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赵祯原本铁青无比的俊脸已恢复正常。
    但被他紧紧攥住的衣袖,表明他此刻心情极不平静。
    赵允弼拱拱手:“官家,这便是赵允让的全盘阴谋,谋划极为缜密,可谓天衣无缝。
    若非王惟德输不起狗急跳墙、此次诸家正店庆典将樊楼搅到生意惨淡,此阴谋必将得逞。”
    赵祯深深叹息:“我待其不薄,连樊楼僭越我都下旨不予追究,奈何人心不足,兄弟阋墙,何至于此!”
    赵允弼叹道:“官家莫要伤心,自古财帛、权势动人心,赵允让曾无限接近这个位子,也难怪他会意难平。”
    秦二郎悠悠道:“这便是暗室亏心,神目如炬。赵允让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的全盘谋划,会输在王惟德身上。”
    他暗道: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前有程德玄和王承恩,后有王惟德和张茂则。
    爹…莫非您老早已算准此事?所以才让小乙…
    赵允让的阴谋,正是造成赵祯无子的根源。
    赵允让通过樊楼笼络了尚药局的王惟德,又秘密笼络了御药院的张茂则、及另外两三个内侍,共同实施了一个惊天阴谋。
    这个阴谋极为隐蔽,若非王惟德狗急跳墙,加上樊楼生意惨淡,或许就算将来赵祯病逝,此事都不会被人察觉。
    赵祯打断了秦二郎的思绪:“二哥,此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
    秦二郎正色道:“此事无须确凿证据,直接拿人归案!罪名为私通契丹,由耶律公主配合咱们演一场戏即可。
    汴京百姓如今群情激愤,就算将他儿子们全部正法,也不会有任何阻力。”
    他果然是个老银币,如此杀人诛心、斩草除根的毒计,亏他想的出来。
    赵祯有些不忍:“二哥,这…这可是叛逆重罪!”
    自古以来,叛逆重罪的处罚…
    秦二郎神色冷峻,语气森寒:“谋权不也是叛逆重罪?此事绝不可姑息!值此非常时期,决不可心慈手软!”
    赵允让的阴谋,从本质上来说,的确是叛逆重罪。所以,秦二郎是想以此事做文章,清洗赵允让的党羽。
    他貌似冷酷,心中却唏嘘不已:爹,您当年若能狠下心,又岂会有后面这一系列变故?
    您老一念之仁,却让许多人因此无辜枉死。同样的错误,我决不会再犯!
    只要能扫清朝堂妖氛,给小乙创造一个良好和谐环境,我纵然被人骂为千古奸贼,也在所不惜!
    大事当前,赵祯优柔寡断的毛病尽显,他缓缓踱步,沉吟不语,却始终无法决断。
    秦二郎霍然而起:“官家,臣斗胆求旨,率一营捧日军拿贼归案!”
    值此时,连他也不敢再继续信任皇城司。
    高家昆仲目前都是捧日军指挥使,他们的忠诚度无须怀疑。
    退一万步…不,退十万八千里来讲,就算高家恨赵祯入骨,也不可能和钱过不去吧?
    赵祯可是他们高家目前最大产业的控股大股东。
    知道如此阴谋之人,绝对超不过一手之数,否则以张茂实、地头蛇七郎之能,一定早已察觉端倪。
    赵祯已经有些乱了方寸,他紧紧蹙起眉头:“二哥…切勿牵连他人!”
    秦二郎心中已有决断,他摇摇头:“官家,请拟旨治臣抗旨之罪,这口黑锅,便由臣来背吧!”
    他接过赵祯塞给他的虎符,拱拱手后,毅然决然离去。
    门外随即传来狄青的大喝。
    “高指挥,护好四周,严禁任何人靠近,违令者斩!”
    随着一声“诺!”落下,哗啦啦的密集甲叶撞击声,整齐传来。
    狄青和高廷恩如今承担的是只候殿头,也就是禁军侍卫队长之责。
    赵祯长叹一声。
    赵允弼却呵呵一笑:“官家得这些良将精兵,从此将高枕无忧!臣恭喜官家!”
    赵祯摇摇头,眉头蹙到一处,负手默然不语。
    任店门外长街上,郭皇后问出那个问题后,秦琪便摇了摇头:“皇后,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进去再说!”
    秦琪通过观察和推理,已窥探到一个天大阴谋冰山一角,因此,他无心再考虑家宅之事。
    他已经隐隐明白,秦万良为何一定要让赵祯废郭皇后。
    如今所发生的一切,恐怕都要从刘娥听政时说起。
    所以,秦万良是妖孽!
    他在临死前,便已预见到了当时尚未发生的一切。
    自己的穿越…真是一种偶然吗?
    这个时空,似乎因为多出一个秦万良,而变得面目全非。
    英雄仍是英雄,贤相也许会变得更加贤良,就连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也未曾改变分毫。
    他一边沉思,一边随着凤驾来到任店大门旁。
    见任大郎姗姗来迟,秦琪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以任大郎之精明,一定已经妥善安排好一切。
    果然,任大郎在行礼之后,便引着众人直接进入已收拾整洁的三楼贵宾厅。
    秦琪彻底放下心来。
    郭皇后开口:“小乙,有何问题?”
    秦琪已斟酌好措辞,他正色道:“皇后,您所用养颜之药,是何人所开?”
    郭皇后有些不解:“小乙,此乃御药院以秘方所制,我看过配方,尽为芳香之药,不似有任何问题。”
    秦琪颔首:“的确,若是寻常人用,此养颜之药醒脾开窍,外敷甚有奇效。但皇后不是…”
    他虽未提那几个字,但在场之人都明白。
    秦琪叹道:“大食及南洋进口之香料,诸如乳香、木香之属,搭配大马士革玫瑰、水仙等花瓣,捣粉为糊以之外敷,养颜效果卓越,但孕妇不宜使用。”
    在这《伤寒论》和《金匮要略》青黄不接的年代,芳香化湿、辛温润燥等高端知识,并未普及到皇室。
    而这,正是阴谋得以实施的基础。
    经历过台风、海啸和名场面的秦琪,点到即止,留白恰到好处。
    刘娥钦定的儿媳郭皇后秒懂,于是她细思极恐。
    所以…这就是小乙哥的宿命。
    郭皇后无心再参与庆典,她本就白璧无瑕的俏脸,变得愈发苍白。
    秦琪适时道:“皇后勿惊慌,臣明日便为皇后准备药膳。”
    嗅觉如鬣狗般敏锐的任大郎,分明嗅到了一丝惊天阴谋之气味。
    他也有些乱了方寸。
    有些慌乱的他,终于百密一疏,救火之事功亏一篑。
    他匆忙对守在门外的小厮道:“快,传刘厨师至此!”
    在这时代,不是每个厨子都是“厨师”,能被称为“厨师”者,都有一手厨艺绝活儿。
    任店恰好有两位刘厨师,其中一位正在琢磨金艺珍的药膳。
    任大郎情急之下,忘了此事。
    于是,拿着菜单的刘厨师兴冲冲赶了过来。
    “大掌柜的,秦先生找仆?可是要指点仆药膳之道?”
    他这一开口,秦琪便心知要糟。
    果不其然,郭皇后极为诧异。
    “小乙,这是给谁做的药膳?”
    任大郎想跳楼。
    他慌忙补救:“回皇后,这是官家下旨令小乙为高丽使臣准备的药膳。”
    郭皇后知道此事,当即闭口不再追问。
    她此刻也想跳楼。
    耶律槊古却俏脸一寒,娇喝道:“高丽使臣?高丽乃契丹藩属!他们好大的胆子!正使何人?”
    任大郎头皮直发麻:这下完犊子了!我若说正使是个公主,这醋坛子…
    他担心欲盖弥彰,索性垂首不语。
    郭皇后张口欲言,但最终选择了闭口。
    她心道:专业之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士。
    医术暂且不提,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在场之人谁有小乙专业?
    嗯…在她心中,秦琪就是个大忽悠。
    秦琪心中浮现出两句诗:壮志未酬三尺剑,故乡空隔万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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