近酉时,墨者乐艺,均以其所展露的才华得到嘉奖赏赐。
    待得会尽膳至,如昔平静的眼眸才略见得些许涟漪,眼前的白瓷牡丹砵中,盛着的是她当日喝过的羹汤,只是这回,汤中暗色之物乃是陈年桂皮而非马齿苋。
    林妍柔视及碗中之物,略见浅滞,不动声色继续饮着。陈美人却煞有介事的将那物什挑了出来,搁在一旁,芩儿余光视得她的动作,颔首默向如昔不语,如昔更是神定自若,但见眸色微暗,何谓做贼心虚,不过是将桂皮搁在羹汤中间而已,这般沉不住气,倒亏得她想得出这法子。
    亦辰视得眼前羹汤,心里漾起些许异样情绪,抬眸看向对面如昔,只见得她镇定自若毫无异色。
    对一些人而言,还是第一次与皇上一同用膳,其紧张激动自是不在话下,也是此刻,几位主宫娘娘的才显得格外的荣宠不惊,自也是引得几声瞩目打量。
    如昔喝着热汤,暖流直入肺腑,却一点也暖不了她的唇角,这不过是稍作试探罢了,好戏,还在后头。
    各怀心思的用完膳,便是观舞晚宴,紧张了一整天的宫妃们,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享受舞乐之趣。时渐入昏,直至王德胜躬身在亦辰耳边轻语了些什么,大袖轻挥,遣退舞乐,笑意浅嗟,起身走向南侧,如昔微滞,毫无征兆的那人直行而来,向她伸出手,如昔微惑起身,将手覆上他的,亦辰反手相握,牵着她走出殿外,其他人则紧随皇后而行,出得殿来,略听得一声鸣啸,满空的星光被烟火所替,亦辰揽过她的手握在掌中,“失去了晨曦,朕便送你漫天烟火,一样能驱走黑暗。”
    如昔闻言微滞,侧首抬眸视之,微酸的眼眶藏不住些许感动的心绪,亦辰颔首,一声柔语被掩在烟火声之中,如昔微蹙眉头,他却只若一笑,并不再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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