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渡没有拒绝,阵她可以破,但她是纯破坏性的,藤蔓纵横整个村子底下,几乎算是基石,她动手只会毁了这个村子。
    而且……这个锅还是给危止背吧。
    危止刚要抬手动作,忽然若有所感,看向了一个方向。
    月色下,佝偻的老人极为突兀地出现在了结界之外,神色不明地看着满地的狼藉,还有站在当中的两个人。
    高的那个僧人手上还拎着一把看着平平无奇的香板,旁边的孩子比他矮了一个头,那样子看着倒像是在挨训。
    两个人一道看过来,眼神陡然都犀利了起来,像是冷月下的薄霜,怎么看都透着不容错辨的杀意。
    林渡倒是先笑了,她一手握着折扇,灵力已经灌入了不少在里头,却依旧看不出丝毫波动,只在月下泛着冷光,“麻婆婆,今儿晚上月色不好,您出来做什么?”
    那人不咸不淡看了林渡一眼,“你惹大麻烦了。”
    林渡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个整日里都是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的小孩儿,“婆婆,这不怪我啊,都是这和尚干的,我是听到动静才出来,谁知道就看见这和尚把这藤蔓炸了。”
    站在原地莫名就背了一口黑锅的危止:……
    好在他背的黑锅多了,也不差这一口。
    麻婆婆定定看了一眼危止,察觉到那人身上高深莫测的修为,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回林渡身上,“你去过我在凤凰城的院子,如今大约知道了什么,还敢靠近我?”
    林渡笑道,“比起那和尚,我还是更喜欢和婆婆你这头发多的人在一起,我要是老了头发还这么多这么好看,做梦都笑醒。”
    危止之前也没发现林渡嘴这么欠,自己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她是阎野的徒弟也挺好的。
    阎野那一头白发,说不定都能被那小徒弟气秃了。
    麻婆婆听着林渡的油嘴,不想笑脸上也带了点笑,“若我说,这藤的确和我有关,但不是我的藤,你信吗?”
    “有什么不信的。”林渡眨着那双正常看人的时候格外黑亮的大眼睛,“您甚至不需要和我解释,因为我有求于您,偏偏您解释了,您真是活菩萨。”
    麻婆婆又看了一眼危止,那人除了一身僧衣之外,戴着箬笠,倒也分不清是否是个真和尚,可林渡是无上宗的弟子,无上宗弟子特征各异,却也不会真有一个离经叛道到穿僧袍的。
    “不过我倒是大约真的认识这人,这人是我之前救治过的人。”
    林渡眼中倏然闪过一抹暗光,“是吗?”
    “五百年前,我救过一个人,他屠了一个蛊村,缘由我不知道,但我看出他身上的异状,他的躯体,是一截红柳枝所化,那时候已经濒临崩溃。”
    麻婆婆笑了笑,“所以我给他换了个躯体,用那蛊村的灵藤。”
    林渡越听,唇角的笑意越深,垂着眼睛,手中的浮生扇灵力蓄积越多。
    好在浮生扇虽然缺失另一件伴生灵宝,但被林渡打下神识烙印,就是林渡的东西,它的扇面映照的,是宝物主人的浮生,故而只有霜雪,暂时承纳一点灵力也没有任何问题。
    “所以这灵藤,是他的本体?”
    “不算,算分体,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修出了分体。”
    林渡哦了一声,声音古怪地兴奋,“婆婆,倘若我说,他杀蛊师之后,又创造了更多的蛊师呢?”
    麻婆婆仿佛没听清,或许听清了,却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林渡抬眼,漆黑的眸子闪着诡谲的笑意,“如今飞星派外门弟子中,光我知道的,就有好些蛊师,我还亲手杀了一个。”
    “婆婆知道那人出身吗?”
    “我治人,不问出身,只有你们正道弟子才会老老实实报名号,我治好他之后,没有再见过他。”麻婆婆脸上难得地显出一份冷意,“只是后来我上山路过这个村子的时候,才发现村中多了这个灵藤。”
    “村子里的人管这个叫月光藤,还说他们受月神眷顾。”
    她说着,忽然伸手,隔空一朵花落在了她的手上,“有天早上死了个孩子,穿着整齐的未婚姑娘,走的脸上还带着笑,村子里的人却说,是月神过来接他的新娘走了。”
    麻婆婆说完,低头笑了笑,“村子里没有哭声,甚至还有些人带着笑。”
    “所以,那姑娘……如今在您宅子之中?”林渡站在她跟前,目光却没落在那花上,而是那双眼睛上。
    麻婆婆的眼睛不是老人的眼睛,尽管眼皮松弛垂落,年轻时候的时候大抵也生了一双圆眼睛,如今年老,黑眸里还含着水光,这会儿不知为何居然有一份悲悯的意味。
    “我只是,刚好缺两个服侍我的小侍女。”
    她这样说着,却止不住想起第一次见那小姑娘的样子。
    那时候,青泸村还没有到这样疯魔的程度,两个小姑娘在河边一道嘻嘻哈哈地洗衣服,也不急着回去,采了几朵花在玩儿,转头看到麻婆婆下山,都跑过去搀她,看到她篮子里的花花草草,以为她是采花去城里卖的人,将手中那几株开得含苞待放的兰花插在了竹篮子上。
    她依稀还记得,那日河边小孩儿玩闹,说的是,“也不知道凤凰城什么样子,我总有一天要出去看看。”
    “可惜今年只怕进不了城了,去岁收成都不够自己人吃呢,今年天寒上山晚,那些山货早都被那些走兽给踩烂了。”
    麻婆婆从不是善心的人,只是她看到满村子里都在高兴,唯有小姑娘躲在河边上哭,见了她,问,“姐姐成了月神的新娘,月神留下的聘礼够村子里吃好些时候,可新娘自己能享福吗?月神会在凤凰城吗?”
    月神当然不会在凤凰城。
    麻婆婆看着那小姑娘,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转头从村子路过时在那尸体上留了一道自己的咒印。
    这村子原本就是个山环水绕的聚阴好坟地,停灵七天尸身都不会有损。
    是以死后七日下葬后,凤凰城内被藤蔓覆盖的小院中,多了个姑娘。
    那姑娘是受麻婆婆的驭尸术,自己进城来的,守城的侍卫一听是麻婆婆的侍女,倒也放了行,没要进城的灵石。
    后来的小姑娘,也和她的姐姐一样成了月神的新娘,在一个清晨无声无息地沉睡。
    于是两个小姐妹在凤凰城重新团聚,生前的愿望,在死后达成,不过是一份迟到又畸形的圆满。
    麻婆婆从回忆里抽出来,抬头看向了林渡。
    林渡可远比那两个孩子油滑多了,山里的孩子是单纯的灵透,这样的孩子是红尘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机灵。
    就算你明知道她在和你耍心眼,你也对她讨厌不起来。
    死了大概没有活着好玩儿,罢了。
    麻婆婆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对林渡这小孩儿这么纵容,她只是淡淡开口,“反正总之就是那样,不过一时善心而已,方才你说,飞星派,那人是飞星派的吗?”
    林渡想大约错不了。
    当日秘境外印仲在场,而印仲的大弟子陶显来捞人,说是长老说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将邵绯带回去。
    陶显神府被人做了手脚,又偏偏是这个村子出身,别人家师父什么样她不知道的,再抛开阎野那个鬼畜玩意不谈,只看雎渊对墨麟身体的紧张态度,若是印仲是个正经师父,总不会察觉不到陶显的怪异之处。
    而印仲如今是飞星派说话最有分量的长老之一,偏偏飞星派外门的混乱也是近些年的事。
    当一切巧合凑在一起,那就不是巧合了。
    墨麟前世今生的悲剧,都跟邵绯和飞星派有关,这笔账,林渡要算个清楚。
    就算她还没有能真正把幕后之人钉死的证据,但林渡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见人说人话,想要将麻婆婆拉到她的阵线上,治好墨麟同时不阻拦她的清除计划,那不管印仲是不是那个幕后黑手,他现在就必须是幕后黑手。
    还是被麻婆婆救了之后,纵容蛊术横行的幕后黑手。
    林渡黑白分明的眼睛显出一点决然的暗光,继而倏然一笑,虎牙跳脱,“我虽年幼爱玩笑,亦是无上宗弟子,妄语戒不得破,您说呢?”
    危止默默转过了脸,就当他没听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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