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嘞,丹山出大事了。”少年扯着脖子朝高塔上大吼,脖子上的青筋如虬枝般根根暴起。他的声音很大,如不绝钟音,在一眼不能看到尽头的湖泊上空不停回响,然而白袍青年与他之间相距的距离实在太远,而且白袍所处的高度也着实太高,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传到那么远的地方。
    咳咳。
    吼完这一嗓子,少年忍不住把两个手都放在龟壳上撑着身子,在不停咳嗽,足足过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缓过来。
    应该能听到吧?嗯,殿主这样的神人一定能听到的。少年眼含期盼的看着高塔外部的那道身影,等待那道白袍身影回音。
    悬空螺旋石梯上,少年的声音送入文山耳中,让他脑袋忽然一沉,像是忽然被打断了思绪,一下就从还在思索的事情中回过神来。
    “幼稚鬼,”文山无奈扭头看向湖中那个坐在巨龟背上的少年,“自是知道,怎么了?”
    “我才不是幼稚鬼,”文山的声音传入少年耳中,让少年心中略微有些不忿,然后才接着问道:“殿主应该猜到是谁干的吧?”
    作为智囊团的策殿,凡是能呆在策殿的人没一个是花架子,别看少年依然是孩子心性,一副天真活泼的模样,但他能想到很多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同时也能看到别人往往最容易忽略的点。
    “扑朔迷离的事往往以出人意料终结,或许真相就存在那个最让你想不到或是不敢想的人身上。”文山抬头看着云雾沉吟。说完他也不管少年再提出什么样的疑惑,一步迈到身前的石阶上,身子彻底没入云雾。
    如果没有进入这片云雾,就不会知道云雾下是一个世界,云雾中是另一个世界。在这片云雾中,雾气掩盖万物,为周边小天地添了一份浓厚的未知、诡秘与危险色彩。文山气定神闲,抬脚落脚,踩在早已看不清的石阶上,由于云雾太过浓郁,渐渐的白袍身形被彻底掩盖,让人看不清。
    自策殿创建以来,没人能走出这片云雾去往更高的天空,包括文山。若是让外界知晓素来以谋划出名的策殿殿主连自家一亩三分地都看不清,定然会先大吃一惊,之后就是暗潮汹涌。能让文山都看不清的这片云雾,一定蕴含着某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不知走了多久,文山身旁的雾气忽然传出一阵涌动,随后,一条头顶螭虬鹿角的黑龙咆哮着朝文山撕咬过来。那覆盖在黑龙体表的龙鳞似深渊,单让人看上一眼都觉得遍体生寒,因为这条黑龙的龙鳞是真的黑似深渊。
    除了让人止不住心生恐惧的威猛外表,黑龙身上还散发出一股远超飞升这一大境界的威压,让文山都忍不住呼吸一滞。哪怕云上这位白袍先前已经感受过很多次,这次还是忍不住停止呼吸,强者带来的威压不可言说,当真正降临的时候才会深刻体会到。
    在这股威压下,文山浑身忽然一沉,仿佛陷入了泥沼,让他有点寸步难行。挣扎了好一会儿,文山依然动弹不得,他便也不再动了,反而扭头看着黑龙,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在嘲讽。
    他在嘲讽,看着黑龙巨大的龙吻直接迎面而来,可是两者接触之后没有想象中的一者被撞飞,然后跌落云端。现实是,黑龙直接穿过文山的身体,像是透明不存在一般。
    “幻象就是幻象,来了那么多次还是这条傻龙,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存在,”文山身上的压迫感在黑龙穿体而过之后顿时消失。
    文山接着足尖踩在石阶上向上行走,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以往他经常到的位置。他的身前空无一物,连云雾都没有,身旁也不见高塔的踪影,脚下没有石阶。他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空无一物,亦可深藏万物。
    外人不知,文山彼时只是个自幼便被父母丢弃的幼儿,可是后来遇到了一位恩人,没有那位恩人,也不会有今天的策殿,更不会有今日让所有人都忌惮的文山。那位恩人带他走过很多地方,也教会他很多东西,做人、修行、生活……方方面面都教过,那个人从来不会对他充满幼稚的很多问题置之不理或是冷嘲热讽亦或是大吼,而是耐心回答。
    现实中,父母好像随孩子的年龄增加耐心也变得越来越少。甚至只要孩子说错一句话或提出一个稍显幼稚的问题,轻则无视,留给孩子一个冷漠的眼神,重则一顿冷嘲热讽,数落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这种问题你都会问得出来。
    然而这些父母好像也不知道,正是他们在亲手一点点抹杀孩子的天性,也渐渐淡了他们之间本可以谈天说地的热情。
    文山小时候很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但他看过太多太多这样的家庭,于是又不羡慕,他不想要那样的父母。所以慢慢的,他对父母的牵挂都萦绕在那个养他育他的人身上,那个人,比所谓的父母还更像父母。
    以前文山都是在这里等那个人说话,可是这次空间中久久都没有回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忽然,一股尘封的记忆忽然涌现在文山的脑海中,让文山忍不住瞳孔骤缩,同时,他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
    “若等了很久都没见我主动说话,说明我已经走了,无需挂念,珍重。”
    就在脑海中这道声音落下的一刻,文山的鼻尖忽然一酸,然后他猛地扑向前方——那道他以前根本不敢跨越的天堑。
    哗。宛如水幕落下,文山忽然出现在一个光明与洁白交织的世界,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脚下踩着白云,可身前的空气中却空无一物。
    “往日如梦,余生小心且珍重。人生就是一场旅行,你会迎接一个又一个出现在属于你自己人生舞台上的人,然后在你看不见或看得见的地方他们又缓缓落幕。离别是人生的又一次开始,你要把心情收拾好接着前行。”
    又一段尘封的记忆忽然涌入脑海,在文山最深层次的记忆里,那个白发白衣男子的身影渐渐淡去,他是老师、是父母、是朋友,更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
    ……
    ……
    “就这么丢下人家自己走了,不觉得很不负责吗?”一条巨大无比的黑龙遨游在星空中,一瞬间就能飞出无数里,他微微抬起眼睛,看向那个站在龙角间的白发青年。
    “能在别人的生命里活过就已是最珍贵的财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那份缘,因此不必过多牵挂。”白发青年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感叹。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拉他走出深渊?”
    “随心而动罢了。”
    “想到小时候了?”
    白发青年眯着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抬手轻轻抚摸黑龙的遒劲龙角,“你今天话怎的那么多?是不是以前吓他让你有点成就感?只是现在没了那种感觉所以你失望了。”
    星空中,黑龙不停游荡的巨大身躯忽然顿住,两颗硕大的黑金竖瞳中充满尴尬,尴尬更深处还隐藏着淡淡的后怕。可还不等他开口,头顶的白发青年就又传出一道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等下我安插一百根周天挪移柱,你来安插剩下的四百根。”
    ……
    ……
    文山捂着疼痛难忍的脑袋,额上青筋不断跳动,过了好一阵他才缓慢抬头,看着蓝天之下白云之上的世界,目光中多了一抹茫然,我怎么来这里了?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什么,抬手,在眼角轻轻擦拭了一下,低头的瞬间愣住了,“我为什么会哭?”
    踪殿秘境。此刻整个踪殿空间秘境已被一片讨论声淹没,大部分人都在交流飞鸟道人在丹山偷盗灵萃一事。有人因为争吵而面红耳赤,有人低头沉思,有人不停感叹。
    “飞鸟道人何时抢灵萃了?”
    “不不不,搞清楚一点,在他抢的灵萃里大多数都是可以充当零嘴的灵萃。”
    “我总觉得这件事有点奇怪,你们觉得呢?”
    “我也觉得背后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推动这件事,故意将这件事的影响力搞大。”
    “或者说……是为了掩盖什么?”
    “好了。”一道声音忽然响彻踪殿。声音明明听起来很微弱,但却盖过所有人的声音传进所有人耳中。当声音送入面红耳赤的人的耳中当即便让他们恢复平静,就连心中的兴奋或怒火都被平息。当声音进入正在皱眉沉思的人耳中,也瞬间让他们抬头,仿佛听到什么很重要的消息。
    “拜见殿主,”除了还在闭死关的修士,其余所有踪殿成员几乎同时转身,朝空间秘境正中心的那处府邸拱手行礼,那道声音,是殿主发出的。
    吴山负手站在庭院中,看着大树上最后几片随风飘摇的枯叶,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再度把头高仰,看向蓝天,“一叶障目是大忌,不要轻易被表象迷惑,哪怕表象充满真实,可只要真相没水落石出就永远不要丢掉那颗怀疑的心。”
    “谢殿主赐教。”无数声音如浪潮般接连响起,将踪殿其他杂音彻底掩去,声音过后,整个踪殿空间秘境一片沉寂,仿佛天地消音一般。
    “人类之所以能传承至今,不仅靠勇气、智慧、勤奋,还有一颗保持怀疑探索的心。”吴山看着天空沉吟说道。
    “是,殿主。”
    踪殿的某一角,钱兑微微眯眼,“保持怀疑探索的心?殿主这是想从侧面提点些什么吗?”
    “呵呵,又想到你那已经死了的弟弟?啧啧,兄弟情深我可真是没那机会感受到啊。”就在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忽然响起,让钱兑眼中杀意暴涨。
    “佘曲,管好你的嘴,否则我不介意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呀呀呀,我还真是有点怕啊。”
    锃!
    唰!
    一抹刀光忽然冲天而起,铺天盖地凛冽刀气涌向四方,宛若千军万马,带出一阵血腥杀气。与此同时,空气中划过十一道淡青色残影,残影十分轻易就撕破空间,带出一条条盘旋飞舞的黑色丝带,十分飘逸,宛如在空中挥笔画出游龙戏凤。
    几乎在吴山刚说完话的瞬间,一场大战突如其来爆发,感受着空气中不断传来的灵力波动,吴山缓缓闭上眼睛,无声叹了一息。这两个人他是真管不了了,简直无法无天,偏偏还是一对死对头,他只感觉有点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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