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鸿元3099年评选的世界百大格斗家中,水华阳以其格里右善旗一役中单枪歼敌四百铁甲骁骑的铁血战绩稳稳地进入了第十名的话,那么排名第十一的黄舍生的含金量便似乎虚浮了许多。毕竟作为大淮皇朝史上的江湖传奇,历来在他身上便存在着很大争议。
    由担任《南觉疏》主角而积累的人气,黄舍生的支持者从来都不少。他们认为:“史上水华阳曾亲口对臣下承认,平生惟惧二人,其一是她的养母贤德贵妃,另一个便是时为她的表姨丈的皇商黄舍生。以水华阳之悍勇,尚畏惧黄舍生,后者实力至少也应在水华阳之上吧?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反对者则是言之凿凿。他们纷纷说:“口说无凭!如果单纯的言辞就能够作为证据的话,那么同样出现在水华阳口中的贤德贵妃贾元春也应于百大格斗家中占据一席之地才对。而事实是,贤德贵妃贾元春虽曾于悼晦王之变中展露身手,然所对者无非是侍卫、太监之流,远不能与弓强马壮的鞑靼悍骑相匹,况且此后即淹没史册默默无闻,仅有的战绩自不足为凭,故而并未被列入格斗家名录。相形之下,黄舍生早年以单戟之力平大淮四境悍匪无数,成为公认的绿林魁首赤眉宗祖,其悍勇乃是时人公认,确实比贤德贵妃更符合格斗家的标准。可惜啊,他身居草野远离庙堂,其战绩根本不见于正史,加之因《南觉疏》的流行天下,其人事迹虽名震寰宇,可传说意味过重而虚实难分真假难辨,自是不比水华阳那彪炳史书的惊世一战来得更具说服力。况且黄舍生成名过快而过促,不过短短数载,之后便以迎娶大淮第一才女林黛玉为分界线,此后的时光里沉溺温柔乡而无法自拔,乃至于藏剑匣中豹隐江湖,及至早早辞世,期间再未有过任何的格斗记录。如此水分极大的战绩,能列在第十一已是运气,又怎么可能把他评入前十?”
    支持者怏怏无言。沉迷娇妻的温柔美色而至于葬送一身英雄胆气,这可是令霸天粉们扼腕不已的共识!果然温柔乡便是英雄冢,古人诚不我欺!
    事实上,这一年,在几经周折终于迎娶了黛玉入门后,赦生的生活立时由纵横捭阖的闯荡转入了闲云野鹤的静和之中。商号的生意规模又扩大了,到手的银钱更丰厚了,市井间关于黄霸天的传闻越发离奇了,慕名上门求见的贵胄子弟的面相益发可厌了……一切的身外事都无法触动他心绪的丝毫。除了例行公事的主持生意、应候外,他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陪伴妻子上。看她喂鱼、莳花,听她弹琴、吟诗,陪她临帖、读书,寻日影清和的日子带她同骑,出门游玩散心。他甚至命人在姑苏林家附近买了块地,请了名匠修园子,只待一落成,便要带黛玉南下回乡居住。
    很长一段时间里,黛玉窗下写诗,赦生树下舞戟,成为了他们这段时光里的生活常态。亦在许多许多年后,成为了亲友侍人们关于郁离女史与黄舍生这对传奇眷侣的清泷而温柔的共同回忆。
    后事不提,且说这天正是探春的出阁吉日,黛玉便携赦生同往道贺。一至探春的婿家,黛玉径直进了后宅,与送嫁而来的贾府女眷们说话,把赦生剩在了男宾的人堆里。对不相干的人,赦生惯是冷淡,独坐席间,任左右搭话而自岿然不动也不觉有何不自在之处,倒是旁人看了替他尴尬得慌,片刻后,柳湘莲已把他拉来同座:“大喜的日子惯例就是图一热闹,黄兄觉得不自在,得空咱们溜出到外头去喘口气。”
    赦生见是他,因知柳湘莲与宝玉交好,能出现于后者庶妹的婚宴上亦不奇怪,当下略一点头,便再不说话。两个冷面郎坐在一处,容貌皆极美,意态皆极冷,两两相加起来便是益发的冷飘十里,冻得再好事的人也不敢上前套近乎。一时听到外面鼓乐震天,人人面上便不由挂起了笑容,一派欣喜闹腾里,柳湘莲眉间一皴,倒似是薄有忧色。
    “你有心事?”赦生道,话为提问,语意却是笃定。
    “眼见他人红妆红烛声彩满堂,难免触景伤情。”柳湘莲淡淡道,“先前小弟一时不查,被荣国府的人撺掇着订了一门亲事,近日闻得些许风声,女家的行事颇有不端,改日怕是得上门退亲。”
    柳湘莲是赦生在此方世界少有的正眼相看的人物,自不比旁人可以漠然视之,当下道:“退亲之日提前告知,吾与你同去。”柳湘莲知他关怀之意,亦不出言道谢,只笑了一笑:“嫂夫人若肯放行,我自无意见。”
    闹过洞房之后,待黛玉与赦生打道回府已是深夜。黛玉对镜坐下,赦生站在她身后,一样一样的替她卸下簪环——魔的独占欲使然,二人婚后,黛玉的一应近身伺候事务俱由赦生顶替,紫鹃等丫鬟除了洒扫、打理物品之外几乎无事可做——见黛玉映照在镜中的面影隐有疲色,便搭上了她的双肩:“很累?”
    黛玉眨了眨眼,垂目:“还好。那师演古得了荣国府的东风方选了官,三妹妹嫁的委屈,大伙儿都去师家说笑,也是存了给她作兴立威的意思。不过有凤丫头在,威风劲儿一个足顶上十个,师家老夫人给她拿捏了几句,也不敢很跟三妹妹摆那婆母的款儿了。”想了想,眉间又浮出淡淡的无奈,“也亏的是凤丫头,若换做别人,怀了不到两月的身子,又是先头出过事儿的,怕是要倍加保养、连床也不敢下才是。也就她四处的操心,四处的奔忙。家里家外烦心事没个停,她八面调度,居然也粉饰出来了十方春风。只是这般劳碌奔波,当真好没意思。”
    见赦生不解,她解释道:“今儿遇上平儿,顺口问了几句,谁知竟问出一桩新闻——琏二哥前些日子竟偷偷娶了宁国府珍大嫂子的妹子做二房!”说至此,她神色颇为愤愤,“凤丫头先头的孩子才没了多久?这便火急火燎的迎新人,急色到这等地步,也太让人寒心!况且顶着国孝家孝,连礼义廉耻都不顾了,这么大的把柄,有朝一日甚或是被捅了出去,阖府上下都抬不起头翻不得身,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呢!”
    对精明强干的凤姐,赦生倒是远比对相形之下更为熟悉的贾琏印象更佳:“她会坐以待毙?”
    “她倒是会呢!平儿说,那阵子凤丫头吃斋静养,许是瞧着她这个样儿新鲜,琏二哥便一连小半月在家陪着,便给她们察觉他贴身戴的九龙不见了。当时本也没多想,只换来琏二哥的贴身小厮兴儿来问,谁知兴儿心虚,一见她俩来问,就什么都招了。凤丫头那性子,烈起来比刀子还利,当时便气得发抖,悄悄地把珍大嫂子叫来好一顿排揎。珍大嫂子也知妹妹这样并非长久之计,只是人微言轻没得办法。两人悄悄议定了主意,便借兴儿之口给尤家的二姐递话,说凤丫头听说琏二哥在外和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气得险些小月,外祖母震怒,要把那女人找出来打死。那尤二姐是个没主意的,听到后慌得不行,要找琏二哥去问,琏二哥给凤丫头绊住了,再找珍大嫂子问,珍大嫂子含糊的认了。凤丫头又指人寻了个放出风求配的富商,在他耳边鼓吹尤二姐容貌过人,那富商便上门提亲。尤家老娘生怕惹事,没口的答应,竟这般就把女儿二嫁给了富商。在京城合了卺,隔天就带着娘子并岳母回沧州原籍去了。待琏二哥回过味来,人去屋空,就剩下了叫三姐的小妹同着丫鬟仆人留下看屋子,还是已同人订了亲,不好远走高飞才留下的。他心里知道必是被凤丫头算计了,可这阵子正与凤丫头好到兴头上,凤丫头眼见着又有了身子,受不得气,只得咽下这个哑巴亏去。”
    黛玉说着,摇头一叹:“运筹帷幄,占尽先机,谁也不能不说她是个厉害人儿……可我总觉着她太委屈了!偏她总是好胜,明明受了天大的委屈,机关算尽方才弥缝出来表面风光,面上总还是得意,倒像是乐在其中似的。”
    “情移心变,莫如一拍两散。”赦生明白她的意思,“今日席间与柳湘莲亦谈到姻缘之事。”说着将柳湘莲有意退亲之事道出。不管原因为何,时人重然诺,亲口答允的婚约又要主动毁弃,总是柳湘莲的不对。好歹昔年也借着柳湘莲那张招蜂引蝶的脸做盾牌,替自己挡过不少美色应酬,赦生自问也该帮他渡过这一难关:“我欲陪他同往。”
    黛玉拿着梳子慢慢整理着垂落身前的乌发,闻言随口道:“你们男人家啊,眠花宿柳、左拥右抱便是风流,而我们女儿家,但凡稍不留心,便要落下个‘行为不端’的考语。我倒也好奇,那女子的行为是怎样的一个‘不端’法儿……”说着回眸,眼波流转如浸了月色的清波,掩口而笑,“比得上你这位放在心坎儿上的宝贝、混迹优伶专爱串戏、出门跑个商还能与自个儿的东家传出分桃断袖的名声的冷面郎君柳二爷骇人么?”
    赦生:……
    “我真的非故意。”赦生干巴巴的解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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