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后,秦麻子也没有找人了解那道莫名其妙的东王诏,天京城里天天发诏书,内容五花八门,连昨晚上做什么梦都大书特书,这诏书如此简单,谁知道这群神神道道的家伙说什么,身为使节,他的潜在任务更重要。
    他指使郑阿宝自己去找疯狗比奇交流“造炮经验”去了,自己颠颠的让下属套上车,送几个从天王府接出来的女眷去家里找亲戚和打点出城行礼去了,秦麻子深知几个女人现在不过好像奴婢一样,等回到海宋马上翻身成贵妇,必须好好巴结。
    到了中午,回使节馆吃饭的秦麻子在路上又听到一道怪异的东王诏书:“朝内诸臣不得力,未齐敬拜帝真神。”
    这更让人摸不到头脑,朝廷诸臣得罪东王了?
    “怎么着,东王要整军吗?”秦麻子叫停了车夫,说道:“去西门,找钟大人。”
    但一见钟汉,秦麻子觉的自己神经过敏了,这个东王的属下笑容满面的请他去家里吃饭,没有一点朝内不安稳的迹象。
    在钟汉家琳琅满目的酒席上,秦麻子问道:“大哥,今天两个诏书什么意思啊?谁放亮啊?谁不敬拜真神啊?”
    “嗨!狗屁事没有!”钟汉笑道:“我就听说昨天佐天侯陈承没去上朝,有人看到他跑到天王府里去,东王当然生气了。不敬真神是说他呢。”
    “陈承?天官正丞相?百官之首?”秦麻子呆了一呆。
    “不就是为了东王晋升万岁的事情吗?”钟汉倒是一脸轻松,虽然是在自己家里,但还是小声说道:“天下哪有两个万岁的道理?天王那边肯定不服!不过没什么了不起的,天下都是东王打的,天王只是神而已,一个神要什么万岁头衔?”
    “斗争激烈,回去写个报告,肯定立功了。”秦麻子心道,脸上却笑了,抬起酒杯说道:“我初来天京。什么都不懂,多亏大哥指点,我敬大哥一杯。”
    “小秦你又见外了。”钟汉笑道。
    事情办得顺利。秦麻子也高兴。多喝了几杯。上床睡觉地时候还咧着嘴。梦里他看见自己买了一套总督府附近地宅院。宅院外到处坐着地都是没事干地老大妈。指着他说:“看。朝廷大官。”
    秦麻子笑着点头示意。走到马车前面地时候。一眨眼装饰着银条地西洋大马车突然变成了满清官员地轿子。一个满清衙役在前面哐哐地使劲敲着大锣。
    “我地马车呢?”秦麻子不满地问道。他觉地轿子不如西洋马车威风。理由很简单。西洋马车不仅贵死。而且养马、养马夫地钱也不是穷人出得起地。哐哐!”那开路地衙役傻傻地继续敲锣。
    “他妈地。老子问你呢!别敲了!”秦麻子在梦里大发官威。
    “哐哐!”秦麻子在床上睁开眼睛。哪里是敲锣啊。是有人踹门!
    “哐!”门外的人猛地一脚踹在门上,顿时木门销子从木头里被拽了出来一半,合着半截木头茬子在清冷的月光里不怀好意的看着床上的秦麻子。
    谁这么踹门是怀着好意啊?
    秦麻子一个激灵,从枕头下摸出一把手枪来,接着一脚把旁边床上睡着香打呼震天地郑阿宝踹了下去,心里却还庆幸,幸好怕这个王八蛋信口胡说惹事,非得让他跟自己住一个房间。现在有事,不至于一个人面对。
    “哐!哐!”使节馆坚实的木门终于被踢开了,几乎被扯烂门栏,被一脚踢开后,木门受的力去势未消,又一下撞在了后面墙上发出另一声巨响。
    木门前连滚带爬下床地秦麻子跪在地上,手里的手枪指着门口,旁边是睡眼惺忪的郑二少爷,而他们前面是冲进来指着他们脖子的刀剑丛林。
    “啪!”手枪掉在地板发出一声脆响。秦麻子看着面前杀气腾腾的士兵们,结结巴巴的叫道:“你们是谁?想干干什么?我我们是是大宋使节!”
    一刻钟后,秦麻子和郑二少爷穿着裤衩带着礼帽,惊恐又莫名其妙的站在大街中心。
    刚刚那些拿着武器杀气腾腾的士兵让他们滚蛋,他们两个当然马上滚蛋,但郑阿宝想到自己衣服行礼都在床边椅子上,刚转身想去拿,一把雪亮的刀尖就对着他眼珠子狠狠地一捅,两个人只拿了门旁边挂着的两顶高帽子。着身体出了遍地刀兵的使节馆。
    “大哥。这怎么回事啊?查鸦片呢?”郑阿宝提了提裤衩,看着使节馆的一个太平军官员嚎叫着被从二楼扔了下来。他抽了口凉气,朝旁边的秦麻子问道。
    而秦麻子根本没听见,他弓着腰看着面前的景象,目瞪口呆:他们的使节馆就在东王府街对面,而此刻这条宽阔干净的大街上已经到处是包着红头巾的太平军士兵了,三步一岗,两步一哨,在天王府门口那两排灯笼下地红光看下去,那里人流涌动,不停有士兵挺着长矛、举着大刀,用冲锋的速度冲进去。
    巨大的围墙内兵器对砍声、女人哭声、喊杀声、叫救命声此起彼伏,简直好像这座天京最高权力中心突然像沸水一样咕噜着冒起泡来。
    “干什么的!”不知哪里冲出来几个士兵,用粤语大声吼着,他们披散着头发,看不清面容,但那兵刃的寒光和凶狠的口吻,在黑夜里简直如一群厉鬼。
    “大宋使节!”秦麻子大声叫着。
    很快他和郑阿宝以及一群从使节馆赶出来的各种人,在东王府墙根下哆哆嗦嗦的蹲做一排,他们面前只能看见草鞋和长矛杆以及刀鞘晃来晃去。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东王府大门里冲出一拨人,马上一阵锄头猛力砸地地声音传了过来,秦麻子他们都小心地歪着头,用余光去看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黑夜中的街心一群士兵在挖着地,很快街中心被立起一个大木柱子,然后一阵嚎啕大哭传了过来。
    一个穿着多层袍子地黑影看着怀里的东西站在柱子下嚎啕大哭,简直如同母亲看着重病的婴儿那般。只不过这是个男人地声音。
    在大哭声中,墙根不相干的人听到那人在大骂:“我日你妈的的杨秀清!”说着狠狠举起怀里那个圆形的东西,重重的掼在地上。
    然后继续哭着拽着那东西上地毛,好像拿着流星锤的铁链子一样,死命的朝街心柱子上狂砸。
    “扑!扑!扑!扑!扑!”这怪异的声音在黑夜里传了很远。
    “那是颗人头!”郑阿宝年轻眼睛好,他扭头小声朝秦麻子说道。然后两人一起打了个哆嗦。
    最后那个男子好像终于在那颗人头发泄完了,大哭也变成了哽咽,那人头高高悬挂在街心上的木柱子上。
    在墙根下蹲了一宿,天亮了之后,满街的士兵未少,但却把他们这些使官、钟表匠、外交官、缎商人,没人看管他们了。
    秦麻子活动着麻木的膝盖,一瘸一拐的朝那根示众的柱子走去。
    在柱子下,他瞪着那血肉模糊地首级。失魂落魄的叫道:“东王!”
    然后他慢慢的扭过头,看着离他最近地那棵树,那里好像一夜之间长满了黑乎乎散发着血腥气味的“果实。”树杈上挂满了砍下来的人头。
    而长出这种“果实”的不仅仅是这一棵树,这条长街街变成了长满血腥首级的树林,整个东王府里几千人一夜之间全长在了树杈里,街道竟然都被这些头颅流下的血染成了红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秦麻子一下坐倒在柱子下,半天合不上嘴去。
    “怎么了?怎么了?”从满是血和尸体的使节馆里,穿上自己满是脚印和血迹的洋装,秦麻子在街上绕着满是血腥味地东王府围墙一边跑,一边狂呼,满脸煞白的郑阿宝在他后面狂追。
    但这行为并不诡异。满街都是秦麻子这种人,他们还包着红头巾,一样瞪着惶恐而无助的眼神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四处乱叫----死的都是自己人,谁也不知道怎么了。
    在一处冒着烟的院墙外边,秦麻子终于看到认识的人----容闳他们。
    不过他们看起来也不怎么好,容闳在踱步,身后一个洋人在扶着另外一个,后者正在墙根下呕吐,前面跳着第三个洋人。他赤着上身,瞪着这混乱的城四处乱看。
    容闳和秦麻子几乎同时看见了对方,两个人朝着对方跑了过去,问的竟然同样的话:“这怎么回事啊?”
    “杨秀清大人地妻舅全家都被杀了,房子也被点了,我们在街上坐了一夜,不知道该怎么办。”容闳朝着身后冒着烟的房子秦麻子解释道。
    “是啊,他们好像在杀自己人!”秦麻子想起使节馆里的尸体,哪个不是包头巾的。
    就在这时。一匹快马啪啪的疾驰了过来。秦麻子一见,顿时大喜。也不管危险,推开街上乱跑的两个太平军,站在了街心,伸开两臂,正正挡在狂马的路上。
    “钟大哥,怎么回事?”秦麻子朝着骑士大吼着问道。
    但是那马上的骑士并没有勒停马匹,也没有直接撞上来,而是急不可耐赶路般从秦麻子身边绕了过去,马上泪流满面的钟汉哽咽地大叫:“我要去见东王一面!为什么!上帝啊,这是为什么!”
    听着那袅袅地尾音绕过街角,秦麻子知道钟汉肯定去看那柱子上的首级去,他站在街心摊开手,喃喃模仿着那尾音:“上帝啊,这是为什么?”
    在东王那根柱子前,秦麻子遥遥看到了跪在柱子底下,搂着满是血地柱子嚎啕大哭的钟汉,这条铁汉此刻哭得好像软在了这血腥冰冷的柱子上。
    但秦麻子并没有过去,他和容闳一群外来人远远的看着,因为柱子周围跪满了一条街的人,人人都在痛哭流涕。询问上帝这是为什么。
    守卫东王府大门的哨兵好像也受到了感染,有的别过了脸去,有的也**着鼻翼低下头。
    东王全家乃至下属都被杀!这是为什么?谁干地?
    秦麻子和容闳交换了惊异和不能理解的眼神----太突然了。
    哀悼东王的人群里此刻起了騒乱,钟汉满眼的泪,他撕裂了自己的袍子,用手挖着柱子下带着东王血的泥土扬到自己那鲜艳地红头巾上。然后他站起来,在跪了一地的人群蜿蜒经过,在东王府门口,一把揪住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他大吼着:“我认得你,你是北王的人,你们北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为什么杀东王!”
    那人本来摁着刀把,但看到钟汉伤心欲绝的样子终是没把刀拔出来,他把脸扭到一边。避开那双泪眼,小声道:“这是命令,我也不知道。”
    “你们想造反!”
    “你们北王是谋逆!”
    “天啊。你们怎么敢对劝慰师(圣灵)做这样的事?你们都要下地狱!”
    人群騒动起来,和北王士兵开始互相推搡起来,守卫抽出来了刀,但对面拥戴东王的士兵也纷纷抽刀,一时间,这条街上杀声四起,好像顷刻间鲜血就要染红这个灰色的城市了。
    “士兵是北王地?他不是在城外打仗吗?内讧了!我靠!他们还杀不杀清妖了?”秦麻子目瞪口呆,总算猜到昨夜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事情了。
    但这时奇变再生。
    三个穿着黄缎子的侍卫官,骑着高头大马冲了过来。他们敲着锣,大叫着:“传天王诏谕,昨夜北王韦昌辉、顶天秦日纲因为私怨,擅自引兵回城,谋害东王!罪大恶极!现在已被捉拿!正在天王府准备接受天谴,500杖子先打过!再论其大罪!随意观刑!”
    “什么?北王他们已经被捉了?500杖?能活吗?”秦麻子听着那天王诏书目瞪口呆,他不认为凡人能从500杖下活命,事实上,50杖子都能打死人!现在岂不是北王他们杀了东王。然后天王再杀了北王,这算怎么回事啊?自毁长城啊!太平天国是不是这就完蛋了?
    悼念东王地人群里发出一片的欢呼,钟汉推开面前的北王军官,他目大叫:“500杖好啊!我是从金田就跟着东王的!500杖子只用过一次,那是紫荆山处死叛徒的!韦昌辉、秦日纲你们这两个叛徒!”
    说完,振臂大吼:“随意观刑!那我们去看这两个叛徒的下场!”
    人群发出赞同的狂啸,好像一股红色的潮水一样,从东王府门口朝着天王府涌了过去。
    “走!跟上!跟上!”秦麻子想着自己身为探子和使节,这事一定要看到底。不过他一叫。发现身边没人了,容闳、郑阿宝。连三个洋人都全窜出去了----这是看热闹啊,都很积极。
    一靠近天王府,秦麻子就倒抽一口凉气,心道:“看来天王也怒了。”
    天王府的宫女在门外拉着一条足有两米长地巨型黄绸子布告,上面的大字用朱砂写成,判决韦昌辉和秦日纲要先被打五百刑杖。
    围拢到天王府前的太平军越来越多。面对越来越多的人群,女官们厉声不停的反复朗读这份告示。
    “我要去观刑!看韦昌辉那两个畜生怎么死在杖下的!”钟汉大吼一声,昂首挺胸就往这平日里一次也没进来过的天王府里走。
    “把武器留下!行刑马上开始!”门口守卫一定也没有为难钟汉的意思,他只是朝着人群反复叫着。
    钟汉把腰里的刀解下扔到门口地上,大步进了天王府。
    “他妈地,我一定要看!”此刻秦麻子也早忘了自己探子的身份了,他只知道自己才看过广州里8次砍头、2次凌迟,十分不过瘾,这等好事,多少次也看不够,他这个中国人热血都***了,死命的在人流里挤到门口,但马上被两个哨兵揪了出来。
    “你干什么的?你是天兵吗?”看着洋装胸口前印着两个草鞋印子的秦麻子。两个哨兵大怒。
    “我要看行刑啊!我可是大宋使节!”秦麻子大叫。
    “一边呆着去,这只能我们天兵看!”哨兵把秦麻子扔到了门口一侧,那里早堆着容闳、斯密斯、汤姆和郑阿宝,每个人脸色都悻悻的,后悔为啥不搞套太平军军装穿。
    走运的倒是约翰乔,天王的妹夫赖汉英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视察入场人数。恰好看到了这个爱尔兰人,作为一个会使用大剑地洋人雇佣军,在太平军里很有名,太平军一样崇洋媚外,喜欢逗洋人,尤其喜欢逗约翰乔这种智商明显不如自己地洋人,赖汉英一看约翰乔蹲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傻大牛,你在这里干嘛呢?我需要人手。拿上你的剑给我过来。约翰乔不知道赖汉英在说什么,但看到他地手势和表情,马上大喜。跑过去,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然后喜滋滋的站在了赖汉英背后。
    “约翰!回来记得给我说情况啊!”科学家艾约瑟十分艳羡地用英文叫道。
    钟汉合着人流进到天王府前院的时候,杖击已经开始了。
    这巨大的前院,远远的前方是一座大厅,两侧是长形的偏房大厅,之间立着一堆人,韦昌辉和秦日纲趴在垫子上,他们两边排了两排杖子手。长长的红色棍子上系着天王府的特征----黄缎子,上头卡在杖子手的下巴下,宽大的下面朝前斜着伸出去,形成整齐地一排,此刻两个杖子手正起劲的打着两个逆贼,他们发出哭爹喊娘的声音。
    “别喧哗!别乱!都进偏房!”在逆贼和偏房之间排着三排地士兵,正门进来观刑的人,马上就被人这样大声命令道。
    钟汉咬牙切齿的看着远处院子中间的两个混蛋,他擦着眼泪。顺着门廊,通过两个带刀守卫,进了巨大的偏房大厅,这里已经人满为患,大家挤在门口和窗口看着北王和顶天侯受刑,每个人都握得拳头紧紧的。
    “老王!”钟汉挤到窗口,却发现身边正低头擦泪的是跟着出使海京的老朋友,虽然知道他是东王派来监视自己和打探海京的,但此刻早没有什么不满。大家都是东王地忠心之士。为天平天国的柱梁突然坍陷而痛苦不已。
    “钟汉将军!”老王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伸出手来。牢牢握着钟汉的手,两只手在院子中传来的惨叫中紧紧的握在一起。
    “***,不能怎么等着啊。”郑阿宝看着天王府门前的人越来越少,连念告示的女官都走了,怕看不到行刑场面,急得抓耳挠腮。
    “那你能怎么办?”秦麻子坐在台阶上冷哼一声,指着自己身边一群人道:“看看,不是洋人就是都穿着洋装,混不进去啊!”“哎,不如我们去买套太平军服装,混进去。”郑阿宝一拍手道。
    “好啊!你去买!”秦麻子也神情一振,这里也有店铺,这么简单地道理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郑阿宝马上窜了出去,但半小时后,他悻悻的回来了。
    “怎么样啊?你怎么空着手回来了?”秦麻子大失所望。
    “妈的,这地方能买到左轮枪,居然买不到袍子和红头巾!”郑阿宝满头大汗叫骂着。
    后面容闳插话了:“这肯定吧,那东西买卖是砍头的,我今天已经吐了三次了,一辈子看的尸体和人头也没有那条街上的多。”
    “是啊,还有很多年轻的女人,她们为什么要被杀?我的上帝啊!”吐得直不起腰来的汤姆有气无力地用中文说道。
    “傻!这里谁不灭门啊。”秦麻子和郑阿宝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在自己肚里对洋人的愚蠢暗骂。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吱呀声,秦麻子和郑阿宝两人箭一般朝那里窜了过去----果然,大门竟然关了!
    “他妈地!我们也要进去看!”郑阿宝失望的大叫。
    “滚!再喧哗信不信我一枪扎你两个眼!”门口守卫恼火地叫道,刚才这堆洋鬼子和假洋鬼子在后面唧唧歪歪的已经弄得他们烦死了。
    里面中文名是大牛的约翰跟着赖汉英站在院里,看前面远处杖子一下一下的打在两个王侯身上,旁边的太平天国官员好像唱票一样高声叫着数目。两边偏房长形大厅里人头好像鸭脖子从前面如林的守卫中间伸出来看着,他只是感到好玩。
    这时,身后大门遥遥传来吱呀声,有个太平军官员跑到赖汉英身边,单腿跪下道:“禀告大人,外面没人了!”“动手!”赖汉英狞笑着一挥手。
    “杀逆!!”那官员从地上站起来。扭头对着空阔地前院吼了起来。
    马上,约翰这个爱尔兰人目瞪口呆,事情好像完全颠倒了。
    “杀逆!”从前面正殿里门口涌出一股红潮,不知多少士兵握着兵器涌进了天王府巨大的前院;
    “哐哐哐哐!”各种门,不管大门小门,铁门木门,全部在关闭着。
    原来面朝院中间,好像监视韦昌辉等人行刑的士兵们,同时朝后转。手里的兵器马上对准了偏厅里目瞪口呆的红巾将士们;
    在院中间一直在杀猪般惨叫的两个王侯,推开一直打在垫子另一边边缘的杖子,抖落手上虚捆的绳子。跳了起来,马上杖子手给他们拿来王服,小心服侍他们穿上,谨慎的就好像是服侍君王地太监。
    在这种奇变中,出去士兵哗哗的行进声,前院可以说没有别的声音:约翰乔闭了嘴,看着刚刚还在受刑地王爷们好像魔术师一样毫发无伤的站了起来;钟汉张开嘴,吐出惊骇的气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院里回荡着韦昌辉声嘶力竭满怀仇怨的大吼:
    “你们这群***杨狗叛逆!杀!杀!杀!杀!”接着这个身上杨秀清血还没干的北王。拼命的一跺脚,他大叫着:
    “杨秀清!”
    “你这个畜生!”
    “一直以来你就压迫我!”
    “我知道,你妒忌我,我有私塾先生,你是目不识丁!我家财万贯,你一无所有!”
    “所以你***就一直玩我,让我锣声一响,就跑去你家门口!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晴天雨天。甚至我给你抬轿子!我不是你的狗,我是人,我是堂堂正正地北王!现在看看,谁尸首分离?谁全家完蛋?狼子野心!天诛地灭!上帝也救不了你!还想当万岁?我呸!”
    在韦昌辉的大骂声中,西边偏厅的钟汉眼睁睁的看着突袭出来的北王士兵杀入对面的东偏厅,马上里面哭喊声一片,窗户碎了,一具无头尸体耷拉在窗台下。
    “我们被骗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啊!”听到的人都不能说话,只是说出这个“啊”字。好像一股冰冷的寒流回荡在这西偏厅内。
    “我要出去!”门口的一个人伸出手去拉在外边锁上地厅门。回应他的是一杆长枪从门上窗棂里猛地捅了进来,这个人抱着鲜血淋漓的手臂摔在了身后的兄弟怀里。
    “上帝啊!这是为什么?”看着对面偏厅里血和肉好像能看得见的般喷泉般的涌出来。听着院子中间韦昌辉涕泪交加的痛骂,钟汉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里,然后看看身后满满的人,没有一个人有武器。
    一个偏厅,五百人,几乎都是跟随东王南征北战地老哥们,面对清妖,他们一人能撕碎十个,但现在面对同袍地屠杀,他们却连把小刀都没有。
    现在对面偏厅被屠杀一光,西偏厅的将士们,从窗户里眼睁睁看着这群浑身浴血地曾经同袍此刻魔鬼。朝着自己这边冲来。
    “东王!您冤啊!”钟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大叫:“不能让他们进来!我们死不瞑目!”
    “不能让让他们进来!我们死不瞑目!”厅里发出轰轰响的回鸣,几乎是人挤着人的大厅里,夏季炎热和心里的怒火,不知多少人撕开上衣,露出满身的伤疤----他们不能接受!
    “哐!”离钟汉最近地一个厅门被踢开了。钟汉咆哮一声冲了过去,他操起一把椅子,看着门外和自己同样的红巾战士,却红着眼操着椅子砸了下去。
    轻松杀光东厅东王叛逆,没想到西厅的叛逆如此勇悍,当头小兵的狞笑还挂着脸上,眼睛还没适应踢开门后喷涌而出的热气,一把椅子就兜头砸了过来。
    他们对视了一眼。
    就像他们都做过的,和清妖拼刀子时候那瞬间眼神一碰般一样如同狮子和鬣狗地对视。瞬间双方都知道谁是狮子谁是鬣狗,谁会活下去,更不怕死活下去。
    面对钟汉这个南征北战的勇将。才15岁的这位北王小兵怕了,就一瞬间。
    一瞬间就够了。
    他的刀慢了,而钟汉的椅子砸在了他脑袋上,然后破碎成片片,飞舞在两人之间。
    小兵朝前倒去。
    “反了!反了!”后面的士兵惊恐了瞬间,然后愤怒的挤在门口朝握着两根椅子腿的钟汉用刀捅了过去。
    “杀清妖啊!”钟汉手握着椅子腿,被他砸倒的小兵肩膀撞在他肚子上,无视左边当头劈过来地刀,用椅子腿短处的木茬子朝右边那个曾经同袍眼睛上狠狠的戳了过去。
    “哇!”
    “!”
    钟汉和门外右边那士兵同时吼了起来。后者被他用木腿戳破了一个眼球,而他头上也被左边地长刀劈开了一个大口子。
    血淋漓了半脸,但却没有致命,因为门太窄,惊慌之下,加上和身前身后拥挤,左边士兵的刀用不上力,只在钟汉坚硬的脑壳上划开了一条血口子。
    “抢刀!”大吼声中,又一把椅子掠过满脸是血的钟汉。砸倒左边士兵脸上,一个胡子拉查的大汉同样操着一把椅子扑了过来,钟汉歪头一看认得他,不是当年永安大破清兵追兵的勇将李上华是谁,只可怜今日竟然虎落平阳被犬欺!
    第三个人从钟汉和老李之间冲了过来,配合默契之极,直接去抢被钟汉砸倒的第一个小兵手里的刀,此人也是钟汉和老李互相敬慕的对象:长沙围城战三坠三起地又一悍将王野田,此刻他空手一把捏住那把刀。
    “小心抢刀!”门外挤成一团的士兵指挥官侯天赐也是北王麾下身经百战的悍将。无论战术战略都是高手。平日也和门里三个苦战悍将喝过酒,平辈论交。此刻一见三人打法就知道他们想什么。
    侯天赐一边警告,手里却直接扔了刀,手从挤在门口两个受伤的下属之间伸了进去,一把拉住了正朝里面跌倒的第一个遇袭士兵的腰带,猛然回拉。
    瞬间形成了门外门里,两个悍将同时猛拉一个小兵的景象。
    “杀!”门外另一军官齐集商猛地拉住后脖领,拉开挤在门口眼睛被戳瞎的士兵,手里的剑想也不想就朝挤在门里地三人捅了过去。
    面对狠刺,手握半截椅子的李上华无奈闪开,齐集商眼睛一转,老练的他就看到正握住那小兵手里刀的王野田。
    不能让他们得到武器!
    “放手!”齐集商手腕一转,他的剑就猛刺半蹲着的王野田,如果对方没有武器,一会砍杀进去方便的多。
    “野田放手!”李上华大吼起来。
    旁边血流满脸的钟汉大吼着用手里的木刺再次猛刺齐集商地脸,为了救援同伴,这默契是无数次血战打出来地。
    然后门里的人不用说也有战斗默契,门外地人丝毫不亚于他们。
    猛力抢夺小兵身体的侯天赐,一看钟汉身体倾斜又去刺身边的齐集商的脸,二话不说,身体前撞,左手却越过木刺,一拳打在钟汉脸上。
    钟汉马上朝门里踉跄退去,王野田等于留在了齐集商地剑前。而他手里却死命的拉着那只拿着武器的手。
    上帝需要武器!
    东王需要武器!
    自己信仰需要武器!
    屋里的兄弟需要武器!
    面对利剑,王野田不打算放手。
    不退反进,一手死死握着那只拿刀的手,身体猛起,空着的手猛地搂向齐集商地脖子,在他们之间。是一个被砸得晕乎乎的小兵和一把利剑。
    这身体猛地一振,王野田一把拧下小兵手里那把刀,另一把猛地搂住齐集商的脖子。
    但齐集商的手里的剑从胸口一直插到他肚子里。
    “野田!”
    “老王!”
    门口不知道多少人看着那截明晃晃带血的剑尖从王野田后腰透出来的感觉。
    但王野田好像看见恋人的少年,把嘴凑到恋人耳朵边说悄悄话,他的头和齐集商地头隔着小兵并在一起。
    然后齐集商嚎叫着朝门外摔去,耳朵已经少了半天。
    屋里王野田也摔在地上,他坐在那里,吐出嘴里的半块耳朵,把刀递给左边钟汉。一把抽出插在他肚里的那把剑递给右边李上华,笑道:“兵器!”
    然后他低头笑道:“肠子。”伸出手去兜地上流了一地地肠子,一头扎在地上。就此气绝。
    “上帝啊!”钟汉大吼着一刀砍向门外密密麻麻的敌人。
    西厅的人不如东厅那么服从,也许是他们看到了东厅兄弟们的下场,也许是他们中有人振臂一呼,这群东王的死忠、天国的战士激发出了无敌的勇气,整个西厅门窗成为血肉的战场。
    十几个门三十几个窗户上再没有任何木片,门被砸烂,窗棂被撞烂,外面的人用刀用矛朝里死捅,里面地人用椅子和用手指甲挖出来的砖头猛砸。
    里外的人昨天还是兄弟。今天却在这些小小地方死战不休。
    用对付敌人的作战技巧、战斗经验和无畏勇气彼此残杀。
    门框和窗框很快在嘶吼声中变成红色,还挂着肉末,不知道是门里的人,还是门外的人的。
    “你是饭桶吗!这么多人攻不进西厅去!”赖汉英对着耳朵少了半片的齐集商狂吼着,后者身上满是鲜血,当然不全是他的,此刻门里外都堆了多少人地尸体,里面地板和外边石板走上去都打滑,全是里外的人血。但西厅还是攻不进去。
    “用红葯包啊!”赖汉英大吼!厅里喊杀声震得屋顶好像都要破了,老王却正跪在地上,好像看不到身后不远处兄弟们的惨叫,血从窗户下一直流到他的脚下,而他竟然是在大厅中间的屏风墙位置跪着。
    “什么是兄弟?”老王喃喃的问自己,手上却不停。
    喀吧一下,无名指的指甲也折了,好像船上的帆一样竖在那里,和其他四个指甲一摸一样;
    “什么是万岁?天王东王谁是万岁?”老王喃喃的说着。手指在坚硬地墙缝里留下一道血地痕迹。那是血和土混杂后的样子。
    天王府是洪秀全入天京马上营造地项目,所有的东西都是满清最好的。和满清皇宫比,也未必逊色,而老王正跪着用手指挖这坚固的屏风墙,因为这比直接挖墙壁更现实。
    “我一直在告密,给上帝告密,嗯,没错,上帝只降临在东王身上,他就是上帝,我告密过多少人?我杀过多少人?我不在乎,我不是小人,我是给上帝告密,但上帝不会死啊,他怎么会死呢?”老王喃喃的自言自语。
    他的肉嵌进砖缝里,用指甲去挑战石头一般的浆土,用指甲断裂后的血去润滑他们,然后慢慢的挖入,抠出一块又一块的砖,这是他们唯一可以有的武器。
    然后老王站了起来,用变成乌黑的指甲握着一块小小的砖石,他踩着满地地血沫子走过去,把它掴碎在一个红巾兵头上。因为他正压在钟汉身上。
    钟汉喘着气,推开身上的士兵坐在血地板上,用三根手指捏着半截断刀递向老王,其余两根手指耷拉着在空中,他半只手被劈碎了。
    “上帝啊,这是为什么啊!”钟汉哭了。
    “我不知道。上帝死了!”老王喃喃的说道。然后转身继续挖他的屏风墙,钟汉抽泣了两声,把断刀换到左手,正艰难的侧身坐起来,突然他看着老王背影,大吼起来:“老王,小心!”
    一个嗤嗤作响的红葯包越过窗口举着木棍、砖头作战地人群头顶落到了老王脚下。
    屋里满满的都是人,人群仓皇的朝后挤着,在老王和炸葯包之间空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最靠近***的人全部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谁都是打过仗的,谁都知道这炸葯包一响。这密集的屋里要死多少人!
    窗台外人头也消失了,凭借多年的经验,老王知道他们都躲在窗台下面,等着这黑烟燃尽的那一刻。
    “上帝死了啊!”老王突然大吼一声,弯腰用乌黑指甲地手捡起那炸葯包,抱在胸前,猛地冲向窗户,然后一跃而起!
    “轰!”一声巨响,老王还没来得及跃出屋里的下半身好像失去翅膀的大鸟。无力地落在窗台上,无力的抽搐着,窗外是哀嚎遍地,以及漫天的黑色灰烬,和溅满窗框的肉渣,里面裹了火葯颗粒,黏黏的粘在那里,好像旷野里的小花在颤巍巍的晃动。
    “老王!”
    “瑞涛!”
    屋里不知多少人认识这个从金田就跟随在东王面前的侍卫,他打过很多人杖子。他斥责过很多人,他甚至因为军纪杀过他们的兄弟,人人都怕他,都知道他是东王地耳目,在他面前一句话不敢多讲,但现在这个耳目抱着炸葯包冲向窗户外的敌人的时候,所有看见的人眼泪在飞溅!
    他是谁?老王?
    不!
    我们在这一刻以前从不认识他!
    他是谁?
    他就是我们坚信的东西!
    我们的信仰!
    厅里静悄悄的,这瞬间的静悄悄却像永恒。
    又一个炸葯包冒着黑烟从门里扔了进来。
    李上华猛地冲上前,用尽浑身力气一跃。好像在彩虹上滑行一般。在空中一把接着了那火葯包,然后身体继续朝门外飞去。
    在飞行中。这个嘴被砍开了勇将对着大家笑了,他在笑,用血和断牙在笑,他说的是:“兄弟先上天堂了!”
    短促地瞬间后,这个人拉着炸葯包跳进门外一群一样装束的人之中,在笑容和对方的恐惧眼神中“轰”的一声。
    “你们杀了上帝啊!”不知谁撕心裂肺的吼叫出来,厅里的人红着眼补上了空隙,用木棍、用砖块、用拳头、用牙齿疯狂的战斗着,为了他们绝望的信仰。
    厅里冒出了黑烟,尸体却在厅外堆积着,韦昌辉跳脚大吼着:“为了上帝,把火炮搬来!”
    “我热!”守着一个窄小的门半步不退地钟汉用左手提着刀,浑身都是大大小小地口子,他赤着上身,但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红色,好像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钟汉在失神和狂热中,用劈开地右手划拉着胸前,把自己的血划开,露出他本来的肌肤,没有人趁这个时候来攻击他,相反他们闪开了门口,钟汉抬起头来,正对他的不在是穿着同样衣服的兄弟,却是一门黑黝黝的炮口。
    “上帝啊,我到底能不能到你那。”钟汉揉了揉眼睛,苦笑起来。
    炮口轰鸣,霰弹发射,一群呼啸着的铅丸穿透了这铁汉的血肉之躯射进西厅,也穿透了这声音,穿透了这疑问,失去了上半身的钟汉,他的下半截好像还有意识一般,慢慢的跪在了门前,断掉的左手摔在下身旁边,手松开了,那把满是血的断刀滚在了地上。
    “继续发射!”另一群上帝门徒吼叫着,两门大炮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内,不停朝这另一个上帝门徒之厅发射着炮弹。
    “卷起右边袖子!我们不是叛逆!冲进去!”韦昌辉大声下达命令,他的死士全部卷起右边袖子,一样的穿着,一样的信仰,一样的雄心,然而此刻只有这个表面的标志,才能把门外的他们和门里的他们区别开来。
    他们和他们到底有何不同?
    露出右臂的死士们终于冲进了满是硝烟的西厅,然后手刃任何还活着的他们,就好像在切割他们自己。
    上帝死了,但天王赢了。
    他依靠东王心腹陈承的背叛,瞒着杨秀清,急急召回的韦昌辉部队三千人杀光了东王府所有人,并且聪明的识别出了在天京城里谁是东王的同党,毕竟东王一直是天国的支柱,他的部下分布在天国各个地方各个职位上,忠于他和忠于天国根本分辨不出来,这聪明的方法就是裸的欺骗。
    以让韦昌辉假受刑为幌子,杀光所有敢来看的人。
    这是欺骗,这肯定不是圣人。
    但谁在乎。
    这块土地的历史总是胜利者和幸存者来书写;
    这一刻,洪秀全不是上帝降临,而是满清文明附体,他赢得漂亮。
    在使节馆里,战战兢兢的容闳一伙和海宋使节一伙蹲在厨房里,点着蜡烛,也不敢睡觉,茫然的猜测着事情的走向,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认为如果东王完蛋,北王再完蛋,那太平天国由谁去作战?
    这时,门被推开了,约翰走了进来:“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现在是凌晨1点了,你去哪里了?”容闳疑问道:“北王的事情怎么样了?”
    “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一刻也不想呆下去了。”约翰自己找了一坛子清水,咕噜得喝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郑阿宝用结结巴巴的英文问道。
    “6个小时啊!那群赤手空拳的人抵抗了整整6个小时!”约翰突然大叫了起来,他蹲在地上,抱住了头:“太恶心了!太恶心了!我受不了了!”
    然后他剧烈呕吐了起来,把刚喝进的水和他的午饭在一群目瞪口呆的朋友面前全呕吐进了水槽。明日休息,多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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