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留白一回驿馆就发现裴云蕖在找自己。
    “你跑哪去了?”裴云蕖招呼顾留白在驿馆的一间茶室坐下,装出了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顾留白心中直乐,面上却是沉重的神色,轻声道:“我出去城里好多地方逛了逛,打听点事情。”
    “打听什么事情?”裴云蕖淡然道。
    顾留白微微犹豫,“打听一门修炼法门的隐秘。”
    裴云蕖笑了,“有关无头菩萨庙这些淫贼的法门?”
    顾留白身体一震,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
    “呵呵!”
    裴云蕖异常鄙视的看着他,“华家帮你压这件事情,但你把无头菩萨庙这些人都拉在车队里,这种事情你瞒得过别人,还瞒得住我?你当我是傻的吗?”
    “倒不是想瞒你,主要是想让你安心养伤。”顾留白讪讪一笑。
    裴云蕖大为受用,但还是冷哼了一声,“那你忙了这么久,查出点什么没?”
    顾留白一脸愁容:“毕竟不比关外,这里没什么得力的人帮忙,打听事情起来十分麻烦,而且探听这种法门,经手的人一多,反而容易走漏风声。”
    “哈哈哈哈!”
    裴云蕖在心中得意狂笑。
    什么容易走漏风声,这是已经走漏了风声了好吧。
    这都已经有人在遮幕法会上探听这无头菩萨庙的修行法门了。
    年轻人做事情就是毛糙!
    关外你是龙,在关内来就还是要靠我裴云蕖!
    “怎么着,有用的一点没打听到?”她面上古井无波,淡淡的问道。
    “嗯!”顾留白也憋着笑:“有用的没打听到一点。”
    “我倒是知道一些隐秘,不妨提点一下你。”裴云蕖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搐。
    顾留白有些震惊,“你对这法门有些了解?”
    “不多,但够用。”裴云蕖淡然道:“此种功法修到七品就欲壑难填,脑海被各种淫邪画面侵袭,但只要剁了子孙根,就没有了任何缺点,的确是一等一的法门。”
    这记忆力真好啊!
    顾留白很佩服。
    老麻雀的原话,这裴云蕖记得是一个字都不差。
    “这法门竟然如此邪门。”他呲着牙装出震惊的样子,“什么修行地会琢磨出这样的功法?”
    听顾留白如此一说,裴云蕖顿时又挺直了腰杆,得意道:“这有什么稀奇,在我看来,这应该就是一门黄门法门。”
    顾留白心中一动,裴云蕖果然和他想到了一起。
    他知道也不能装得太过,于是便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原本就是一门皇宫里头太监所用的法门?”
    裴云蕖见顾留白谦虚,便详细说道:“自先秦开始,宫中阉人往往也承担着部分守卫和跑腿之责,厉害的宦官不仅宫内外行走,有时甚至能披挂甲衣统军打仗。断了诸多念想之后,这些人修行起来反而成就颇高。黄门法门里,有好几门法门自然是极其厉害的,大隋朝的宦官里头,就出过三个八品,其中有一个还是用剑的大剑师。”
    顾留白点了点头,认真道:“那无头菩萨庙这门法门到底是出自谁的传承,你是否知晓?”
    “我现在不知道,但要查却不难。”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嘲讽道:“黄门法门的种类又不多,不过和你一样在外面问就容易坏事,我不想打草惊蛇,等我回到长安,找个信得过的宫里朋友帮忙就查得出来。”
    顾留白默默的想,要不是我问了,老麻雀说了,你还不一定能确定这是黄门法门呢。
    不过他嘴上自然不能这么说。
    要让裴云蕖免费干活,那姿态一定要摆得低。
    “那我不去费这个心思了,我在这边多问还真的是打草惊蛇,坏了你的算计。”顾留白虚心接受的样子。
    裴云蕖刚刚倨傲的点了点头,就突然发现这味道有点熟悉。
    怎么说了两句,这就变成她的事情,变成她的算计了?
    不过她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也懒得计较,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顾留白,道:“我听说你托突厥人弄了一块天铁?”
    顾留白眉梢微挑,“你居然知道这件事?”
    裴云蕖心中得意,微讽的笑了笑,道:“你做事就是毛糙,你这消息走漏了,这边会有不少人打你那块天铁的主意,突厥黑骑在关外虽然厉害,但突厥人在关内就是一条虫,黑骑又进不来,他们可不一定护得住你的那块天铁。你若是要我帮忙,那得和我说说你要那块天铁做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好告诉你的。”顾留白说道:“你将影青送给了我,我现在手头上有了一柄好剑,但没有好刀。我听说这块天铁料性独特,打造出的宝刀应该不容易折断。若是再遭遇黑沙瓦那样的大战,这样的宝刀冲锋陷阵就十分好用。”
    一提到黑沙瓦,裴云蕖的心和身子就容易软。
    她沉默了片刻,道:“梁风凝教你用刀,郭北溪叫你用剑,你刀法剑法都不俗,有了柄好剑,自然是要把好刀,既然我已经送了你一柄好剑,那这柄好刀,我既然也要帮你拿到。”
    顾留白迟疑了一下,有些贼兮兮的轻声道:“其实我还擅长用金豆子当做暗器杀人。”
    “还想从我手里骗金豆子?滚!”
    裴云蕖骂了一声,想了想,道:“等会你若是没什么大事,陪我去个地方?”
    顾留白一听就知道她必定是想去若离坊。
    买凶杀人这种事情,她应该是最喜欢看了。
    “我原本…算了,我那事肯定不如你这事有趣。”对于如何让裴云蕖开心这件事,他十分擅长,略微装出些为难神色,接下来便干脆拍板,“那你带我去哪里开开眼界?”
    “若离坊。”裴云蕖顿时开心起来,“修行者打架给人看着玩的地方,关外肯定没这种地方。”
    “关外怎么可能有!求带!我最爱看修行者打架了,我好学!”
    顾留白一副抱着裴云蕖大腿都要去看的模样,心里却是在默默的解释,二小姐,关外不带打架闹着玩的,那都是真的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给人看。
    “和我出去别一副没见识的模样,小心让人一眼看出来你是关外来的,别到时候引人查你。”裴云蕖嫌弃般的白了顾留白一眼。
    只是顾留白却看得出来,她这是真心关心自己。
    “好吧,尽量不给你丢人。”顾留白认真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裴云蕖看着顾留白就觉得身心舒畅。
    这混账东西老爱占她便宜,使坏让她做免费劳力,但架不住他能让她高兴啊。
    “有没有兴趣乔装打扮一下?”顾留白上下打量着她,“你这气质在这边来说太出众了,太惹人注意。阴山一窝蜂里头正好有易容高手,可以帮我们整一下。”
    “那得整一下,正好见识一下阴山一窝蜂高手的易容手段。”
    裴云蕖一口就答应下来。
    这话说得太对了,我裴云蕖的气质太出众了。
    不整一下,在哪都和黑夜之中的萤火虫一样耀眼,到时候不要引起遮幕法会的那些香客的注意。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从驿馆偏门悄然驶出。
    车厢之中,裴云蕖和顾留白面面相觑。
    这哪里是易容术。
    简直就是换头术。
    乔黄云居然把裴云蕖易容成了段艾的样子,把顾留白易容成了宋秋的模样。
    哪怕现在两个人在车厢里面对面坐着,顾留白看着裴云蕖的脸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裴云蕖也是。
    “顾十五?”
    “嗯?”
    “真的是你?”
    “……!”
    “这个人是叫乔黄云,他这易容术怕不是天下第一?阴山一窝蜂这些人也太厉害了吧。”
    “嗯,要不怎么钓大鱼。”
    “你说什么?”裴云蕖狐疑的看着顾留白。
    顾留白微笑道:“我说乔黄云喜欢钓鱼。”
    “那还不简单。”裴云蕖倨傲道:“回到长安,我找个好地方请他好好钓鱼。”
    顾留白在心中默默的说,不用了,你就是那条大鱼。
    “不过这人还是有些怪癖。”裴云蕖微蹙眉头,“他将我们弄成段艾和宋秋的模样,到时候遇见他们的熟人,怕是要露馅。”
    顾留白也无奈。
    当时在黑沙瓦,乔黄云帮阴十娘易容成得黑眼疾的模样时,阴十娘就顺口和他说过,乔黄云平时挺乐意帮自己人易容一下的,做这种事情,对于乔黄云而言,就像是一名大画师平时也需要画几幅画练练手。
    但乔黄云易容完成之后,绝对不能批评他的易容或者表示不满,让他改改啊什么的。
    这乔黄云就会极度的不乐意,接下来就要很长一段时间不帮忙易容。
    “我们声音和段艾和宋秋不一样,在外面还是少开口。”顾留白觉得自己和裴云蕖的口音就是很大的破绽。
    裴云蕖聪明的时候特别聪明,她眉头一皱就道:“这乔黄云是不是还擅长改变声音的法门?不然像他这种易容高手,不可能留这样的破绽。”
    “他的确会这样的法门。”顾留白看着她,轻声道:“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教我们。”
    裴云蕖想都不想道:“我觉得他肯定乐意教。”
    “为啥?”顾留白一时不明白她哪里来的自信。
    “这人有怪癖啊。”裴云蕖道:“他把我们弄成这里人的模样,说不定就是想看看我们会搞出什么样的花样。若是那么容易被人看穿,他这乐趣得不到满足不说,还相当于他的作品不值一提。”
    “有道理!”
    顾留白惊了。
    要么都是一个怪癖圈子里的人,看人这么准?
    ……
    若离坊在幽州城之中的位置,就相当于长安城里崇化坊的位置。
    崇化坊在长安紧挨着西市,若离坊在幽州也紧挨着幽州最热闹的市场大兴市。
    若离坊和崇化坊的整体建制也差不多,都是四面各开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但更巧合的是,连寺庙和道观的数量和摆布都十分相似。
    崇化坊东北之门有经行寺,西南西南隅,有静乐尼寺。东南隅,有龙兴观。
    若离坊东北门有嘉福寺,西南隅有天净庵,东南隅有无为观。
    马车一驶入若离坊,裴云蕖就顿觉眼熟,有种隔着数千里突然回到了长安坊市的感觉。
    不过崇化坊到了晚上没多少玩头,但若离坊越到晚上越有玩头,按照之前厉溪治送到裴云蕖手中的情报,若离坊明面上的赌坊就有七家,暗地里可以下注的地下赌坊有三家。
    有胡姬可以陪酒的酒肆、客栈共有十二家。
    按照厉溪治所说,这边擅长唱歌跳舞的胡姬比长安多得多。
    但最为吸引人的,还是三家可以一边搂着胡姬喝酒,一边可以看着修行者战斗下注的修所。
    “明明就是吃喝玩乐的赌坊,居然叫做修所,在长安要是玩这种文字游戏,会被罚棍打得屎都飞出来!”
    裴云蕖对这种所谓修所的名字嗤之以鼻。
    贯以修行地的名号,这样万一弄出什么死伤,也可以说是修行比试之中失手出了意外。
    糊弄的不就是那些喜欢往上面捅事情的御史。
    遮幕法会之中提及的齐愈这人不难查。
    他是若离坊三处这种修所之中,常驻永宁修所的剑师。
    这人平日里除了在永宁修所出场比剑之外,似乎在幽州城里也不走动,甚至极少出若离坊,他的师门不祥,用的是一柄松纹长剑,剑法不祥,只是在永宁修所和人比剑还未输过。
    那按照手头这些情报,似乎最有可能的三个修所之间争抢生意,太过出挑的修行者,会不会像花楼里花魁一样,独占了生意?
    她脑子转的飞快,顾留白却压根没怎么动脑子。
    要是道听途说的每一桩事情都要殚精极虑的去想,他不得累死,最近他需要琢磨的法门也太多,很伤脑。
    更何况他还得假装不知道有人买凶杀齐愈这件事。
    用脑子和花钱的事情,让裴云蕖去干就行了。
    永宁修所和旁边的清心修所、琴剑修所都要到天黑点灯之时才开始营业,然后通宵达旦,几乎过半的客人,都要在天明之后才在这三个修所离开。
    距离天黑还有一会,三个修所门前道上,都有一群青衣小厮候着。
    这些人年纪虽轻,但都很有眼力见。
    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马车一在永宁修所前停下来,永宁修所门前的几个青衣小厮就已经迎了上来,再看了一眼从马车上下来的裴云蕖,为首的一名青衣小厮就顿时眉开眼笑的行了一礼,道:“贵客是先要在附近转转,还是直接进雅座休憩?”
    哪怕是盯着段艾的面孔,这些机灵的青衣小厮也看得出裴云蕖肯定是来销金的贵客。
    他话音刚落,裴云蕖一个钱袋子已经砸在他脑门上。
    “给我个观看位置最佳的雅室,叫个伶牙俐齿的来伺候着,再送些你们这边精致的吃食进来。”
    青衣小厮被砸得呲牙咧嘴,脑门上火辣辣的,但抓着钱袋一掂,他的嘴都差点笑歪了,“保管让贵客满意。”
    当下一手捏着钱袋子,一手摸着脑门,躬着身子就在前面带起路来。
    永宁修所里面布置倒也有些特色,三层的木楼中间是一个天井。
    天井有七八丈见方,厚石地。
    笼着这个天井的屋子就像是一个个有着屋檐的铺子,二楼和三楼的廊道都在后头连着。
    其实追求刺激的豪客,就喜欢在楼下挨着天井坐。
    楼下围着天井放了几十张小方桌,和茶馆一样,但修行者就在天井之中战斗,这些地方甚至可以感受到修行者的真气激荡,有时甚至还有鲜血飞溅过来,刺激的很。
    不过这青衣小厮也是人精,他听裴云蕖说要送些精致的吃食来,便顿时领着两人上了二楼,选了一个居中的雅室,这二楼往下看,距离又近,又不会有鲜血飞溅到吃食的碗里。
    “两位贵客,若是不嫌弃,那我就在这边候着,你们随时差遣?”青衣小厮安排妥帖,额头上已经微微鼓起一个包,但是掂量着钱袋子里的剩余铜钱,他内心却是一阵阵的窃喜。
    那鼓起的不是包,是富贵。
    “你叫什么名字?”裴云蕖趴在栏上往下看了看,“这雅室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到时候我在这里看得起劲,要是他们打得兵器脱手,飞来个刀剑插我脑门上怎么办?”
    “两位贵客喊我安贵就行。”青衣小厮听得出她是在开玩笑,便也呵呵直笑,“贵客有所不知,咱们这里的修所和外面的酒楼花楼赌坊那可不一样,到咱们这来的贵客,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这没门帘子遮挡,也是咱们这边的特色,贵客之间看得兴起,喝彩或是叫骂,互有来往,那气氛才绝佳。至于刀剑飞起那倒是不怕,若是我们下方巡场的修行者没拦得住,那我就拿自己的脑门子挡两位贵客前面,必定不能让刀剑插贵客脑门子上啊。”
    “重的是修行,练的是胆气?”
    裴云蕖鄙夷的看着这青衣小厮,“这由头倒是找的不错,花钱看比斗倒变得名正言顺了。不过这互相没个遮挡,那不就是让各位看客容易起口角,更容易一怒砸钱?”
    “贵客和东家的脑子都很聪明,他们自有分寸。”青衣小厮安贵回答得滴水不漏,“好多贵客都觉得他们可以不嚣张,但不能不给他们嚣张的机会。”
    “啪!”
    一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砸在他的脑门上,他脑门上顿时又慢慢鼓起一个小红包。
    青衣小厮安贵接住这个小东西,发现是一小块碎银,他的浑身一个哆嗦,脑子却有点不清楚了,“还有打赏?”
    顾留白笑了笑。
    他觉得裴云蕖主要是想砸人。
    “你叫安贵是吧,倒是挺机灵。”裴云蕖若无其事道:“我且问你啊,你们永宁修所和附近两个修所都做同样的生意,就不怕互相抢生意打起来?”
    安贵手指肚摩擦着碎银子,心跳得厉害,平时伶牙俐齿的他都有点嘴角抽搐,“这倒是不会,我们三个修所平时关系都十分融洽,虽说三个修所都是卖力的招揽修行者和客人,但客人想着的是修行者一场接一场的战斗,看个不停,然而修行者打完一场之后却是要歇息的,三个修所哪来那么多的修行者。”
    裴云蕖皱眉,“修行者不够?”
    “可能贵客见的修行者多,但这边修行者真的不多,而且为了些银子肯卖力战斗的修行者更不多。”安贵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修行者都有些绝活,要是一直展露,别说自己保命的玩意被人看光了,师门也不太乐意。”
    “说得不错。”裴云蕖点了点头。
    的确是这个道理,长安洛阳的赌坊不会玩修所这种文字游戏,修行者打斗都是放在台面上,但的确很多修行地的真传弟子都不会在这种场合去比拼。
    不只是秘法容易被人窥探奥秘的原因,还很容易因为胜负而伤了各修行地的和气。
    “所以抢生意哪有共同吸引客人来得好,说实话三个修所会刻意的将修行者比武时间错开。”得了裴云蕖的夸奖,安贵便大胆了一些,“我们永宁修所往往将厉害一些的修行者比斗放在上半夜,旁边的清心修所将重头戏放在后半夜,琴剑修所则是主要安排新人修行者的首战,我们永宁修所和清心修所找来的一些还没有战斗过的修行者,都放在他们那进行首战,获得的收益三个修所会分配。我们三个修所也各自有偏门相通,客人不用出门,都是可以过去的。”
    “这样三个修所换来换去,每个修所有些特色,还不容易看腻。”
    听着这三个修所的生意经,裴云蕖目光微沉,这听上去也不会是三个修所之间抢生意而导致有人想杀永宁修所的头牌啊。
    “你们永宁修所最出色的修行者是谁?”这个时候顾留白插嘴问了一句。
    “那必定是西域客啊。”安贵有些自豪道,“只要他出场和人比斗,周围州县的好多贵人都会赶过来看他。”
    “西域客,这是诨号?”裴云蕖眉头微皱,轻声道:“我怎么之前听说这里有个叫齐愈的也打得不错的?”
    “你说齐哥啊,那固然是不错,只是比起西域客还是差着不少呢。”安贵笑道,“两位贵客有所不知,我们这三个修所,有不少修行者都是手头缺钱花的时候才会来,有些也不想让人看出师门,所以的确取的都是诨号。这西域客是西域来的胡人,善使短刀和飞刀,他打起来的时候就像是跳舞,到处飞旋,煞是好看。在这边是一等一的红人。”
    “那你说的这些红人,什么时候会出场?”裴云蕖冷声道:“要么不看,要看自然要看厉害的。”
    “两位贵人运气真的是没法说,我说一早上怎么飞来好几只喜鹊叫喳喳。”安贵满脸红光,“今晚上不只是西域客会出场,两位所说的齐愈,还有清心修所的大红人林枫也会出场。不止如此,两天前琴剑修所有些厉害的新人,今晚也会过来,和之前一些表现不俗的修行者,在我们永宁修所一较高下。”
    “说得天花乱坠,那人怎么这么少?”裴云蕖怀疑这青衣小厮是不是胡扯。
    “这不是时间尚早,还有大半个时辰。两位贵人真是会挑时候,等会吃完小食,喝会茶,就正好开场。啊!”
    安贵还没说完,脑门上就又挨了一块碎银子。
    裴云蕖冲着他冷笑,“等会要是没你说的那么热闹,撕烂你的嘴,还有,你说的这么好,吃的喝的怎么还没送上来?”
    安贵一手抓着碎银子,一手摸着脑袋,满脸红光的就冲着门外喊,“你们这群人要死啊,贵客的东西要再不送来,我跳楼死给你们看啊。”
    这种平时靠赏钱过活的青衣小厮,都很懂得弄气氛。
    总之不会让贵客等得太过无聊。
    吃食送上来的这一会工夫,安贵已经和裴云蕖扯起了家常,说起自己和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门外招呼客人的小厮都是战孤儿。
    “你们都是战孤儿,我怎么觉得你们看起来都像是好吃懒做的破落户呢?”裴云蕖第一时间就是不信。
    长安洛阳的那些花街柳巷,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首先要学的便是卖惨。
    谁还没个凄凉的过往?
    实在没有,那就编一个。
    能勾起些同情心就能骗到点银子。
    看着裴云蕖似是不信,安贵把胸膛拍出了战鼓般的闷响:“我哪敢对贵客说胡话,我们要玩那一套,保管明天就下拔舌地狱。”
    裴云蕖倒是被逗笑了,“那你说说怎么个事,我看你们这些人年纪都差不多,难不成都是一场大战里头落下的战孤儿?”
    “那可不是,贵客你这脑子就和我们不一样。”安贵就像是没听出她的嘲讽,反而眉开眼笑的奉承道:“我们这些人都是对契丹土护真水一战的战孤儿。那一场大雨,让我们幽州兵遭老大罪了,一百个人里面,回来的最多那么两三个。”
    “难不成还真是?”裴云蕖怔住。
    十六年前那一战她清楚的很,大唐帝国讨伐契丹,六万大军在土护真水遭遇大雨,弓箭和弩机的筋胶由于淋雨而松弛,率军大将何思定又急躁冒进,结果被契丹人杀得大败,再加上原先和唐军结盟的奚族军队临阵倒戈,那六万大军近乎全军覆没。
    “贵客你有所不知。”安贵叹了口气,道:“当初若离坊这三个修所刚办起来,有些官家不断暗中使绊子,他们生怕这边军中的修行者也懒得吃苦积攒军功,倒不如在这种坊市里面挣钱,但后来三个修所主动解决我们这些战孤儿的生计问题,他们的态度才有所缓和。之后这三个坊市,只要是用人,那找的都是战孤儿。我们这帮子人,大多都是固山堡的战孤儿。”
    裴云蕖的手指头又捏了一块碎银子,但没有砸出去。
    固山堡的遗孤…固山堡就是东北面伸入契丹人地盘的一座边城,但土护真水那一战之后,契丹人顺势反扑,固山堡失守,边城里大多数人都死了,且听闻那一战之中,许多妇人都是作战英勇,都是和边军一起战死。
    “不怕贵客笑话。”
    安贵此时却是挺直了胸膛,认真的说道,“别看我们平时像个破落户,但我们积攒下的钱财,是一个子儿都没乱花,我们里面大多人都没想着在幽州安家置业,想着的都是等待一个良机,投个军籍,再杀回土护真水去,找契丹人报仇。”
    啪!
    裴云蕖手里头捏的碎银子终于落在了他的脑门上。
    这卖惨卖的真好。
    哪怕里面有假,她也认了。
    因为她想到黑沙瓦那些战死的老军了。
    顾留白却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不是心疼银子。
    而是大唐帝国的豪横栽培出来的唐人的思维都是出奇的一致。
    反正都要打。
    围着大唐边境那一圈的,所有稍微表示不服的,全部都要打服。
    朝拜大唐帝国的国家固然不少,但大唐的敌人,也实在不少,他自己扳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些年大唐帝国的确是胜多败少。
    但敌人打完了没?
    非但数量没见少,养蛊一样养出来的敌人反而更强了些。
    比如以前的突厥王朝还挺好对付的,但现在的回鹘人却俨然一副庞然大物的气象。
    还有那些波斯人。
    他们制器的水准都似乎超过了大唐的匠师。
    吐蕃人前个二十年还在高山里玩泥巴,装神弄鬼的吓人,现在都可以长途奔袭袭击大唐的边境了。
    只是看谁就想揍谁的习惯改不了,皇帝喜欢这样,绝大多数权臣也习惯这样。
    要是站在梁风凝的立场,用梁风凝的口头禅说,那就是真鸡儿烦躁!
    反正就是感觉死了那么多人,打出了个赫赫的威名,但敌人反而越打越强了,简直没道理。
    ……
    断断续续到来的客人打断了顾留白的思绪。
    安贵倒是并没有说谎。
    也就是来得足够早,否则要想抢个位置不错的雅室没那么简单。
    不过裴云蕖觉得这地方上的权贵是不是稍微有点蠢。
    若是在长安,那要来看这种修行者打架的贵人,岂不是早就差些奴仆过来占好位置了?
    不过她这种猜测很快又被事实打脸了。
    就对面正对着天井的那间雅室很快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砰的一声。
    一名身穿锦服的中年男子居然被人从那间雅室里打了出来,落在天井里。
    中年男子落地之后,背对着裴云蕖和顾留白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没放稳的水瓶直晃荡。
    那雅室里一名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探出半截身子,冲着这中年男子就叫嚷,“懂不懂规矩,小爷昨晚上就说了要这间屋子,你居然还敢抢。”
    那中年男子一张口,却是咳出了一口血。
    “你这狂悖之徒,知晓是什么人要这间屋子么?”中年男子咬牙叫道。
    “不就是方家那老儿吗?”
    身穿白狐毛袍子的俊秀年轻人笑得打跌,“一把年纪了,快要升正五品管个靠近洛阳的州县还值得夸耀?他要是来,我还尊他个老,他家里的女儿女婿来看这玩意,我难道还要卖他面子?”
    中年男子唇齿间全是鲜血,但年轻人这么一说,他却不敢放肆,只是沉声道:“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你小爷我行不改姓,坐不更名,聂连山是也!”俊秀年轻人骤然收住笑容,寒声道:“你且给我记牢了,我父亲叫做聂轻侯,你下次要是不开眼,眼睛就没必要留着了。”
    中年男子连一句话都没有说,直接垂着头快步离开了永宁修所。
    “故意找茬?”顾留白看出了些苗头,在裴云蕖耳畔轻声问了一句。
    裴云蕖觉得耳根子有点痒,扭了扭脖子,看了顾留白一眼,道:“真烦,看个这修行者打架还牵扯个党争。”
    看着顾留白还不明所以,她便哼了一声,道:“两个都是文官,但一个是帮皇帝搜刮钱的,一个是整天百姓百姓挂在口上的。在长安,那姓方的稍占上风,但在这边,聂家势力大一些。估计聂家在长安那边吃了点亏,这边就是撒撒气。”
    顾留白叹了口气,“这乡里乡亲的还不互相扶持,到了长安还要斗得吐血?”
    裴云蕖微讽道:“那些糟老头子坏的很,好多明面上恨不得打的脑浆子出来,但暗地里说不定偷偷一起喝花酒,很多演给上面人看的。”
    顾留白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轻声问道,“这么着,若是直接将长安洛阳的所有权贵,分成皇帝派或是长孙门阀派系,这是否大致分得出来?”
    裴云蕖蹙起眉头,“硬要这么分的话,除了一批墙头草,还是勉强能分得出来。”
    顾留白想了想,道:“那硬要这么分,你们裴家算是皇帝派的,还是长孙门阀派的?”
    裴云蕖转头看着顾留白,“为什么硬要这么分?”
    “非黑即白,不给自己更多选择,这样可以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一些。”顾留白认真的回答道。
    “是么?”裴云蕖觉得有些道理,她认真的想了想,道:“硬要这么分,那应该还是皇帝派,如果皇帝和长孙门阀决裂,那裴家最终还是要站在皇帝这一边。”
    顾留白轻声道:“我觉得还成。”
    “什么叫你觉得还成?”裴云蕖微眯起眼睛,“你还没到长安,就觉得皇帝和长孙门阀会闹得没法好好收场?”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想得到他们那些人肚子里的事情,只是觉得打人一巴掌再给点甜头这种事情,不应该是长孙门阀做的,而应该是皇帝做的。”
    裴云蕖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是说黑沙瓦这种事情?”
    顾留白点头道:“我现在觉着,黑沙瓦这件事里面不可能没有皇帝的影子。他原本就想推动边军轮调,将属于裴氏的一些军权过到自己的手里。但长孙门阀推着谢晚做这件事情,却是又不想让皇帝的算计轻易得逞。哪怕皇帝也会从这件事情里面获得一些好处,但肯定被长孙氏割好大一块肉,长孙氏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这种做事手法,皇帝积攒到足够的本钱之后,自然有忍不住的一天。”
    裴云蕖沉默不语。
    顾留白这种想事情的方法她突然觉得有点熟。
    黑沙瓦那一战他们最终能够幸存,就是因为顾留白极度简化了战局,只推究赞卓赞普的心性。
    法度与人心…任何规矩、政局变化,似乎他总是习惯于从看穿一个人内心的角度去分析和解决问题。
    那把长安所有的问题归结于皇帝和长孙无极的问题的话,要揣摩任何时局的变化,就只需要去看穿皇帝和长孙无极的人心?
    不停的去猜测这两个人的真正内心?
    强行将自己拔高到那个层次,就能够成为那个层次的人么?
    青衣小厮安贵见两人说了会悄悄话之后安静下来,倒是以为两人被方才的争吵吓到了,他即便伶牙俐齿,此时倒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种事情在若离坊这三个修所都很常见。
    若离坊管得了有人刻意捣乱,但管不了那种借着规矩刻意搞事情的权贵。
    他看得出这两个贵客都是第一次来,所以有桩事情他隐着没说——这三个修所里头,很多时候最刺激的不是三个修所找来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而是很多贵人手下的修行者之间的战斗。
    见顾留白和裴云蕖暂时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始终在察言观色的青衣小厮安贵也终于略微放松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额头上鼓起的几个小包,目光暂离眼前这两人的面容,落向下方的天井。
    骤然间,他的目光变得炽烈起来。
    就在天井边缘修行者平时准备出场的地方,已经出现了数道人影。
    其中一名是比他年纪稍大的少年,也穿着青衣,略微显胖,胡人的面容。
    “知鹿哥,今天看你的了!”
    他在心中为那名叫做安知鹿的少年呐喊助威。
    ……
    大唐帝国和历史上那些强悍的王朝一样,在强盛时总喜欢去提那些以弱胜强的战役,但对仅有的几次不该惨败却偏偏惨败的战役绝口不提。
    十六年前土护真水那一役其实对现在的幽州都产生了很深远的影响。
    比如大量的府兵和修行者的死亡,使得幽州现在的匪患更甚以往。
    那些边城的失去,使得大唐在东北边境的贸易税钱急剧的减少,以至于东北边那些重镇的开支缺口甚大,边军颇有怨言。
    军心不稳,就会带来更多严重的问题。
    罗青这种人,只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相比皇帝和重臣们关心的这些,十六年前那些边城消失之后,遗留下来的战孤儿则只有很少的地方官员才会去关心。
    妥善的处置这些人要耗费不少心力,更要耗费钱财,却得不到多少收益。
    能够在若离坊安生活下去的这些战孤儿,哪怕都是赔笑乞食,但比起那些得不到关照而流落街头的战孤儿,这命却是好出了太多。
    没有父母和家族的势力照顾,便只能靠手足,靠当初这些一起艰难活下来的人。
    天井边缘站着的那名微胖的胡人少年叫做安知鹿。
    是他们若离坊这些战孤儿的头。
    在一起艰难乞食的这些战孤儿里头,安知鹿当初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因为他是胡人。
    他父亲当年虽然也有军籍,但只不过是在军中担任杂役。
    再往上追溯,包括他父亲在内的那批胡人,先前只不过是唐军的俘虏。
    然而这个当初最被人看不起的少年,却凭着脑子和胆气,成了他们的头,而且在没有进入任何修行地的情形下,已经成为了他们之中唯一的修行者!
    今夜,已经通过琴剑修所首战的他,将迎来在永宁修所的第一次正式登场。
    安贵和安知鹿是最好的哥们儿,因为记事时开始就受安知鹿照顾,而且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所以安贵也用了安作为自己的姓氏。
    他当然比其余任何人都要清楚,安知鹿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甚至知道,当年这三个修所之所以决定用安置战孤儿这招来说服那些官员,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安知鹿冒着被活活打死的风险,硬生生的去拦下了若离坊一个重要人物的马车。
    想到这些,他不由得眼眶微湿。
    裴云蕖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个青衣小厮的异样。
    回头看到他眼眶红红的样子,裴云蕖却会错了意,她以为安贵是被自己银子砸额头砸得太疼。
    “也太不吃痛了吧?”
    她二话不说又丢了颗碎银子过去,不过这次是丢到了安贵的胸口。
    安贵瞬间回过了神来。
    他一时没整明白裴云蕖为何又拿银子砸自己。
    不过他看出来裴云蕖和顾留白似乎不难说话。
    于是他犹豫了一下,忍不住轻声道:“能不能托两位贵客帮个忙?”
    “?”裴云蕖一愣,“帮什么忙?”
    “等会儿我有个兄长会出场和人比斗,我想买他赢。”安贵鼓足勇气轻声道:“倒不是想赢银子,就是想给他鼓鼓劲,他也是战孤儿,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只是我们这些人,是不能下注的。”
    “是那个胡人?”
    顺着安贵的目光,裴云蕖和顾留白看到了那名跃跃欲试的微胖胡人少年。
    “他虽是胡人,但父母都在边城为我大唐战死。”安贵道:“他叫安知鹿,若有贵人提携,必定有不俗成就。”
    “这么肯定的?”
    裴云蕖笑了,戏谑道:“那你想我们帮你投多少两银子赌他赢?”
    “就是表示一下支持他的心意,倒真不是为了钱财。若是投多了,外人知道恐怕还以为我们知晓什么内幕,自己人投自己人呢。”安贵不好意思的递给裴云蕖一块碎银子,“就帮我投这一块就行。”
    “你做事倒是有些分寸。”裴云蕖看这安贵倒是觉得有些顺眼,她倒是动了些提携此人的心思,看着安贵递到面前的碎银子,她顿时鄙夷的笑了笑,“怎么,难道我送出去的银子,我还能收回来?”
    安贵一愣,他不知裴云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云蕖却是摆了摆手,不屑道:“既然给了你,你便收着,这样的一小块碎银子就差不多半贯铜钱,等会我帮你下一贯铜钱赌这安知鹿赢,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这如何使得!”
    安贵连连摇头,他还要再说,顾留白却是笑了笑,道:“你再多话,她可是要生气了。”
    “多谢两位贵客!”
    安贵眼底全是感激的神色,他飞快的退出门去,小声吩咐了两句。
    过了片刻,一名青衣小厮却是跑过来送了两壶酒。
    顾留白只是嗅了嗅酒味,便在裴云蕖耳畔微笑道,“这两壶酒是波斯来的,至少价值两贯铜钱。”
    “我看这人顺眼,反正要用人,不如到时候我带他回长安?”裴云蕖不动声色的轻声说道。
    顾留白看了她一眼,“什么时候裴二小姐用人还要和我商量了?”
    “也是。”裴云蕖倨傲的笑了笑。
    “我这兄长安知鹿是刚刚通过琴剑修所比试的新人,等会他会第一个出场,他的对手叫做关山客,已经在我们永宁修所比试了两场,之前一胜一负。”安贵一边帮两人倒酒,一边低声说道,“其实按我看来,两个人实力相差无几,谁胜谁负也不太好说。”
    “怕我们输钱?”裴云蕖转了转酒杯,看到酒杯之中琥铂色的酒液均匀的挂在酒杯壁上,浓浓的果香和酒香涌入鼻腔,她便知道顾留白所言不虚,这两壶酒绝对值两贯铜钱。
    “两位贵客恐怕是不差钱,但我自然想两位贵客赢得钵满瓢肥。”安贵笑道,“赢钱总是比输钱开心。”
    “磨磨蹭蹭的,怎么还不开始。”裴云蕖看着四周的雅室和天井周围已经到处都是人,她喝了两杯酒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一直都是别人等她,哪有她等别人的道理。
    “快了。”安贵突然笑了笑,“两位贵客,其实往往这个时候就有好戏看。”
    什么好戏?
    裴云蕖好奇起来,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到有人在下面大声冷笑,“你看啥?”
    “看你咋滴?”
    “你他娘的是不是欠揍?”
    “怎么,难道你头比我的拳头硬?”
    “咱俩碰一碰?”
    “不碰不行!”
    裴云蕖和顾留白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跳到了天井里。
    “紧挨着天井坐的,大多都很勇,都喜欢血腥味,所以互相之间稍微看不顺眼,就很容易打起来。”安贵笑眯眯的轻声解释道,“有时候还有好事的,故意言语挑事,有些个江湖人物舞刀弄枪厉害,但是脑子不太好用,一激就打起来了。十天里面倒是有七八天这样,老客都习惯了。看完这一场,那正戏就开始了。”
    “是嘛!”
    裴云蕖也兴奋了,冲着其中一个比较魁梧的男子就叫了起来,“那位兄台一看就天生神力,我看好你!”
    那名脸上的肉都练得跟铁坨坨似的魁梧男子顿时哈哈一笑,对着裴云蕖拱了拱手。
    顾留白却是看着安贵,微微一笑,“十天里有七八天这样,我看保不准是你们修所里面故意挑唆吧?”
    安贵咧了咧嘴,挤了挤眼睛,笑道:“这我倒是不懂,但想来贵客你若是来经营这样一个修所,估计也是座无虚席,大赚特赚。”
    顾留白笑了笑,并未搭话,裴云蕖倒是转头看了顾留白一眼,“不若到了长安,我给你开一个这样的修所?”
    “也行。”顾留白微笑道:“我最喜欢坐享其成。”
    “混账东西就喜欢得了便宜还卖乖。”
    裴云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
    这种话别人是就当玩笑话说过就算了,但她裴云蕖何等样人。
    说给开一个就给开一个。
    此时天井里两个人倒是已经开打了。
    两个人性子都很暴躁,但动起手来却都不莽撞。
    那个脸上的肉都练得铁坨坨一样的魁梧男子浑身冒出一股玄色的辉光,整个人包裹在厚厚的一层护体真气之中,数个呼吸之间,浑身就像是披上了一层厚重的铁衣。
    “六品?”
    裴云蕖大吃一惊。
    就算是在长安,也不可能随便两个看客跳起来,其中就出现一名六品的修士。
    “不是六品,是五品。”顾留白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这人修的是以前铁勒部的功法,这种功法没个正经的名字,修炼起来有点麻烦,一年四季都要蹲马步在寒泉上修行,用寒煞气息刺激真气,五品的真气看上去就有六品的效果,好像真气流淌于体表了,实际上只是体内血脉之中积蓄的一些寒气被逼迫出来,没六品的护体真气那么厉害。”
    和这魁梧男子对敌的,是一名面色紫红的四十余岁汉子,身体也壮实得很,只是比那魁梧男子要矮半个头。
    “什么邪门玩意。”
    见到这魁梧男子浑身护体真气喷涌,他吓了一跳,但旋即感知清楚对方也不过五品,他便叫骂了一声,并不畏惧。
    他浑身没什么变化,但一双手伸出来的时候,却是肌肤内隐隐流淌着青色和黑色的气流。
    他的双手一会变成青色,一会变成黑色,十分诡异。
    “你他娘的管我这叫邪门玩意?”
    那魁梧男子往后大跳了一步,脸色都变了,“还有比你这毒煞手邪门的玩意吗,这玩意平时能拿出来干架吗?”
    面色紫红的汉子嘿嘿一笑,“那还碰不碰?”
    魁梧男子垂头丧气的跳到自己原本坐着的地方,“碰什么啊,挨了你这玩意一下,药汤喝个几年都未必解得了毒,你他娘的去打吐蕃算球,和我们自己人干啥啊。”
    “你这人倒是有点意思,喝两壶?”面色紫红的汉子倒是看他顺眼起来。
    “喝不死你。”魁梧男子转头就去要酒。
    “这就不打了?”裴云蕖郁闷的冲着那魁梧男子叫了起来,“那位兄台,我看你行的啊。”
    “不,这东西是真不能碰,一碰就中毒。”魁梧男子倒是光棍,老实的承认自己认怂。
    “中毒就中毒,怕啥!就是干!”裴云蕖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魁梧男子无奈的看了她一眼,“长得倒是怪好看的,这脑子咋不好用呢。”
    “什么玩意,我脑子不好用?”
    要不是顾留白拉着裴云蕖,提醒她现在顶着段艾的脸,否则扒着栏杆的裴云蕖自己就跳下去了。
    “呜……”
    突有号角声响起。
    就像陡然将人拉到征战的沙场。
    松了一口气的安贵笑了,“两位贵客,永宁修所的比斗马上开始了。”
    安贵此言未落,觱篥、琵琶、胡笳、羌笛、筝、横笛、笙等乐器声突然交错响起,悲凉的曲声就像是边城角落上的风声吹拂在每个人的心田。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伴随着曲声,数名面上蒙着薄纱的胡姬在天井的边缘起舞。
    “还有这些花活?”
    裴云蕖倒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排场。
    不可否认的是,任何经历过征战的人,在这样的曲声之中,思绪很容易被拉进回忆里。
    气氛营造的确不俗。
    一名白衣儒生翩翩登场,他清了清嗓子,先行祝词欢迎了一下所有到场的宾客,然后在许多人敲击着桌面和栏杆的鼓噪声里,介绍了今日第一场比斗的双方。
    安知鹿与关山客,正式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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