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年纪不大,还没有被痹症折磨到站不起来,可?腿脚已然不利索。
    漫天?飞雪中,他没有提一句腿脚的不适,就?那么背了?一路。
    好在伯府的车夫稳住了?马匹折返回来,将他们?一同拉回皇城。
    那日少年的衣衫很?旧,可?周身的气?韵如梅高洁,这是卫馠对肖遇慕的初印象,经年未变。
    宁雪滢对小姑和妹夫的情?事早有耳闻,将玉镯塞回对方手里,直截了?当道:“你若觉得欠我人情?,那就?从心里敬我一二。这是我想从你这里得到的,而非外在的答谢。”
    卫馠一愣,看?着宁雪滢转身离开,突然上前?一步,“大嫂留步。”
    长长的廊道内,宁雪滢转过头,微微抬眉。搭在臂弯的披帛迎风飞舞,也如梅清雅。
    卫馠攥紧金丝玉镯,不知该说些什么。
    傲慢久了?,她?不习惯向人主动示好。
    “今后有用得上小妹之处,尽管开口。”
    宁雪滢知她?迫切还一个人情?,无奈一笑,带着她?去往玉照苑,取出一张临摹的画像,“我一直在寻找已故薛御医的子嗣,这是老人家留下的子嗣画像,你若有人脉,可?帮忙寻找,有望了?我一桩心事。”
    卫馠重重点头,询问起详情?。
    宁雪滢回到卧房,坐在烛台前?继续研读医书,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她?抬眸看?去,见丈夫走了?进来。
    夜里的尴尬犹未消,她?佯装沉浸在书本里,没有起身相迎。
    卫九走近,挡住烛台。
    宁雪滢扒拉道:“别挡光。”
    仗着腿长,卫九直接靠坐在桌边,抽出她?手里的医书翻看?,发觉她?所做的批注与卫湛的风格很?像,不禁沉眉,递还回去。
    宁雪滢睨道:“从昨夜起,你就?在存心气?我是不是?”
    “我怎么气?你了??”卫九提起水壶为自己倒了?一盏,比平日懒倦许多,漫不经心的。
    宁雪滢埋头在书本里不理?睬,下颌绷得极紧。
    看?出她?在计较,卫九故意打趣道:“不就?是没答应同你行?房,今晚补上就?是了?。”
    “哐”的一声,宁雪滢砸过一个空的瓷盏,“谁要同你行?房?你住口。”
    这人怎么越发像卫九那个惹人厌的家伙了?。
    瓷盏顺着衣摆滑落,被卫九抬脚踢起,握在手心,稳稳放回桌上。
    宁雪滢起身,气?呼呼离去。
    卫九好笑地跟上去,“诶,逗你呢,怎么这么小气??”
    两人一前?一后,在兰堂来回走动,相隔三尺,不近不远,若即若离。
    宁雪滢甩不掉,卫九也始终没有追上去。
    第44章
    天儿还没亮,信差从大同镇那边送来消息,说是一名?禁军将领为了立功,急于求成,误入尹轩布置的陷阱,致使一支队伍全部阵亡。
    休沐的重臣们纷纷入宫,个个沉默,生怕哪句话惹怒了皇帝。
    大过年的,谁也不想触霉头。
    卫九坐在季朗坤的对面,手托盖碗,一下?下?刮着茶面。
    按着日子掐算,此?时此?刻,太子应该已经想办法将季懿行?送到了尹轩的手里,只是这则消息还未送回宫而已。
    “哐!”
    安静的大殿被瓷裂声打破,景安帝怒道:“一群酒囊饭袋,才会中了尹轩的埋伏!”
    兵部尚书上前一揖,“此?番重击是将领急于立功所致,与禁军的作战能力?无关,还请陛下?息怒。”
    “闭嘴!朕不免了你?的职已是仁慈,再大放厥词,朕拿你?问责!”景安帝怒不可遏,又?将矛头对准太子,“监军是摆设吗?都不阻拦吗?”
    众人腹诽,机密信笺上不是清楚写着,禁军将领不顾太子阻拦,执意带兵围剿尹轩巢穴导致中计身亡么。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不掌兵权,如?何强行?阻止?
    相比其余面色各异的重臣,卫九执盏抿了口茶汤。
    这一悠闲举动在此?情此?景下?无疑是种挑衅,景安帝看向他,“太子是爱卿教导出来的,蠢到不可救药,爱卿是不是该引咎反省?”
    卫九起身,“启禀陛下?,前不久,臣夜观天象,有吉星照在大同镇的上方,相信不到两个月,在太子殿下?的监督下?,禁军联合大同镇的将士一定会擒到尹轩,剿灭那一带的山匪。”
    景安帝哼笑,“好?听的话谁不会说?爱卿敢以项上人头作保吗?”
    闻言,卫伯爷一瞬慌乱,替儿子捏了把?冷汗。
    卫九躬身,浓密的睫毛掩盖了眸中冷幽,“臣敢。”
    景安帝一拍桌子,“好?!朕就喜欢爱卿这股从容劲儿,希望二个月后,爱卿还能保持这份从容与朕一起迎接将士凯旋。”
    离开养心殿,卫伯爷急匆匆赶上前,“吾儿真的夜观星象了吗?”
    “没有。”
    卫伯爷急得直拍大腿,碍于同僚在场,勉强维持仪态,“那你?怎么敢立军令状啊?钦天监都没观测到吉星,你?怎能胡诌呢?”
    感受到父亲发自肺腑的担忧,卫九一改寡淡,慢了下?来,“孩儿可让父亲失望过?”
    “从来没有!”
    “这次也?不会。”
    留下?一句宽心的话,卫九迈开步子,独自走在红墙琉璃瓦的甬道上,去往东宫。
    斜照的晨光落在他的肩头,一路随行?。
    卫伯爷握握拳,竭力?维持淡然。
    一人从后方走来,停在他的左侧,同样?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
    “本官总是觉着,卫世子身上有股让人心安的气韵。危难临头,不仅自己能化险为夷,也?能带领身边人走出困境。”
    卫伯爷看向突然出现的季朗坤,没了斗嘴的闲心,“多谢老?兄吉言。”
    季朗坤半开玩笑道:“不是抬举你?们父子,是有感而发。”
    上次被困雪山的经历犹记在心,季朗坤也?深深记得卫湛的恩情。
    那个为他披上御寒氅衣的年轻人如?天上皎月,为他照亮求生的道路。
    “星月自古相伴,明月不湮,吉星自来,相信要不了多久,大同镇那边就会传来捷报。”
    与季朗坤斗嘴了数十年,卫伯爷第?一次在对方口中听到暖心窝子的话,投桃报李,他转而安慰道:“令郎也?会如?期归来的。”
    季朗坤望向大同镇的方向,喃喃道:“但愿吧。”
    **
    大年初六,开市大吉。
    街面的店铺相继开张,炮竹声声,红火热闹。
    初六开市后,各家各户开始走亲访友。
    早在年前,宁雪滢就收到了庄舒雯的品茶邀约,按约定的时辰乘车来到阳春楼。
    开张的第?一单生意,老?板娘亲自招待在侧,以“凤凰三点头”开场,为两位贵客冲泡起雀舌。
    宁雪滢单手托腮,看向面色红润的庄舒雯,“妹妹滋养的不错。”
    听闻准大嫂在督促卫昊读书,庄舒雯心怀感激,眼角眉梢透着欢喜,“过年进补得多。”
    在与不太熟识的人相处时,宁雪滢容易冷场,好?在庄舒雯是个活跃场子的高手,“姐姐可听闻家父弹劾大理寺少卿一事?”
    “略有耳闻。”
    宁雪滢因惩治程胭在贵胄圈子里一夜成名?,庄舒雯就此?聊了起来,“程少卿的心腹部下?在负责押解犯人回京的路上酗酒,犯人趁机咬舌自尽,断了重案的线索。程少卿有包庇之?嫌,被家父在年前弹劾。”一提这事,庄舒雯有些发愁,“程胭因此?与我断了来往。今日一早,城北的傅四郎亲自退了与程胭的亲事。”
    宁雪滢也?是在今早听说了这事儿,已闹得沸沸扬扬。但她没有唏嘘,甚至没有发表任何见解。
    庄舒雯摇摇头,有些怅然,“雪滢姐姐尝尝这茶芽的味道,倘若喜欢,回头小妹让老?板娘送去伯府一些。”
    正?在分茶的老?板娘颔首,“庄大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常客,喜欢哪种茶尽快开口,小店都会竭力?提供最上等的品类。”
    宁雪滢在茶艺上不算行?家,但喜欢与精通茶艺的人打交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庄舒雯生了一副单眼皮,笑起来甜甜的。
    离开阳春楼,步入人潮,两人结伴而行?,身后跟着各府的车夫。
    见到有杂耍的生意人,庄舒雯拉着宁雪滢跑过去,挤进层层人墙。
    街道堵塞,两名?车夫被人潮隔开,费力?拉拽着马匹前行?,可当他们来到杂耍的摊位前,却?不见了两个姑娘。
    伯府的车夫冲到人墙的最前面,还是不见自家世子夫人,登时身体一僵,“遭了!”
    **
    从东宫离开,卫九刚坐进马车,就收到一则口信。
    宁雪滢和庄舒雯被人绑架了。
    疏帘遮蔽斜照的冬阳,车厢内暗淡无光,卫九坐在长椅上,转动起食指上的银戒。
    每次有情绪波动,他都习惯转动银戒。
    “卫湛,我若不救她,你?将如?何?”
    他挑帘看了一眼天色,看起来并不在意,可眼底渐渐漫上一层黑沉云翳。
    宁雪滢只能由他欺负,其余人想都别想,想就该死。
    倏然,心口传来剧痛,他手捂心口跌下?长椅,单膝跪地。
    如?斧凿的痛疼一下?下?袭来,快要砸开紧闭的心门,他忍痛抬眼,谩笑一声,“急了啊?”
    一阵阵疼痛传来,俊面骤然苍白,他单手撑在车底,肩膀微耸,片刻趋于安静。
    再抬眼,迸发出了属于另一个“他”的周正?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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