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玛莉皱眉听着电话里丈夫的声音,朝旅馆房间另一边的莫里斯·帕诺夫点了点头。“你在哪儿?”她问道。
    “我在雅典娜广场酒店的付费电话亭,”伯恩回答说,“过几个小时就回来了。”
    “事情怎么样?”
    “有点麻烦,但也有进展。”
    “你这话等于没说。”
    “没什么可说的啊。”
    “那个克鲁普金人怎么样?”
    “他很会想点子。他带我们去了苏联大使馆,我还用他们的一条线路和你弟弟通话了。”
    “啊?!……孩子们怎么样?”
    “很好。一切都好。杰米开心得不得了,库珀太太都不让约翰碰艾莉森。”
    “这就是说,老弟根本不想去碰艾莉森。”
    “那也没啥。”
    “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想给他们打。”
    “霍兰正在安排保密线路。大概再过一个小时,他就会通知我们。”
    “也就是说,你在撒谎。”
    “随你怎么说。你应该和他们在一起。要是耽搁了,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等一下。莫里斯想和你说话——”
    电话挂断了。房间另一边的帕诺夫看到玛莉在通话突然中断时的反应,缓缓摇了摇头。“算了吧,”他说,“他现在最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他又退回去了,莫里斯。他再也不是大卫了。”
    “现在他肩负的使命不一样”,帕诺夫轻声补充说,“大卫是应付不来的。”
    “我觉得这是我听你说过的最可怕的一句话。”
    心理医生点了点头,“也许真是这样。”
    时尚的蒙田大道上,一辆灰色雪铁龙停在多米尼克·拉维耶公寓楼的斜对面,距离大楼搭着天棚的入口几十米。克鲁普金、康克林和伯恩坐在后排,康克林还是坐在折叠坐椅上,他的块头不大,脚上又有残疾,坐在这个位置上要方便一些。三个人几乎没怎么说话,老是焦急地往公寓楼的玻璃门那儿瞟。
    “你肯定这样能行?”伯恩问道。
    “我能肯定的只有一点:谢尔盖是一个非常出色的专业人员,”克鲁普金回答说,“你知道,他是在诺夫哥罗德接受训练的,一口法语说得纯正无比。他身上还带着各种各样的证件,连法国第二局的证件处都能骗过。”
    “另外两个人怎么样?”伯恩追问道。
    “那两个下级是不吭声的,他们受上级控制,服从上级的命令。他们俩也精通自己的本行……他过来了!”
    他们看见谢尔盖从玻璃门里走了出来;他往左一拐,眨眼工夫就穿过了宽阔的大街,朝雪铁龙走来。他绕过车头前方钻进了驾驶室。“一切就绪,”他在前座上歪过头说,“拉维耶夫人还没回来,她住的公寓在二十一号,是二楼右手朝前的那一套。房子已经彻底检查过了;没有窃听设备。”
    “你肯定吗?”康克林问道,“谢尔盖,现在可绝对不能出错。”
    “我们用的工具是最先进的,先生,”克格勃助手微笑着回答说,“虽然承认这一点让我很痛苦,这些工具可是通用电气公司为中情局开发的。”
    “我方得两分。”康克林说。
    “你们竟然听任这种技术被人窃取,扣十二分,”克鲁普金裁定道,“另外,我敢说,几年前咱们的拉维耶夫人很可能还把窃听器缝进了床垫——”
    “查过了。”谢尔盖插了一句。
    “谢谢你,不过我想说的是,‘胡狼’不太可能对遍布巴黎的手下进行监控。那样会把事情搞得太复杂。”
    “你的另外两个人呢?”伯恩问道。
    “在大堂两边的走廊里,先生。过一会儿我就到他们那儿去。街的另一头还停着我们的一辆后援车,当然,所有人都保持无线电联系……我这就开车送你们过去。”
    “等一下,”康克林打断了他,“我们怎么进去?该说些什么?”
    “已经打过招呼了,先生,你什么都不用说。你是法国sedce的秘密工作人员——”
    “什么ce?”伯恩问道。
    “国外情报和反间谍局,”康克林回答说,“这是法国和兰利最相似的机构。”
    “那第二局呢?”
    “特别分部,”康克林随口答道,可他的心思却在别的地方,“有人说这是一支精英队伍,其他人则不这么认为……谢尔盖,他们难道不会去核实吗?”
    “先生,他们已经核实过了。我向门房和他的助手出示了证件,然后报了一个不公开的电话号码,反间谍局和我的身份在电话中得到了证实。接着我又描述了你们三位的长相,要求他们到时候不要跟你们交谈,让你们进拉维耶夫人的公寓就行……我这就开车送你们过去。这样门房的印象会更加深刻。”
    “有些时候,以权威为后盾的简单手段最能蒙骗人。”克鲁普金说。雪铁龙避开偶尔经过的零星车辆,穿过宽阔的大道开到了一片白色石头建筑的小区门口。“谢尔盖,把车开到拐角那边,别让人看见。”克格勃情报官命令道。他抓住车门把手又说:“还有,我的无线电呢?”
    “在这儿,长官。”助手回答说。他从坐椅上把微型电子对讲机递给了克鲁普金。“我到位之后就给你信号。”
    “我用这个可以联系到你们所有的人?”
    “对,同志。这个频率在一百五十米之外就探测不到了。”
    “咱们走,先生们。”
    进了大理石门厅,克鲁普金朝服务台后面一身正式服装的门房点点头。伯恩和康克林走在苏联人的右边。“门已经开了,”门房说话时两眼盯着下面,眼神不与他们直接接触,“夫人回来时我不会露面,”他继续用法语说,“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不过,公寓楼后面有一个工作人员入口。”
    “为表谢忱,我们就说是从那个入口进来的。”克鲁普金说话时两眼直视前方,他们一行三人走进了电梯。
    拉维耶的公寓堪称高级时装界流行式样的范本。墙壁上装点着时尚名流参加重要发布会与活动的照片,还挂着裱以镜框、出自著名设计师之手的图稿。室内的陈设就像是蒙德里安mondrian(1872—1944),荷兰著名画家,其画作多以抽象的几何图形为基本元素。的画作:家具样式简洁而质朴,色彩大胆,以红色、黑色和深绿色为主;椅子、沙发和桌子只能约摸看出一点椅子、沙发和桌子的形状——看样子它们似乎更适合在太空飞船上使用。
    就像例行公事一样,康克林和俄国人立即开始检查一张张桌子,搜寻手写的纸条。在一张弯弯曲曲、看似桌子的深绿色厚台子上,镶嵌螺钿的电话机旁放着几张纸条。
    “如果这是张桌子,”康克林说,“那抽屉和把手在什么鬼地方?”
    “这是勒孔特推出的最新款。”克鲁普金答道。
    “打网球的那个勒孔特?”康克林插话说。
    “不是,阿列克谢,是专门设计家具的。按一下抽屉就弹出来了。”
    “别逗了你。”
    “试试看。”
    康克林试着按了一下,一个几乎无法分辨的抽屉从一道看不见的缝隙里弹了出来。“真想不到——”
    克鲁普金胸前口袋里的微型无线电突然急促地嘟嘟响了两声。“肯定是谢尔盖到地方了。”克鲁普金拿出了无线电。“同志,你就位了?”他冲着无线电底部说。
    “还不光是就位,”助手低低的声音里夹杂着轻微的静电噪声,“那个叫拉维耶的女人刚进大楼。”
    “门房呢?”
    “影儿都没有。”
    “好。完毕……阿列克谢,别动那桌子了。拉维耶上来了。”
    “你要不要藏起来?”康克林一边翻动着电话本,一边开玩笑说。
    “我可不想一开始就引起敌意——要是她看到你在乱翻她的个人物品,恐怕就会这样。”
    “好吧,好吧,”康克林把电话本放回原处,关上了抽屉,“不过,如果她不打算合作,我可得把这个小黑本儿拿走。”
    “她会合作的,”伯恩说,“我跟你说过,她想脱身;对她来说,惟一的出路就是‘胡狼’死掉。钱是第二位的——并不是微不足道,但脱身是她的第一要务。”
    “钱?”克鲁普金问道,“什么钱?”
    “我提出给她一笔钱,而且我会兑现的。”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钱对拉维耶夫人来说可不是第二位的。”俄国人说道。
    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起居室。三个人转向门口,只见惊愕的多米尼克·拉维耶走了进来。不过,她的这种震惊为时很短,简直是转瞬即逝;她仍然镇定如常,一点也没有慌神。她像高傲的时装模特那样挑起眉毛,平静地把钥匙收进缀着珠子的提包,盯着几个闯入者用英语说道:
    “好啊,克鲁普金,我早该猜到这锅大杂烩里也有你的分。”
    “啊,迷人的拉维耶女士。要不咱们就别装腔作势了,还是喊你多米吧?”
    “克鲁普金?”康克林喊道,“多米?……你们这是老友聚会还是怎么的?”
    “克鲁普金同志是巴黎比较引人注目的几位克格勃官员之一,”拉维耶说着朝摆在白色绸面沙发之后的一张见棱见角的红色长桌走去,放下了提包。“在某些圈子里应酬的时候,不认识他可是说不过去的。”
    “亲爱的多米,这么做自有它的好处。你都想像不出法国外交部在其他圈子里塞给我的假情报有多少;而我只要一拿到手,就知道它们是假玩意。顺便说一句,这位高个子美国朋友我估计你已经见过了,甚至还和他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我觉得完全应该把他的同事介绍给你……夫人,这位是阿列克谢·孔索里科夫先生。”
    “我不相信你。他不是苏联人。一碰到那帮不洗澡的苏联熊,我的鼻孔就会自动作出反应。”
    “啊,多米,你这话太伤我了!不过你说得没错,这是对家庭背景的错误判断。那就让他自我介绍好了,要是他愿意的话。”
    “拉维耶小姐,我叫康克林,亚历山大·康克林,是美国人。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咱们都认识的这位熟人克鲁普金说得没错。我父母是俄国人,我的俄语说得也很流利,所以碰到跟苏联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没办法误导我了。”
    “我觉得这简直太妙了。”
    “嗯,最起码会让人胃口大开。如果你了解克鲁普金这个贪吃家伙的话。”
    “太伤我了,这简直是致命的伤害!”克鲁普金喊道,“但我受的伤对这次会面来说并不重要。多米,你会跟我们合作的吧?”
    “我会跟你们合作,克鲁普金。天哪,我太想跟你们合作了!我只希望杰森·伯恩能把他开的条件说明白。有了卡洛斯,我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动物;但要是没有他,我就仅仅是个上了年纪的交际花,几乎一贫如洗。我想让他为我姐姐的死、为他对我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但我也不希望今后生活在贫民窟里。”
    “你开个价。”伯恩说。
    “把它写出来。”康克林朝克鲁普金瞥了一眼,补充说。
    “让我想想,”拉维耶绕过沙发,朝勒孔特设计的桌子走去,“我现在六十岁左右——是‘左’还是‘右’,这无关紧要——要是没了‘胡狼’,或者不得上其他致命的疾病,我也许还能再活十五到二十年。”她在桌前弯下腰,在记事簿上写了个数字,把那页纸撕下来,然后站起身看着高个子美国人。“伯恩先生,因为你我才开得这么低。我可不想再讨价还价了。我觉得这个价格很公道。”
    伯恩接过那页纸,看了看上面的数字:1000000.00美元。“很公道。”伯恩说着把纸条还给拉维耶,“再添上你希望的付款方式和地点,我们离开这儿之后我就来作安排。明天一早钱就能到。”
    年老的交际花盯着伯恩的眼睛。“我相信你。”她说着又在桌前俯下身,写出了她的要求。她站起身把纸条递给伯恩。“先生,交易谈成了。愿上帝保佑我们杀死他。如果天主不庇佑,我们就死定了。”
    “这话你是以玛格德琳修女的身份说的?”
    “我说这话时是一个心惊胆战的修女,仅此而已,不过害怕可一点不假。”
    伯恩点点头。“我有几个问题,”他说,“你要不要坐下来?”
    “好。让我抽根烟。”拉维耶走到沙发旁往靠垫里一坐,把红桌子上的提包拿了过来。她摸了包香烟抽出一根,从咖啡桌上拿起一只金色的打火机。“这是个很糟糕的习惯,但有时候还他妈真少不了,”她说着啪嗒一声关上打火机,深深吸了口烟,“先生,你的问题是?”
    “莫里斯饭店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搞成那样?”
    “依我看是因为那个女人——我估计那是你的女人。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和你那位第二局的朋友已经各就各位,这样等卡洛斯过来给你下套的时候,你就可以干掉他。可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你那个女人却在你穿过里沃利路的时候尖叫起来——后来的事你自己都看见了……你既然知道她住在莫里斯饭店,怎么还让我到那儿去开房间?”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不知道她在那里。现在咱们的形势怎么样?”
    “卡洛斯仍然信任我。我听说,他觉得一切都得怪那个女人,也就是你的妻子。他没有任何理由找我算账。毕竟你确实在那里出现了,这证明我对他是忠诚的。要不是因为第二局的那个情报官,你都已经没命了。”
    伯恩又点了点头。“你怎么跟他联系?”
    “我自己联系不到他。我从来都没跟他直接联系过,也不想这么干。他更喜欢这种方式。另外我也告诉过你,只要支票能按时送来,我也没有理由去联系他。”
    “但你会向他传递消息,”伯恩追问道,“我听你说过的。”
    “对,没错,但从来不是直接给他本人。我会给几家便宜咖啡馆里的老头打电话——他们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每周都不一样,而且有几个人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不过,心中有数的老头就会立即给其他人打电话,然后他们再致电上层的其他人。消息最终总会传递过去。我还得补充一句,速度非常快。”
    “我怎么说的来着?”克鲁普金强调说,“要是去追踪每一个传递步骤,都只能查到假名字和脏兮兮的咖啡馆。层层障碍!”
    “但消息还是能传递过去。”亚历山大·康克林重复了拉维耶刚才说的话。
    “但克鲁普金说得没错,”年纪虽老但风致不减的拉维耶拿着香烟,紧张兮兮地猛抽了一口,“传递的路线非常复杂,简直没办法追踪。”
    “这我才不管呢,”康克林说着眯起了眼,谁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东西,“你刚才说得很清楚,这些路线很快就能到达卡洛斯那里。”
    “是这样。”
    康克林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拉维耶。“我想让你向‘胡狼’传递一条信息,你转达过的所有消息都没有这么紧急。你必须和他面谈。就说这是个紧急事件,你不能把信息托付给任何人,只有亲自告诉卡洛斯。”
    “什么内容呢?”克鲁普金突然说,“有什么事能如此紧急,让‘胡狼’照她的话做?跟咱们这位伯恩先生一样,‘胡狼’也整天担心着陷阱;在目前的局面下,任何直接联系都有陷阱的嫌疑!”
    康克林摇摇头,跛着脚走到临街的一扇窗前,又眯起了眼。他陷入了沉思之中,那一双专注的眼睛反映出他在全神贯注。接着,他又一点点地慢慢睁开了眼睛,凝视着楼下的街道。“天哪,这还真的能成。”他自言自语说。
    “什么能成?”伯恩问道。
    “季米特里,赶快!给使馆打电话,让那边的人把你们这帮无产阶级拥有的最大、最炫的豪华轿车开过来。”
    “什么?”
    “照我说的做!赶快!”
    “阿列克谢……?”
    “现在就打!”
    康克林威严而又急迫的命令发挥了作用。俄国人快步朝镶嵌螺钿的电话机走去,一边拨号码,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康克林;康克林则一直盯着下面的街道。拉维耶朝伯恩看去;他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这时克鲁普金冲着电话说开了,三言两语地用俄语讲了几句。
    “妥了,”克格勃情报官放下电话说,“现在,我觉得你应该告诉我一个非常令人信服的理由。”
    “莫斯科。”康克林回答说。他还在看着窗外。
    “亚历山大,看在上帝的分上——”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克鲁普金吼道。
    “我们一定得把卡洛斯从巴黎引出来,”康克林转过身说道,“还有比莫斯科更好的地方吗?”目瞪口呆的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回应,康克林就朝拉维耶看去,“你说他仍然信任你?”
    “他没有理由不信任我。”
    “那么两个词就够了。‘莫斯科,十万火急’,这就是你要向他传递的基本信息。话怎么讲随你的便,不过一定要说明这个危机十分严重,因此你只能和他本人面谈。”
    “可我从来没跟他面谈过。我认识一些和他说过话的人——有几个还自称是当面谈话——他们喝多了的时候还试着形容过他的相貌,但对我来说‘胡狼’完全就是个陌生人。”
    “这样就更可信了。”康克林插了一句,随即转向伯恩和克鲁普金,“在这座城市里他是庄家,所有的牌都在他掌握之中。他手里有火力,控制着一个无法追踪的杀手和信使网络;他随时都可以钻进某个缝隙之中藏身,再突然冲出来,这样的隐匿地点他可有几十个。巴黎是他的地盘,是保护着他的屏障——我们就算连续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地在这座城市里到处瞎跑,可能都会一无所获,结果到最后你和玛莉却被他的枪口瞄住了……面临这种处境的也许还有我和莫里斯。伦敦、阿姆斯特丹、布鲁塞尔、罗马——这些地方对我们来说都比巴黎有利,但莫斯科是最好的。奇怪得很,这座城市是全世界惟一对他有催眠般吸引力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不欢迎他的地方。”
    “阿列克谢,阿列克谢,”季米特里·克鲁普金喊道,“我真觉得你应该重新拿起酒瓶子,因为你显然已经精神错乱了!咱们就假设多米真的联系到卡洛斯,把你说的话告诉了他。你还真以为他一听到莫斯科‘十万火急’就会蹦起来,马上乘下一班飞机赶过去?简直是发疯!”
    “我绝对相信。你放心好了,把你从黑市赚来的最后一张卢布押上都没问题,”亚历山大·康克林回答说,“这个信息只是让‘胡狼’确信自己必须和她联系。一旦他这么做了,她才会说出真正的爆炸性内容……她刚刚获悉一条极其重要的消息;她知道这条消息只能告诉给他本人,不能经过信息渠道转达。”
    “看在上帝的分上,这到底是条什么消息?”拉维耶问道。她又抽出一根烟,马上就点着了。
    “莫斯科的克格勃正在逼近‘胡狼’在捷尔任斯基的人。他们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了——比如说,十到十五个最高层的军官。一旦他们找出这个人,卡洛斯在克格勃内部的力量就会被拔掉——更糟糕的是,卡洛斯的这个密探会落在卢比扬卡监狱审讯者的手里,此人对‘胡狼’的了解实在太多了。”
    “但这事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伯恩问。
    “谁会告诉她呢?”克鲁普金加了一句。
    “这消息是真的,对不对?”
    “你们那些极为秘密的分站还不是一样?在喀布尔,还有——恕我鲁莽——加拿大的爱德华王子岛,只不过你们不会去大肆宣传罢了。”克鲁普金说。
    “爱德华王子岛的站我可不知道,”康克林承认说,“不管怎么样,有些时候大肆宣传是没有必要的,只要能设法以令人信服的方式传递信息就行。几分钟之前我还只有真实的消息,却没有传递的办法,但这个空缺刚刚给填上……到这儿来,克鲁普金——这会儿就你一个人过来,离窗户远点。从窗帘的角上往外看。”苏联人照办了。他走到康克林的那一侧,在墙边把打褶的网眼窗帘布掀起了一点。“看到什么了?”康克林朝楼下的蒙田大道打了个手势,那儿停着一辆破破烂烂、没有特征的棕色轿车。“这种车停在这一带可有点煞风景啊,是不是?”
    克鲁普金根本就没回答。他刷地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微型无线电,按下了发送键。“谢尔盖,街上有一辆棕色轿车,离公寓楼入口大约八十米——”
    “我们看见了,长官,”助手插话说,“已经把它盯住了。您注意到了吧,我们的后援车就停在街对面。棕色车里坐着个老头,除了往窗外看之外几乎一动不动。”
    “他有没有车载电话?”
    “没有,同志。他要是离开车子,我们的人就会跟上去。所以他是没法往外打电话的,除非您另有指示。”
    “我不会另作指示的。谢谢你,谢尔盖。完毕。”俄国人看看康克林,“那个老头,”他说,“你看见他了。”
    “是个秃子,其他特征就不说了,”康克林作了肯定的答复,“他不是个傻瓜;这种事他以前也干过,而且他知道自己给盯上了。他不能离开,因为他担心会错过什么情况。假如他车上有电话,那么就会有其他人到蒙田大道上来了。”
    “‘胡狼’。”伯恩说着往前迈了一步,随即又站住了,他想起刚才康克林命令自己远离窗户。
    “现在你明白了吧?”康克林冲着克鲁普金问道。
    “当然,”克格勃情报官微笑着承认说,“因为这个老头,你才让我们大使馆派一辆招眼的豪华轿车来。我们走了之后,卡洛斯就会得知有一辆苏联使馆的车过来把我们接走了;至于我们为啥要到这儿来,除了讯问拉维耶夫人还能有什么原因?自然,和我这么张扬的人物走在一起的还有个高个子男人,他可能是杰森·伯恩,也可能不是;另一个比较矮的家伙一条腿有残疾——这就证实了高个子的确是杰森·伯恩……于是,我们这个邪恶的联盟就建立了,也被人瞧见了;同样自然的是,我们几个在对拉维耶夫人严加盘问的时候,有人大发脾气,提到了‘胡狼’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密探。”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是在跟‘战士之心’咖啡馆的桑托斯打交道时听说的,”伯恩轻声说,“这样一来,多米尼克·拉维耶就有了个可信的见证人——卡洛斯老人军团之中的一个老头——他可以佐证多米尼克·拉维耶传递的消息……亚历山大,我必须得说,你那颗蛇一般狡猾的脑袋还没生锈。”
    “这话让我想起了以前认识的一位教授……我以为他离开我们了。”
    “他是离开了。”
    “我希望只是暂时的。”
    “干得好,阿列克谢。你的本领还在;酒要是你必须戒,那就戒吧,虽说这让我很痛苦……关键总是在细微之处,对不对?”
    “也不总是这样,”康克林摇了摇头,断然反对说,“大部分时候,关键都在于那些愚蠢的错误。比如说,有人对我们这位新同事‘多米’说——按照你的亲切称呼——她仍然受到信任,但事实并非如此,至少不是完全的信任。于是,一个老头就被派来监视她的公寓;这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保险措施——让一辆格格不入的车停在满是捷豹和劳斯莱斯的大道上。因此我们就利用了这个小小的保险,运气好的话还能在大保险上赚一笔。莫斯科。”
    “让我来作一番纯理性的探讨,”克鲁普金说,“虽说在这方面你阿列克谢向来都比我强。比起最为敏锐的思想,我倒是更中意最好的酒;不过,敏锐的思想总是会不可避免地把你引向杯中物,这在我们两个国家都一样。”
    “操!”多米尼克·拉维耶捻灭香烟骂道,“你们两个白痴在说什么鬼玩意?”
    “这是发生在秘密工作的圈子里、而且一再重现的事,往往都是为了寻求安慰,”苏联人继续说,“多年以前,我们在诺夫哥罗德训练了一个疯子,当时他要不是逃走了,我们就会照着他的脑袋来一枪。他的那些手段假如被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政府批准——尤其是两个超级大国——将会导致我们双方谁都不愿看到的冲突。但是,他起初又是一个真正的、彻头彻尾的革命者,我们这些全世界最革命的苏联人却剥夺了他继承革命的权力……在他看来这是极大的不公,他一直耿耿于怀。他总是渴望着回到苏联母亲的怀抱,因为那是他诞生的地方……天哪,他一面以除掉‘侵略者’的名义杀人,一面大赚其钱,这简直叫人作呕!”
    “但你们否定了他,”伯恩平淡地说,“他想推翻这种否定。他一定要让世人承认,他是你们训练出来的顶级杀手。亚历山大和我发起的每一步行动,都以他这种变态的自我为基础……桑托斯说他老是吹嘘自己在莫斯科建立的骨干队伍。‘总是莫斯科,那地方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这是桑托斯的原话。具体的人他只知道一个——叫什么名字他不知道,此人是卡洛斯潜伏在克格勃高层的间谍。不过他说,卡洛斯声称他在各重要部门的关键岗位上还有其他人。身为‘大人’的他多年来一直在送钱给他们。”
    “这么说来,‘胡狼’自以为他在苏联政府内部发展了一群重要的支持者,”克鲁普金说,“尽管发生了那么多事,他仍然认为自己可以回到苏联。他确实是个自大狂,但他从来都搞不懂俄国人的头脑。他也许可以暂时把一小撮愤世嫉俗的机会主义者拉下水,但这帮人肯定是先求自保,到时候会背叛他的。谁都不想被送进卢比扬卡监狱,或者是西伯利亚的劳改营。‘胡狼’这个徒有其表的小团体将灰飞烟灭。”
    “这样他就更有理由赶到莫斯科,去扑灭林间的野火。”康克林说。
    “你的意思是?”伯恩问道。
    “卡洛斯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人一旦暴露了身份,火就会从这里烧起;这件事他会知道的。他要想阻止大火,就只能赶到莫斯科对形势作一番判断。他的告密者要是能逃过内务部的调查便罢,否则‘胡狼’就只有杀了他。”
    “我忘记了,”伯恩插了一句,“桑托斯还说了一件事……为卡洛斯工作的俄国人大部分都会说法语。你们要找的是克格勃高层一个会说法语的人。”
    克鲁普金的无线电又打断了谈话,尖利的嘟嘟两声隔着外套都能听见。他拿出无线电说道:“喂?”
    “同志,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无线电里传来谢尔盖紧张的声音,“可大使的座车刚刚开到公寓楼前。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
    “我知道。车是我叫的。”
    “但这儿的所有人都会看见大使馆的旗子!”
    “我相信有个坐在棕色轿车里的警觉老头也看见了。我们很快就下去。完毕。”克鲁普金转向另外几个人,“车到了,先生们。多米,我们在哪儿碰头?什么时候?”
    “今天晚上,”多米尼克·拉维耶回答说,“帕拉迪街上的现代艺术馆有一场展览会。开展的是个突然蹿红的年轻人,好像想当摇滚明星还是什么来着。不过,眼下就数他最时髦,所有人都会跑去看的。”
    “那就今晚……走吧,先生们。虽说这有违我们的职业本能,到了外头的人行道上咱们可得尽量招摇一点。”
    人群在一道道光束中进进出出,摇滚乐队演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幸好乐队设在主展区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要不是因为挂在墙上的绘画和一盏盏小射灯打出的照明光,你可能会以为自己置身于迪斯科舞厅,而不是巴黎的一家高雅艺术馆。
    一路频频点头的多米尼克·拉维耶把克鲁普金带到了大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两人的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时而眉毛一扬,偶尔还假装着开怀大笑一下,这一切掩盖住了他们的悄声谈话。
    “老人军团里已经传开了,说大人要离开几天。不过,他们都得继续搜寻高个子美国人和他的跛子朋友,记下这两人出现的地点。”
    “看来你的工作干得很不赖。”
    “我转达过消息之后,他一声也没吭。可是,他的呼吸之中却透出了极度的憎恨。我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凉。”
    “他这会儿正在去莫斯科的路上,”俄国人说,“肯定会取道布拉格。”
    “现在你们怎么办?”
    克鲁普金仰起头,抬眼看着天花板,一声不出地装出开怀大笑的样子。他把目光转回她脸上,微笑着作出了回答,“去莫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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