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呼呼的?”
    听着小家伙的表达,李清明一时陷入某种失态,虽是瞬息恢复原样,却也是真真切切发生过。
    “你这是说,你家阿娘才在这躺过?”
    “昂?”
    裴逐鹿没能一时明白过来,为何她阿爹要问这样笨笨的问题。
    暖呼呼,不就是这样一个意思吗?
    李清明此时也没法用言语准确表达出自己心情,他说不上来自己对于裴知南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感情,却清楚自己此时是由衷地迫切。
    迫切到想要找到这个妖女,说什么也好,质问些什么也罢。
    都是源于他内心最赤裸裸的迫切。
    “那……”
    李清明压着情绪问,“那你能找到你阿娘现在在哪吗?”
    “小意思!”
    裴逐鹿一下就跳了起来,叉着腰跟李清明开口:“阿爹,我跟你讲吼,以前阿娘不管在桃花谷哪,我都是能找到她的!”
    “走走走!”
    裴逐鹿下了床,牵起李清明的手,迫不及待将他往外拉。
    李清明弯腰一把将她放在了自己脖子上,使得小家伙有些不好意思,“阿爹,你这样会脖子酸酸的,我可能或许稍微有那么些些重的。”
    说完,她又忍不住为自己解释起来:
    “其实,其实……平时也不重的。”
    “主要还,还是昨晚那个点心吃多了,吃得我肚子圆滚滚的。”
    “哪重了?”
    “阿爹这脖子骑着可比骑马大舒服的。”
    李清明还原地蹦跳了几下,惹得裴逐鹿一阵的咯咯直笑,仍旧童真的她,尚不知道她家阿爹阿娘的事,脸上也才能是有这样的笑容。
    “那就……”裴逐鹿朝前竖起小手,“出发吧!阿爹!”
    ……
    ……
    在这处如棺椁般的宫殿寻了一圈,李清明也没见到有关裴知南的踪影,在他脖子上的裴逐鹿也有些失落。
    才夸下海口,结果半天也没个影。
    “等等!”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家伙一拍手,“阿爹,我知道阿娘藏哪了!”
    “这边,咱们往这条小路走,一直往上走。”
    依照着小家伙的指使,李清明踏上了一条生着细细小花的山路,相比这谷底之中,这山上的桃花似乎愈加明艳,似是少女初嫁时涂抹的胭脂,
    香味也更加浓郁。
    浓郁到李清明都觉得有些头晕般的不适,周遭的浓雾也像是潮水一般朝他聚拢而来。
    那种淡淡的不安感才涌上心头,李清明却已经脚步微顿,整个人停住站在了原地。
    “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察觉到了异样,裴逐鹿也是从李清明脖子上跳了下来,站在他身前,仰着头使劲看着。
    就在此时,这条直达半山腰的小路尽头,忽而出现了一道佝偻的苍老身影,眨眼就到了裴逐鹿身后。
    满头银发闪闪,面上满是皱纹刀刻,却难以掩饰身上的那股贵气。
    “逐鹿小姐。”
    听见这道声音,裴逐鹿惊喜地转过身,喊道:“桃花婆婆!”
    “啊呦,我家逐鹿小姐又长高了!”
    裴逐鹿才想回应,眉间却又满是不安,“桃花婆婆,你快看看我阿爹怎么了,你快看看!”
    “不急不急,”桃花婆婆笑容和蔼,揉揉裴逐鹿的脑袋,“他这只是累了,咱们扶他去路边歇歇就好,歇歇就好。”
    “好,好的吧……”
    裴逐鹿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担心,却又无法如何。
    只能依照这位从小照料她的桃花婆婆的话,将李清明扶到了路边的石头上。
    裴逐鹿擦擦李清明额头留下的冷汗,坐在石头上摇晃着双腿,也看向了这位衣着极为朴素的桃花婆婆。
    “婆婆,你有没有想我呀?”
    “想自然是每天每时每刻都想小姐你的,只是不知道小姐会不会在闲空时间念及我这糟老婆子了。”
    “怎么会!”
    裴逐鹿在她怀中滚了滚,“我肯定也是会想婆婆的呀!”
    “果真?”
    “当然啦!”
    似乎是怕她不信,裴逐鹿从自己的小袋子翻出好一些零食小玩具什么的。
    平时在院子里瞧见一块形状独特的小石子,她也都会视若珍宝地放进自己的小储物器里,更别说李清明买给她的了。
    没有一样,她是不小心翼翼护着的。
    但有些,特别是那些她从来没见过的吃食,裴逐鹿每每都会留上一小份,藏起来。
    再觉得好吃,再贪吃,也都会留上几块。
    虽然不会经常怎么提,可她的的确确是挂念着自己的这位婆婆。
    “哝!”
    “婆婆你看,”裴逐鹿有些费劲地捧出了一个极为精致的食盒,“这里可都是我给你留的好吃的!”
    一手一边,将食盒的盖子掀了开,脸上是一副就等待着夸奖的表情,“婆婆你快尝尝,这些都好吃了。”
    可很快,她的小脸却苦得皱起来。
    除了昨晚放进来的最上面一层,下面几层那些极为精致的糕点,都已经是出现了点点绿斑,还有些表面都生出各色细丝。
    裴逐鹿差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还是因为记着李清明在旁休息,才硬生生忍下来的。
    若说裴逐鹿最与谁亲近,除了李清明之外,便是这位永远不会嫌她吵闹,宠她护她的婆婆了。
    桃花婆婆笑着擦去了小家伙的泪水,“小姐有这份心意,老婆子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些好吃的我这牙口也都咬不动了,下回可别给我留了。”
    相比什么精致美味的糕点,那些早就因为这只是普通木食盒而发霉的点心,更能让她品尝到这世间最为美好的关切滋味。
    “那可不行!”裴逐鹿把头摇成了拨浪鼓,又是惹得这位婆婆满目和煦。
    “还有呢,还有呢!”
    裴逐鹿又是不断往外搬东西:
    “这是我跟阿爹第一次出门,他买给我的姻缘糖的盒子。”
    “这是我吃剩得冰糖福禄的木签子!也是阿爹给我买的!”
    “这是阿爹画得全家壶,漂亮吧!婆婆。我家阿爹超级腻害的!”
    “还有这个,还有这个……”
    桃花婆婆认认真真地回应着,话里话外都能感受到裴逐鹿对李清明的喜欢。
    可等她瞧见小家伙说到自己手腕上的狐狸挂坠以及脖子上的挂坠时,这位容貌祥和的老婆婆眼神却忽然顿了下。
    “婆婆,我跟你讲吼,我家阿爹可是全天下最最最最好的阿爹了!”
    这位桃花婆婆笑着回应,心中却是另外的截然不同的声音:
    “再好,也不是不够的。”
    “世间哪有男人,能配的上你家阿娘?”
    “小逐鹿,婆婆也既见不得你阿娘难过,却又生气她这般作贱自己,如果可以婆婆真也是想杀了你这阿爹。”
    “可她若是喜欢,我又如何不使伎俩,帮帮她这傻姑娘。”
    “女人,最不能地就是为难自己。”
    紧接着。
    裴逐鹿终于是问出了一句她早想着问的话语:
    “婆婆,你知道阿娘去哪了吗?”
    叙旧重要是重要,但她还是记着答应她家阿爹的呢。
    她或许找不到她家阿娘,婆婆一定知道。
    桃花婆婆的脸上洋溢起温柔笑意:“你阿娘啊,现在正在偷偷睡懒觉呢……”
    “那阿爹……”裴知南眨眨眼,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也是累的睡着了吗?”
    近万载以来,几乎无人知晓,此处桃花幽谷之所以被列为险地,其最大的危险,既不是那些妖邪的桃花林,也不是那能同时侵蚀神魂肉身的鬼雾。
    而是此地那种任何秘法宝具都无法抵抗的入梦之力。
    连数千年前那位牧童修为有成后,也说不清自己当时的经历,是真是假。
    身为近古以来仅剩的梦修,桃花婆婆之力,许是都能梦骗过那些传说中的仙神之流。
    李清明此时,同样也是分辨不出周遭景物究竟是真是假……
    这是一座飘雪的荒凉古城。
    立于万丈冰原之上,任由风雪将建筑添上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视野之内皆是皑皑茫茫。
    天与雪,与山,与地,共色。
    像是一幅单调却别有韵味的水墨画,可除去些许线条外,余者皆是让人炫目的留白。
    李清明漫不经心走在街道上,心中的凝重却愈发浓郁。
    不管是修行者的那些幻术法门,还是那些受上天眷顾天生拥有某些奇特能力的幻兽,所制造的幻境多多少少都有着不同的缺陷。
    李清明也曾遭遇过不少次类似危机,却都能很早发现其中与现实不同的漏洞,两世为人的他在神魂之道的天赋比修行还要恐怖。
    可在这,不管是五感,还是以神魂的感知,都在告诉他这是一个真真切切地荒城,城中的住户从表情到肉体都是个个鲜活。
    对他投来的目光,也是那种做不了假的陌生警惕。
    他能运转灵气,施展术法灵宝,能做到与现实中能做到的一切。
    他也是能瞧见那些紧闭房门上的对联年画,可在这年岁将至的时节,城中见不到半分热闹的气息,反而弥漫着一股沉重的肃杀气氛。
    李清明却也不觉得奇怪。
    谁叫这座城不管是建筑风格,还是那些居民服饰,都带着数万年前一脉人族独有的印记。
    他们守着这座城,守了数万年,经历了无数风雪与厮杀。
    因为离妖族边界极近,渐渐也成了人妖混杂,毫无秩序可言的黑暗之城。
    阖家团圆的新岁之日,对他们来说早就是成了某种早已没了任何意义的形式。
    也跟这座城,一同埋葬在了数万年的一场风雪当中。
    “我这不是陷入幻境,或许是进入了这段历史的投影当中?”
    李清明暗做猜测。
    等见到前方几个乞儿正围殴着一个单薄身影的时候,忍不住上前逼退了他们。
    将地上那个双手抱头的小乞儿拉了起来。
    三四岁年纪,又瘦又小,只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薄麻衣,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青紫,手指皲裂满是冻疮,若是看得细致些,还能见到一些可怖的刀剑伤痕与野兽利齿似的撕裂旧伤。
    走路也是一瘸一拐。
    哪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
    “大人,您,您可需要向导?”
    他抬起头,语气有些虚弱,满是泥泞的灰扑扑稚嫩面庞上,双眼却异常明亮。
    李清明盯着这双眸子,犹豫了下,掏出了一块干粮,“带我往城里逛一圈,然后寻一处住处。”
    这种在城池中以向导为生的小乞儿并不少见,他们是比野狗还不被人在意的底层,连地沟里头的老鼠也比他们过的滋润。
    至少……
    野狗死了,乞丐还能饱餐一顿,连骨头都能嗦得干干净净。
    老鼠没了,或许还能让其余同类度过这个冷冬。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小乞儿鞠躬感谢,将几块饼藏进怀中,态度更加热烈,拖着腿带着他走过了几条面前还算的上热闹的街。
    “大人,这处酒楼的酒最烈,但要是外乡人来,那掌柜必定是会往酒里掺水,你衣服穿着越烂酒味越淡。”
    “这处的姑娘桃儿最大,可力气也大,时不时就有恩客被坐死。”
    “……”
    言语中,也能透露他对这处荒城的了解。
    李清明一句一句听着,将这些与典籍中的相关记载一一对应,对这座荒城也有了更加清晰的印象。
    期间也是遇上了几次麻烦,都被李清明一一解决。
    小乞儿的态度也愈发带着讨好,一路带着李清明见了好几个庭院。
    李清明都不太满意,直到一处位置偏僻,模样却相当不错的地方。
    “大人,这处宅院您瞧着如何?坐北朝南,还宽敞。”
    “您要中意,就进去瞧瞧,我帮你带牙行的人过来……”小乞儿说着,已经推开了大门。
    李清明点点头走了进去,背后忽然传来嘭地一声巨响!
    门被关上了!
    庭院内也忽而刮起了阵阵阴风,似有什么妖邪之物正缓缓从黑暗中爬出。
    外头也响起了小乞儿的声音,与刚刚的谦卑讨好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对比,冷漠地像是一位屠夫。
    “人族修士,真是蠢笨如猪!”
    “听着,把你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给我交出来!”
    “这座屋里的雪鬼可是元婴修士所化,你识相还能捡回一条性命……”
    “若是……”
    “若是什么?”
    小乞儿被这一句吓得心跳漏了一拍。
    转过头,竟发现刚刚被他骗进庭院中的男人正站在他面前,一脸笑意淡淡,而从他口中说出的第二句话,更是让小乞儿浑身发颤
    “问你话呢,”
    “裴知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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