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身穿明黄色绣着三爪团龙的锦袍,刚一现身,三皇子便领着屋内的众人都俯首跪了下去,“参见太子殿下。”
    赵慕的心里藏着滔天的巨怒,因这巨怒也将积压已久的不甘皆都勾了出来。
    同是皇帝血脉,他与太子的生辰只不过隔了半年,太子能身穿三爪龙袍,乘坐御辇,出入仪仗堪比皇帝,他与朝臣交好便是有仁君之质,他替犯错的宫人求情便是心存仁爱。但自己若是与哪个达官显贵走得稍近一些,便是结党营私,不及第二日便会收到父皇的警告,他若是替别人求情,便是妇人之仁。
    本是同根兄弟,太子却为尊,每次相遇都必须屈膝跪拜,这是错不得的礼仪。
    年幼之时,刚刚知事,他不晓得自己与太子的天差地别,倔犟地不肯向太子行跪拜之礼,因此被父皇责罚跪在奉先殿祖宗牌位之前,天寒地冻,又遭逢大雨,他都紧咬牙关挺了过去。但直到看到父皇因此冷落母妃,母妃夜夜流泪,才终于肯服输。
    但要他认命,他却不甘。
    从前他不肯认命,闻鸡鸣而起习得武勇,半夜子时过后方肯放下手中书册安歇,御学堂之内,唯有他不管刮风大雨不管生病受伤从不曾错过一次教习。
    为了动心忍性,他每日坚持练习书法;为了懂得谋略,他将刻满兵法的竹简翻烂;为了获得先帝唯一留存下来的高太妃的认可,他专精于技巧,放洒于写意,终于练就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水墨丹青,在百花会上轻易获得了魁首。
    他所做的这些努力,却不过换来父皇轻飘飘一句,不务正业。
    若家国社稷方是正业,那他赵慕便真的来司务一回吧!
    赵慕的心中犹如惊涛骇浪,久久不得平息,他犹自跪着,忽然感到有人轻轻扯动了一下他的衣袖,他猛得清醒过来,见众人皆在准备起身。
    他整了整神色,便姿态优雅地起了身,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那个提醒他的人儿。
    沈紫妤的脸上含着温和柔缓的微笑,一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般,目光里带着隐隐的关切和担忧。
    赵慕只觉得心底深处的那根弦微微一动。
    太子赵熹语气柔和地道,“孤知晓今日三皇弟四皇弟也在青凤楼宴客,心想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便就带着阿渠他们一块下来了。三皇弟,不曾叨扰了你们吧?”
    赵慕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能赏脸,我等荣耀之至。”
    沈棠退在角落里,沉静如水。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太子,他身量修长,肤色白净,长相柔美,便是说话的声音也绵软轻柔地很,与三皇子的俊朗四皇子的壮硕,截然不同。
    忽然她感到有一道炙热的目光绕着她身上打转,等她抬头望过去,却只看到人群之后赵誉那张漫不经心的脸。
    沈棠轻咬嘴唇,心中不知怎得,竟有些失落。
    这时,太子忽然问道,“咦,六妹怎么不在?阿渠听说六妹来了,急急地催我下来呢。”
    沈棠脸色微变,大周朝订了亲的男女,在未成婚之前,是不被允许见面的,今日若是六公主仍旧在这,知道定国公世子罗渠来了,也是该刻意回避的。
    但太子却似对这些规矩浑然不知,表情真挚,问得理直气壮。
    太子也就罢了,罗渠一个有了两个美妾的人,这些大周朝人人都墨守着的风俗礼仪,定是知晓的,他那样的做法,简直是对三皇子的挑衅,也是对六公主最大的轻贱。
    沈棠心中低低地哀叹了一声,皇贵妃这步棋,算是彻底走错了,以为牺牲六公主,得到的会是一个盟友一份助力,但却全然不是如此,定国公府是一个虎穴,罗渠是匹恶狼啊!
    她有些担忧地望着赵慕。
    赵慕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抖,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只听他清朗的声音传来,“六妹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已经先自回宫了。”
    太子略有些遗憾地道,“那真是可惜了,阿渠还说自从订亲之后,便不曾见过六妹,颇是想念呢。”
    沈棠脸色大变,这个赵熹若不是真的单纯到不知世事,便是嚣张已极的狂徒。
    他话中的意味,直指六公主婚前便与罗渠相好上了,这本倒也算不得什么,毕竟六公主已经与罗渠订下了亲事,但太子将这事拿到大庭广众之下来说,便就有些太过了。
    沈棠轻轻朝离太子最近的那个人瞥去,太子方才一直都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那人自然便就是定国公世子罗渠了。论容貌长相自然是不差,但眼神深沉,嘴唇薄削,一看就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
    她微微摇头,六公主的前路,比自己想像中的还要难了几分。
    也许……到最艰难的时刻,当皇贵妃三皇子自顾不暇之时,她便就会成为一个无人问津的弃子了吧,若是她的性子还不好好改改,那便真的就是尸骨无存了。
    赵慕隐忍住胸中怒气,面沉如水,波澜不惊,笑呵呵地与太子周旋着,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辰的倒数,离酉戌相交之时,已经不太远了,该来的风雨很快便要席卷而来了吧。
    太子道,“怎么我来了,大家就都拘谨起来了呢?无须如此,大家随意便好。”
    太子既已经发话,众人自然就比刚才松弛了一些。
    一个清秀的少年向沈榕招了招手,“榕,我在这!”
    沈榕回头对沈棠低低说道,“姐姐,那便是夏止,他身旁那个便是他的叔父京畿卫夏承恩。”
    沈棠抬眼望了过去,夏承恩这个名字在她心上已经反复咀嚼了无数次,但今日方才第一次见着真人,那人看起来与沈灏差不多年纪,但眼中的精明利落却是沈灏永远都无法匹及的。
    沈榕悄声道,“姐姐,我得过去了,我与夏止整日呆在一起,也不过见了夏承恩两三次,今日也算是个好机会。若是等下……我也好防着他。”
    沈棠点了点头,她看到沈紫妤立在不远处,离得与夏承恩并不算远,便沉吟道,“你去吧,我去找四妹妹。”
    她先行一步,来到了沈紫妤的面前,见她目光沉敛,凝眉静思,便好奇地问道,“四妹在想什么?”
    沈紫妤抬头,见是沈棠,脸上绽放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大姐姐来了。我只是在想,这看上去其乐融融热闹非凡的场面,怎么就让人觉得那么不踏实呢?”
    沈棠心中微微一动,便朝她又近了几步,“皇贵妃娘娘的书札四妹确是没白看,不错,你看这厅堂是厅堂,但这厅堂却又不是厅堂,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谨慎两字而已。”
    这厅堂,早已经成了太子与三皇子角力的战场,一个不慎,便会翻入深渊,从此万劫不复。
    她虽与沈紫妤说着话,但耳朵却似竖立起来一般,静静地听着沈榕那边的动静,那日对话的两人,一个是程松无疑,另一个据推测应是夏承恩,但她更想要证据支持自己的想法。
    沈榕似是知晓姐姐的心思一般,不停地与夏承恩说着话,夏承恩为人冷漠,偶尔才会回答几句,但毕竟隔得有些距离,沈棠只能尽力从飘过来的一言半语中分辨,那下命令的人的确是夏承恩无疑了。
    她心中有了底数,想了想便凑近了沈紫妤,低低地说道,“等下,你尽量跟在三皇子的左右。”
    她不曾解释什么,沈紫妤也不曾多问。
    沈棠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地方太过扎眼了一些,还是方才那处所在比较安静不显眼,她便悄然地挪了过去。
    不成想,夏止却在她身后高声叫道,“榕,那便是你一胎双生的姐姐吗?”
    一时间,众人的注意皆被话吸引,齐刷刷地将目光集中到了沈棠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也有不屑的。
    沈榕心中又是气愤又是无奈,但在众人的注视下,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正是。”
    沈棠无法,只得盈盈得转身,她脸色平静,气质雍容,浅淡地一笑,微微向夏止颔首。
    夏止一脸的赞叹,他拉住沈榕的衣袖,不断地来回看着他们姐弟,一边还忍不住拍起了手来,“我常听人说,一胎所出的孩子,长得都极其相像,但若是兄弟或者姐妹,也就罢了,如你们这般是姐弟的,若是长得相像,那岂不是别扭得紧?但今日一见,倒是服了。榕,你与你姐姐好生相像!”
    罗渠接口道,“双生子颇为罕见,龙凤胎便就更加难得了。沈榕贤弟与令姐相貌果真相似得紧,只不过贤弟略刚硬威武,令姐则更秀丽娇小一些。”
    太子闻言抬起了头,一见到那张在梦中魂牵梦萦的脸,脸上又惊又喜,而眼中则是炙热一片。
    他正待说些什么,却只听旁边的夏承恩笑着向他说道,“太子殿下,这青凤楼外,正对着南街,此时南街上灯火通明,百姓皆都出来游玩,此情此景,煞是好看。太子殿下何不站到楼台上,赏京城美景,与百姓同乐,共庆这七夕之节?”
    沈棠冷冷地一笑,这一刻,终于来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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