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凌此言一出,林不浪顿时满脸惊讶,有些恼怒地看着谢必安道:“姓谢的!你好残忍!善明是你的亲生骨肉,你却如此对待他!亲手给他服毒丹,已然不可饶恕,为何还要虐待他,打得他浑身是伤!”
    谢必安的脸上满是慌乱和羞愧,半晌却一摆手,大吼着矢口否认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苏凌,我承认你有些小聪明,但那善明只不过是个我捡来的乞儿,我只是见他可怜罢了,这才将他收进的无妄观中......他怎么就成了我的儿子!一派胡言!”
    苏凌冷笑道:“善明是不是你什么人,你心里清楚就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无论你怎么对他,只要你心安理得......我也懒得去管!”
    “你......”谢必安一怔,有些恼羞成怒道:“罢了!罢了!言不投机,这酒也算喝到头了......你们最好现在出去,和外面的人速速离开,今日这阴阳洞出了如此变故,说不定教主便在来的路上,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走不了!”
    说着,忽地用脚将地上所有的酒坛全部踢翻,显然是下了逐客令了。
    苏凌淡淡点点头,缓缓站起身,冷冷地看了谢必安一眼,朝林不浪道:“不浪......咱们回去找芷月他们......也该离开这里了......”
    林不浪有些不甘道:“公子......难道就这样放过他了么?这也太便宜些了......”
    苏凌摆摆手道:“天作孽,犹可违,人作孽,不可活......他自然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说着,他似有些同情地看了谢必安一眼,又对林不浪道:“怎么说这个人的遭遇,也是挺悲惨的......算了,他杀了那范无救,阴阳教岂能放过他......那就如他所愿,让阴阳煞尊收了他罢!”
    林不浪这才点了点头。
    两人转身,刚朝着来路走了几步,忽地身后谢必安的声音喃喃响起道:“苏凌......你且留步......”
    不知为何,谢必安的声音,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苍老和悲凉。
    苏凌冷冷道:“我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还想做什么......”
    言罢,他与林不浪缓缓转身,朝谢必安看去。
    却在转身看到谢必安的刹那,两个人竟吃惊地愣在了那里。
    眼前的谢必安,竟似瞬间苍老了数十岁,丑陋的脸上,皱纹堆累,形容枯槁,更为惹眼的是,原本一头的黑发,竟在刹那间变成了如雪的苍苍白发。
    那一头的白发,散乱在他的头上,他整个人显得破败苍老,若不是苏凌和林不浪知道眼前这个枯槁衰竭之人就是谢必安,还以为眼前是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老者。
    “你......你怎么......”苏凌吃惊道。
    谢必安的神情破败而苍老,白发散乱飘荡,身形孤独而悲凉。
    他站在那里,仿佛耗尽了他所有的岁月,瞬间垂垂老矣。
    他看了一眼苏凌,缓缓出声,声音苍老而低沉道:“苏凌啊......再见了......不过,在我离开之前,能够遇到你,是我这一生的一大幸事......只是遗憾......为何不让我早些遇到你......否则,我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情来......到头来,无法弥补......无法弥补了啊......”
    苏凌长叹一声道:“谢必安,你身上发生的过往种种,只能是造化弄人......其实你不能怪任何人,尤其是草庙村的无辜村民,要怪就只能怪这乱世......乱世,活着......才是最大的不易......所有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活下去......”
    “呵呵......”谢必安白发如雪,飘荡在风中,声音苍老而落寞道:“活下去?......苏凌,也许你说得很对......无论是谁,无论用了什么手段,都只是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只是有些人活着,却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这世间千万百姓,都活着......我谢必安这一生......却为什么活得如此辛苦呢......为什么?”
    苏凌心中也是一阵叹息,想要出言安慰他几句,却见他摆了摆手道:“罢了......事到如今,一切都是空......说什么,也不能改变我谢必安曾经做过的事情......无论我做过的事情,是对是错,是好是坏......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谢必安佝偻着身躯,亦步亦趋地朝着那山崖边上走去,缓缓的停在那里,浑浊的双眼看向滔滔流淌的赤红色岩浆。
    万丈悬崖,赤炎如血,滚滚无声。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了半晌,方缓缓开口,却并不回头道:“苏凌啊......我谢必安虽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但也总算出手救过你们......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你能答应么?”
    那谢必安的声音竟带了些恳求。
    苏凌心中一动,点了点头道:“你说罢......”
    “我要走了......呵呵......这里对于我来说,早已再无半分的留恋了......只是,苏凌,我拜托你一件事......帮我照顾好......”
    他的嘴唇翕动,苍老深陷的眼眶之中,浊泪滚滚。
    “帮我......照顾好,善明......!”
    苏凌没有想到,谢必安竟然说出这样的事情来,苏凌方一迟疑,那谢必安的声音蓦地急促了许多。
    “苏凌啊......这件事并不是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那无妄观......只有这个小道士......我平素对他虽十分苛责......但那是为了迷惑范无救和他安插在我身旁的眼线而不得已为之的......他年纪尚小,我一旦离开,无妄观也将不复存在......善明他小小年随,不谙世事......若无人管他......他怎么在这乱世存活呢......”
    说着他缓缓抬头,长叹一声,恳求的语气愈加明显道:“苏凌啊......我求你了......如何?”
    苏凌这才点了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了......只是善明虽然年岁还小,但他也有自己的选择,我还需问过他,他若愿意跟着我走,我便将他带在身边......不过你放心,若他不愿意跟我走......我也会找个好人家把他安顿好再离开!”
    谢必安这才像了了一桩好大的心事一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苏凌......我相信你的为人......我知道你定然......说到做到!”
    说着,他缓缓的摆了摆手,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道:“好了......世间之事,无非我负你多些,你伤我深些......到头来大梦一场,不过一场空,一场空啊......走罢!都走罢......”
    苏凌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必安佝偻而苍老背影,没有再说话,朝林不浪点了点头,两个人转身迈步。
    然而刚走出不到一丈之远,身后谢必安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是悲凉的大笑道:“想我谢必安一生,曾位列渤海飞将之首,斩将杀敌,战功赫赫,亦算踏足山巅;曾没为幽庭贱奴,卑贱至极,潦倒窘迫,亦算跌入谷底......更有痛失吾爱、父子陌路......这世间大喜大悲......我谢必安也算统统经历过一回了......”
    苏凌和林不浪缓缓停下脚步,静静的听着。
    “谢必安半生磊落,半生罪恶......总是要有个头儿的......我累了......真的累了啊......”
    “少年郎......苍天易老人更老......若我还能如你这般鲜衣怒马,少年白衣......再重来一次,又有何惧?哈哈......哈哈哈......”
    谢必安凄凉的大笑,回荡在整个洞内。
    终于,他低下头去,闭上了眼睛,声似呢喃。
    “挽儿......你一个人孤孤单单......这么久了,一定想我了罢......挽儿,不要怕......我这就来陪你......”
    苏凌听到这里,不由的大惊,大吼一声道:“不好!他要自尽!”
    苏凌和林不浪急急转身,却看到谢必安那苍老的背影毅然决然地纵身一跃,满头的白发散开,如那年,与萧挽儿初见之时,长亭一角,那抹白色的月光......
    苏凌眼睁睁地看着谢必安跳下那山崖,大吼一声,将身体的速度提到极致,一道流光已然来到崖前。
    “嘭——”的一声,死死地抓住了谢必安的手。
    “谢必安!抓紧了......不要放手!”苏凌眉头紧锁,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他,咬牙道。
    不知为何,一直十分安静无声,滚滚流淌的血色岩浆,竟在刹那间红浪翻涌,激浪拍打着崖石,轰隆作响。
    谢必安原本闭着眼睛,忽地感觉自己极速下坠的身体,蓦地滞在那里,这才缓缓睁眼,却看到自己的手死死地被苏凌抓住,那少年眉头紧锁,使劲了全身力气,咬着牙关,豆大的汗珠浸湿了额头,正大声喊着让他抓紧。
    “苏凌啊......少年郎......我真的好羡慕你啊......对不起了,我无意伤害你的妻子的......”谢必安喃喃道。
    “不要说话,抓紧了,别松手......”苏凌一边使劲,一边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苏凌啊,谢谢你了......只是,我累了......”
    谢必安的声音呢喃,低沉而凄绝。
    “苏凌......莫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照顾好......善明!”
    说着,谢必安原本决死的眼神中,蓦地生出无比的柔情。
    “挽儿......你等了我许久了罢......现在......我来了!”
    蓦地,谢必安用力的挣脱苏凌抓住他的手,苏凌只觉手上顿时一空,再看之时,那谢必安的身躯疾速地朝着崖下的岩浆坠落,刹那间,整个身躯已然看不清楚了,只有那如雪的白发,依旧清晰。
    终于,谢必安的身影被滔天的血色岩浆吞没.....
    苏凌长叹一声,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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