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精神体的状态和宿主本身息息相关,二者之间相辅相成,又互相影响。
    就像当初林加和西崽那样,林加身体不好,西崽也瘦得如皮包骨般,后来西崽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林加也跟着好转。
    孩子们在营地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方式,为了照顾身边经常生病的同伴,他们学到的一个重要的技巧,就是通过观察他们精神体的情况,来判断同伴的状态。
    “老板叔叔是不是不身体不舒服”一个女孩怯生生地问。
    在她们有限匮乏的认知里,如果有人身体不舒服,他们的精神体也会跟着难受。
    小七抽噎着点头。
    自从迟星牧离开以后,他就一直看着种子,所以他也亲眼目睹了种子变化的过程,心里又惊又怕。更让他担心的是,就在他刚才说话的功夫,种子又干瘪了好多。
    埃兰娜从地上爬起来,攥住小七的手,“这真的是小迟的精神体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真的。”
    小七擦掉眼泪,给埃兰娜说了迟星牧把种子给他时说的话,说到迟星牧被带走接受改造时,埃兰娜心里一沉。
    她一直以为迟星牧真像他说的那样,被管理员调去给其他片区做饭,还庆幸迟星牧不用像她们一样担心兽潮,现在才知道,迟星牧说的都是假的,为的就是安抚她们。
    想起迟星牧走前为她们筹划的样子,方方面面,面面俱到,连地窖里照明这样的小事都想到了。
    埃兰娜心里难受,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下来,还没划过脸颊,被她用袖子狠狠擦去。
    她不能哭。
    现在迟星牧生死未卜,地窖里乱成一团,她是孩子们唯一的主心骨,她不能失去理智。
    强忍着心里的煎熬,埃兰娜给小七擦掉眼泪“别哭,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既然小迟选择把种子留给我们,我们就要想办法照顾好它。”
    “嗯我不哭。”
    小七吸吸鼻子,用力点头。
    其他孩子也一点点镇静下来。
    一群管理员几乎是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大脑一片空白。
    小迟老板居然有精神体,而且精神体还是一颗种子那他是怎么瞒过营地的检查,混进他们a区来的
    这里不都是些没有觉醒的普通人吗
    短时间内冲击的问题太多,龚继的脑袋不太够用,傻乎乎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一群管理员如梦初醒,发现在他们愣神的功夫,孩子们已经完成了自我安慰并快速行动的过程。
    衬得他们这一群大老爷们像呆头鹅似的,特别没用的样子。
    “先把种子泡进水里。”
    埃兰娜不懂精神体,但她有生活常识,现在看迟星牧这颗种子的状态,很明显的水分不足,那就来最简单粗暴的,泡下水试试。
    立刻有孩子舀了一碗水过来,让小七把种子放进去。
    “根本没用”眼巴巴在碗边守了几分钟,小七差点又哭了,“它变得比刚才更小了”
    众人连忙围过来看,一个个都沮丧起来。
    眼看着种子在水里还在皱缩,小七把它捞出来,声音几次哽咽,道“我觉得不能泡水,泡水会吸收掉种子的营养。”
    “为什么这么说”龚继有些奇怪。
    “因为我看见漂亮叔叔用种子泡水做饭给我们吃。”
    这次说话的是贝利,也是第一个找迟星牧买食物的孩子,被一群人目光环视,贝利有些紧张,两只小手在背后搓来搓去,小声道“之前叔叔给我们留下的水也是用种子泡过的。”
    一群管理员同时愣住,不约而同想起了刚才龚继给他们灌的水,龚继脸色倏得一白,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是小老板用自己的精神体救了我们。”
    所以他才会在离开前留了那么多水不够,还要把精神体留给小七。
    “大概是小老板的精神力的作用。”
    一个管理员不确定道,“你们应该都知道,小老板很喜欢我的精神体吧”
    众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都什么时候来,你还有心情炫耀这些”
    这个管理员的精神体是一只很漂亮的暹罗猫,之前很得迟星牧喜欢,没事总喜欢抱过来摸两下,来一套按摩之类,这也是这个管理员之前最得意的一点,没事总说给其他管理员炫耀。
    “谁炫耀了你们能不能听我说完”暹罗猫管理员气急败坏,其他人看他急了,也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暹罗猫这才继续道“之前好几次我就想说,小老板的手好像有魔力,每次精神体吃了饭被他一摸,身上就像触电了似的,不管头痛有多难受,没一会保证神清气爽。”
    “我以前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小老板撸猫的手法好,现在想想,是不是小老板在撸我家暹罗的时候用了点精神力,所以效果才这么好”
    “你的意思是,小老板救我们靠的不是水,而是泡过种子以后,水里逸散出来的精神力”
    关键时候,龚继的脑袋可算快了一次,脚下的大公鸡目光炯炯,看起来有些亢奋,“那我们能不能反过来给他一点精神力”
    “先拿他的水试试。”
    埃兰娜果断把小七拉到水缸前,让他把种子丢进去,这回效果非常明显,刚才还慢慢皱缩着的种子,在进入水缸的瞬间,居然停下了那种状态,甚至在小七眼中,它还有了一点重新变得饱满的趋势。
    “有用”
    孩子们欢呼起来,但其他管理员都很紧张,现在种子没有继续皱缩,那是因为水里有迟星牧的精神力,要是等一会这点精神力用完了,他们又该怎么办
    果然,没一会,在吸收完水里所有的精神力后,种子又开始慢慢地收缩起来。
    “不行”
    小七心里一急,探进缸里把种子捞出来,胳膊上的衣服吸
    饱了水变得沉甸甸的,他也顾不得擦,“我答应了叔叔,要好好看着小绿。”
    埃兰娜本来就着急,忍着压力才没表现出来,看小七把种子从水里捞出来,一下子忍不住了,“小七,快把种子给我。”
    说着,就去掰小七的手。
    “不要”
    小七尖叫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失态,随着他尖叫出声,一只瘦巴巴的小狗崽从角落里蹿出来,冲着埃兰娜大声叫着,一副防御的姿态。
    龚继也急了,过来帮埃兰娜一起抢种子,他的力气比埃兰娜大多了,没怎么费力就把小七的手拉出来,正要去拿他手里的种子,被小七一口咬在手臂上
    “谁都不能把小绿拿走”
    龚继吃痛,嘶得一声放开手“你这孩子属狗的吗怎么还咬人。”
    “快点把种子给我,等会小老板出事了怎么办”他的意思是不管有用没用,接着把种子泡进水里再说。
    “叔叔不会死的。”
    一改刚才激动时的尖叫,小七的声音很轻,他回忆着自己那天晚上蜷缩在迟星牧怀里的感觉,暖暖的,非常舒服,比他记忆里的阳光要暖和。
    “他答应了我,要带我们一起去晒太阳的。”
    小七一句话,让许多孩子都哭起来,只有小七自己还如刚才那般“他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天使,天使是不会死的。”
    说着,小七调动起自己身上不多的精神力,尽数推给手里的种子。
    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对迟星牧有没有帮助,他也不知道迟星牧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只是听见两个管理员说,是迟星牧的精神力帮了他们,所以他希望自己的精神力也能为迟星牧做点什么。
    “求求你,什么都好,哪怕拿走我全部的精神力也没有关系。”
    小七从来不相信天使的传说,那是他自己编出来骗其他孩子的假话,但此刻,他希望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可以听见他的声音,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只要迟星牧能活着回来。
    与此同时,迟星牧还在昏迷中。
    意识朦胧间,他仿佛处在一片绝对的黑暗,到处黑漆漆的,仿佛时间都停止了流逝,只剩下迟星牧自己身上心跳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里,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锁住,迟星牧冷静下来。
    在无边的黑暗中,迟星牧只有一个人,他静静地思考,想了很多事。
    从上辈子在福利院开始,想到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孤零零地学习,后来一点点孤零零地在城市里生活,开了家不大的宠物医院。
    无数的记忆从他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
    慢慢变成更鲜活的画面。
    当这些画面出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上一辈子孤寂的时光都被他抛在身后。
    只剩下他无比鲜活,又热闹的半生。
    他看到了自己小时候住在迟家,两个哥哥哄着
    自己;
    看到了帝星上的泽野动物园,里面笑着的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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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豹和老虎在门口做出欢迎的动作,黄鹂在话筒前唱歌;
    北极馆、天鹅湖、南边景区、北边丛林
    还有科林菲尔里的九曲回廊。
    他在科林菲尔觉醒,与埃尔维斯缠绵,跟着林加一起踏上去丝丽亚的星舰,
    遇到小七和孩子们。
    然后
    孩子们说,要跟他一起出去晒太阳。
    他不想让他们失望。
    那种黑暗中压抑的感觉又来了,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好像身上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让他喘不过气。
    但他决不能死在这里。
    埃尔维斯还在外面等他。
    强烈地求生欲望,让迟星牧生出一股狠劲,他不断尝试活动身体,想挣脱束缚自己的牢笼。
    脱力的身体蠕动,干巴巴的牢笼贴在身上,迟星牧每次挣扎,都把它顶出恐怖的形状。
    “只需要一点就可以了”
    迟星牧心里嘶吼,他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到了牢笼可以承载的极限,只需要再来一点点力量,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他就能从这里挣脱出去。
    然后,他真的等到了那一点力量。
    好像泡进舒适的温泉,他感觉到属于自己力量的回归,尽管这力量不多,却足够他用。
    黑暗里,第一次出现一团暖黄色的光,让迟星牧想起自己抱着小七坐在门口的一晚,门口的人造灯上闪烁的,也是这样的颜色。
    没有半分迟疑,迟星牧抬手,抓向那团光,在他抓住光团的瞬间,他听见耳边传来孩子们带着哭腔的叫喊声
    “发芽了”
    “叔叔的种子发芽了”
    先是一根小小的嫩芽,然后是一段半透明的枝干。
    在所有人不可置信地目光中,种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一根根白色的根须从小七的指缝里探出,在它即将缠绕住小七手腕的同时,龚继出手如电,把已经成长到十多公分的小树苗插进埃兰娜刚挖出来的土坑里。
    感谢他们身处地窖。
    感谢他们有足够的水源。
    半空中,小小植株的嫩芽张牙舞爪地生长着,企图汲取到更多营养。
    小七从地上爬起来,小小的身躯都在战栗,心里就一个念头,老板叔叔不用死了。
    他的眼泪落下来,吧嗒一声落在小苗的树叶上,小七抽抽鼻子,挤出身上最后一点精神力,他要让这棵小树长得很高很大,让所有人都不能再伤害它。
    “小七,我帮你。”
    一个孩子跑过来,然后又是一个,慢慢的,所有的孩子,包括管理员们都跑过来了。
    一群毛绒绒的精神体挤在地窖里。
    一缕缕精神力从他们身上荡开。
    就好像在生长中被插进强力肥料,原本颤巍巍的小树
    生长的动作一顿,开始汲取众人精神力中的养分,一直到积蓄了足够的力量以后,它开始了一场几乎疯狂的生长秀
    原本只有小孩子手腕粗的树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高,生出了五根树杈。
    它的高度达到了地窖的极限,但这只是它生长的第一步,接下来的时间,它的根须不断分裂,向下扎进土壤。一缕缕精神力从树木身上散开,落在周围的精神体身上,所有为它生长贡献了力量的精神体同时软了爪子,露出迷离舒适的眼神。
    第一批兽潮冲过来了。
    它们双目赤红,没有理智。
    仅剩的一点意识,也是对丝丽亚主星所有营地的仇恨。
    如果没有人阻止,它们会在拆掉星球上所有营地以后,再拆掉它们自己。
    但现在,情况有了一点不同。
    几乎在所有精神体冲到a区营地的同时,一道精神力散开,如一道自带净化的冲击波,落在所有精神体身上。
    以编号为一万的房子为中心。
    地面好像多了一条条环形带。
    每个踏进环形带的精神体,都沐浴在这道精神力下,随着它们脚步越来越靠近地窖所在的房子,它们眼底赤红淡去,一双双兽瞳微张,扩散成无害的圆形。
    它们的精神力,也开始反哺给那道精神力的主人。
    大量的精神力缠绕在地窖上空,这是给第二精神体绝佳的养品,接下来的时间里,它的树根绵延出数百米,一直扎根在深深的地下,一直到了根须可以抵达的极限,它开始不满足上方的高度,它是一棵树啊,需要生活在阳光下面。
    所有枝干都听到了迟星牧内心深处的声音,它们努力汲取着养分,在吸收掉所有精神体反哺过来的精神力后,下一秒,新一轮的生长再次开始了
    这一次,它开始向上疯狂扩张
    五根枝蔓不断延伸,一直到了地窖可以承载的极限,慢慢的,随着一根枝干向下护住所有孩子的动作,其余枝干一起用力,随着一道清脆的咔嚓声响,盖在地窖上的铁板被顶开,更多的枝条顺着缝隙流出,撑开了整个地窖。
    然后,就是困住了所有孩子许多年的房子。
    然后,就是他们头顶白色的天空。
    随着树木不断生长的动作,越来越多的精神体被它影响,越来越多的精神力反哺到它的身上。
    它不满足于这片白色的天空,它和所有的精神体一样,都讨厌这如恶心脓包般的营地。
    它应该遮天蔽日地生长在天空之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束缚它们
    在心底那道执念的影响下,苍青色的树木不断生长着,无数枝条纠缠,向着同一个方向,就像一棵被地膜包裹着小芽,用这全身的力气,拼命地向上推着。
    柔软又不可置疑,属于生命的力量。
    终于,它生长到了一片面积达上百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极限,它碰到了头顶白色厚实的膜。
    这是一场生命与钢铁的较量。
    谁也不肯服输。
    但生命从来不是一个人,它还有千千万万的同伴。
    随着一道道精神力不断反哺的过程,一道裂痕出现在钢铁与枝干接触的着力点。
    然后
    第一片树叶探了出去,随后就是第二片。
    就像它们第一次冲出地窖那样,所有的枝干全部朝那一个方向生长过去,一片片白色的建材从天空落下,被数不清的飞禽类精神体击碎成碎末。
    终于,随着一道震撼清脆的巨响,无数枝干冲破牢笼。
    阳光把它们照得闪闪发亮,无数叶片在风中颤抖。
    巨大的树冠如华盖般,托住了头顶所有的碎片,一个个孩子从树根处爬出来,脸上脏兮兮的,他们看见眼前巨大苍青的树木,看见遮天蔽日的树冠,还有从无数冠叶缝隙里落下的陌生颜色。
    金灿灿,暖融融。
    落在身上的感觉特别舒服。
    一个孩子张开小手,让这颜色落在身上,呢喃着的声音颤抖,含着欣喜和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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