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云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回过头却看见胡喜喜站在门口,眸光流转,似有泪光闪动,他走出来,轻声问道:“怎么不在酒店休息一会?”
    胡喜喜坐在病房外的长凳上,示意陈天云也坐下来,“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
    “你愿意说,我乐意做聆听者。”陈天云坐在她身侧,语气不无怜惜,“但若是你不想说,不要勉强。”
    胡喜喜淡淡地笑了,嘴边泛开一抹忧伤,“没什么想说不想说的,尽管我不提,那些事情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都是过去了,你现在很幸福。”陈天云不知不觉又握住了她的手,他完全是无意识的,脑海中生出这样的念头,还来不及细想,手已经附上她的手心,并用力握紧了。
    胡喜喜不习惯这么软弱的自己,但套用一句老土的话,她也是一个女人,也需要偶尔软弱的时候,她用尽一切办法去谋算自己的前程,只是也要准许她在适当的时候悲伤甚至痛哭一番。
    “我的家庭,你看见了,就是这样毫无人情味的地方,我曾经觉得家是天下间至阴暗的地方,我恐惧。”胡喜喜开始低低地说开了,“我上面有一个姐姐,叫胡欢欢,妈妈生了欢欢,已经受尽了白眼,第二胎生了我之后,便再无所出。无子在家里是滔天大罪,无可饶恕。
    妈妈说过,她和爸爸是恋爱结婚的,妈妈是个温柔贤淑的女人,能干又漂亮,但败在了无子上面。陈月娥来到我们家的时候,我记不得我有几岁了,她是个母鸡般的女人,说话尖锐,做事刻薄,没受过教育,没有文化。如今回想起会觉得很荒诞,很为我妈妈心疼,她居然容忍自己的丈夫在自己眼前和另一个女人一同生活,她没有放弃自己的婚姻,直到那女人怀孕生子,为了要给他儿子入户口,他提出和我妈妈离婚。妈妈哭了很久,我们姐妹俩见妈妈如此伤心,便一同跪在门口,希望他念及多年夫妻情,不要离婚。”胡喜喜说到这里,终于凄然泪下,“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这样做,跪了这么久,居然换不来一句怜惜。”
    陈天云为她抹干眼泪,凝视着她:“不要说了,都过去了。”他心疼,真的心疼。
    “那日,他们在办喜事,我和妈妈住在老房子,我和欢欢跪在门口,陈月娥抱着孩子出来,那孩子听到鞭炮声便大哭起来,却对胡广弘说,我们晦气,孩子不喜欢了,我性子急,当场便争吵了起来,胡广弘的大手掌便落在我脸上,欢欢连忙上前保护我,却被他一脚踹在地上,就这样打了我们一顿,赶了我们走。
    妈妈瞧见我们两个鼻青脸肿的模样,止住了哭泣,她只说了一句,胡广弘,这一辈子我也不会原谅你。就这样,妈妈带着我们出去租了一家小平房,日子清苦但总算还是幸福的。
    有一年冬天极冷,妈妈工作的厂子迟迟未发工资,买不到御寒衣物,欢欢想起往日的衣物虽然旧,却总还是能穿的,不浪费钱。你知道吗?欢欢真的是一个很乖巧的女孩,乖巧得让人心疼。就那天很冷吧,她回去拿棉袄,因为事前忘记带袋子,所以她拿了一个破旧的红白蓝胶袋装好衣服,准备提走。那陈月娥却说欢欢拿了她的东西,原来她当初搬来的时候,便是用这个红白蓝胶袋装衣物的,陈月娥指着她骂,欢欢顶撞了她两句,被她当场就打了几个耳光。
    欢欢回来后,我看见她的伤痕,问清了缘由,怒火冲天,随手拿起一根木棒,就冲往胡家,那陈月娥一见到我,又继续骂骂咧咧,我愤怒不已,自小学武的我虽然只有九岁十岁,但盛怒之下,还是把猪般壮的陈月娥一顿好揍。
    就在这个时候,那老太婆回来了,她见此情况,想也不想,也不问情由,掀开暖瓶盖,一壶开水倒在了我身上,手上,疼痛让我浑身颤抖,连棍子都握不住,那陈月娥便连忙拿起一张木凳往我头上砸去,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倒在了地上,然后我听到男人的声音,接着便是一双坚硬的皮鞋踢在我的背上,腿上。我那时候想,就这样死了吧,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思?我死了,能让你们愧疚一辈子。
    但事实上,即便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在意,欢欢便是一个例子。
    一顿痛打后,我爷爷回来了,惊怒之下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家人动了手,他把我送进了医院,而那所谓的父亲放下两千块,没有再出现过。
    假如仅仅如此,我还是可以原谅他的!”胡喜喜眸子冷漠起来,是的,假如仅仅是这样,她的恨是可以消散的。
    “欢欢未婚产子,我跪在门口求他借钱,他只扔给我两百块钱,打发我走,欢欢死了,难产死的,死后,没有人来看她,没有执葬的钱,是傻大傻二两人把欢欢抬到山上,挖了一个坑,薄棺埋葬了。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们!”她没有说出欢欢受辱的事情,她不想任何人知道冠军的出生,是这么的阴暗和悲凉。
    说到最后极伤的事情,她淡淡地收尾了,那是一记重击,不敢深入去回忆,但将铭记一辈子。
    陈天云内心震惊,他没想到在胡喜喜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难得她还能成就乐观的性格,成就庞大的事业王国,若今晚不是亲眼目睹胡广弘他们的态度,,他真的不敢相信啊。
    “都过去了,以后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知道自己没资格许这样的诺言,但现在理智明显已经消失了,情感领驭理性。
    胡喜喜不做声,她知道他所说的,不过是一时热性的话,他同情她,作为一个男性,有抱打不平的性格不出奇,尤其他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但心中那一抹萌动,是为何?胡喜喜,千万不要犯错,那是别人家的男人啊!然而这样想着,手却舍不得抽出来。
    而在病房里,那听着胡喜喜一字一句叙述的胡师父,泪流满面,如此轻描淡写的把那段往事说出来,同时也隐藏了许多,他所知的,都不止这些了。
    她会堕落入风尘,也都因为那逆子,胡师父想着,胸口便郁结起来,一口气堵住,爆发不出来,激动地抡起右手,重重地捶在病床上,发出噗一声响。
    门外的两人听闻声响,吓了一跳,马上跑了进去,见到胡师父醒来,胡喜喜坐在床边,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爷爷,是不是感觉很不舒服?”
    胡师父胸口一阵酸楚,看着胡喜喜紧张的脸,本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上天还是怜爱他的。
    “受.....苦了吧?”胡师父生硬地问道,想迫切地问出口,却因为过于迫切而难以成言。
    胡喜喜摇摇头,“不苦,最苦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很好。”也许无法面对过往的,是她心里长久的软弱,就如同走过黑路的孩子,知道黑夜的恐怖,总会在想象中自我恐吓,而她也在想象中自我伤害。
    毕竟如今能欺负胡喜喜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胡师父看了看陈天云,眸光顿时有些喜气,“他....他是.....谁?”勉强想支撑起一边身子,却因为衰老无力而最终失败,胡喜喜看得眼睛生涩,在她记忆中,爷爷都是硬梆梆的汉子,几百斤的石头都能轻易搬开,但彷如是弹指一挥间,他就衰老得连起身的力量都没有了,这种衰老是触目惊心的。
    “胡爷爷您好,我叫陈天云,是阿喜的朋友。”陈天云主动自我介绍,说话声音不温不火,却字字有力,胡师父眼前一亮,想抓住他问个仔细明白,但张大嘴巴,愣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他颓废地放下右手,神情顿时低落了。没有人想做一个废人,尤其是一个练武的功夫人。
    “爷爷,我过得很好,真的不必担心我,好好养病,等身子好转了,我带你去市里,跟我一起住。”胡喜喜不知道可以说什么来安慰他,病弱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但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能乐观接受。
    胡师父说不出话来,眼睛却闪动着许多问号,他想知道胡喜喜这些年的遭遇,想知道她真正过得怎么样?想知道她是否觅得良婿?一时间如此多的问题涌上来,他却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胡喜喜知道他想知道什么,便缓缓开口道:“妈妈在多年前已经去了,冠军今年读高一,学习成绩很好,考大学基本不是问题。我开了一家公司,收入还行,生活至少是不愁的,那些钱便是我让我的好朋友给你打的,每个月一万,本来是想让您有个安稳的晚年,不至于老来无靠。但是却因为这些钱,害苦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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