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柔安中学那条公路在重新修建拓宽,按照县政府规划,以柔安中学为核心的区域,将全力打造成新县城,届时,县委县政府、各大政府办事机关、医院、银行、新建住宅小区等,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出来。
    一个生机勃勃的、生态宜居的柔安新城呼之欲出。
    我顶着近40度的高温,拖着一口坏掉一个轮子的箱子艰难走在那条尘土飞扬的公路上。烈日晒得路边的树叶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豆大的汗珠模糊我的眼睛,像刚刚哭过似的,看不清道,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跌跌撞撞。
    我后悔极了。“早知道让爸爸送我!”
    刚这样想,一脚踏进一个没注意的大坑,重心一失,沉重的箱子拽着我,连人带它一起掉进坑里。幸好箱子在下,我在上,不至于狼狈到全身沾满灰尘。
    我爬起来,拍拍双手,用手擦掉脸上的汗,心中十分气恼,找不到发泄的地方,就像踢死狗那样气急败坏地朝箱子踢几脚。
    “嘿,嘿。”对面一个玩世不恭地男生朝我喊:“人长得漂亮,做事这么粗鲁,不好不好!”说完故意打哈哈。
    我瞅他一眼,那人头发黝黑、卷曲浓密,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绵羊,一只染色的绵羊。人跟动物有什么好沟通的呢,所以我没有理会。
    他穿过公路,大摇大摆向我靠近。
    “柔安中学的?”他问我。“几年级?”
    我提着箱子,突然浑身是劲儿,吭哧吭哧迈开腿,远离这个不速之客,落荒而逃似的朝学校走。
    他在后面喊:“别跑呀,我不是坏人,我是柔安中学的新生。”
    我心里暗暗骂他:“臭流氓!”
    要说高一开学最幸运的事莫过于我和周蕴依然分到同一个班,当我和她在宿舍再次相遇时,刚才的汗流浃背、气急败坏立马烟消云散。
    高中的开学就没有第一次进柔安中学的那种新鲜感了。我们的宿舍只是从初中部搬到高中部,教室也不例外。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甚至有些麻木。
    唯一的预料之外就是我们去教室时,与在校外的那个臭流氓正面相迎。
    “哇,一天之内,两次遇到,算不算有缘呢?”他嬉皮笑脸地对我说。
    我故意视而不见,拉着周蕴找空位坐下。
    “李小暄,魅力不浅啊。啥时候认识的?从实招来。”周蕴像审犯人那样瞄我,盘问。
    “你闲的!”我说。
    这时,那个男生在我们前面的凳子上倒着坐,自我介绍说:“我叫张木青,美女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周蕴。
    周蕴看看我,看看张木青,说:“周蕴。”
    “这位同学呢?”张木青问我。
    我置若罔闻。
    “她叫李小暄。”周蕴说。
    我暗自踢周蕴一脚,意思是就你话多,她不示弱,回踢我一脚,意思是矫情,说了又怎样。
    “李小暄!”张木青慢慢重复我的名字,砸吧砸吧嘴,好像我的名字是食物,能品出味来。“好名字!”他说。
    那狗屁不通,还假装一本正经的样儿让人唏嘘不已。
    我哼哧一声嘲笑。
    他一点不介意,友好地说:“李小暄,你好,认识一下,我叫张木青!弓长张,木头的木,青色的青。”
    我抬头看了看对面的羊毛卷,稍微点一下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他也点点头,然后笑嘻嘻地问周蕴:“你们之前就认识吗?”
    “我们初中在这个学校,同一个班,高中也是。”周蕴说。
    他拉了拉凳子,更靠近我们的课桌,兴致勃勃地说:“那你们是优秀的前辈啊!我成绩差,考不上,花钱买进来的。我有个哥,也在柔安中学,但是已经毕业上大学了,他成绩好,我爸就非让我读这里,说这里是鲤鱼跳龙门最好的地儿。”
    “花钱买进尖子班,你爸很有实力啊!”周蕴赞叹道。
    张木青一头雾水,问:“尖子班?这个班是尖子班?”
    周蕴笑了笑。“你是来搞笑的吧,这都不知道?”
    张木青摸摸后脑勺,也跟着笑,说:“我一个乡巴佬,初次来柔安中学,真不知道。今天我这码头算是拜对了,认识两位高人,请受小弟一拜。” 张木青双手抱拳,恭敬地向我们作揖。
    周蕴被逗得咯咯笑。“我们同意了吗,你就拜。再说,谁大谁小还不知道呢,你就自称小弟。”
    张木青说:“你们先来,我后到,自然是小弟。”
    周蕴笑得前仰后合,我也跟着笑。
    就这样,我们和张木青认识了。第一次见他,以为他是小混混,但相处下来,他除了成绩不好,嘴贫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缺点。跟赵雷有点像。
    他很热心,甚至热心过度,让别人误解。
    有一次,我肚子疼——单纯吃坏东西——他不知从哪里听说,女生肚子疼就是来大姨妈,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那么殷殷勤勤地端来一杯红糖水,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大声说:“李小暄,红糖止痛,喝下去就好了,趁热喝!”
    可能有些男生不懂,但女生心知肚明。再加上我脸红到脖子根,没人不知道张木青照顾来大姨妈的我了。
    当天下午,我被班主任叫去。
    一个瘦瘦的戴眼镜的女老师板着脸问我:“李小暄,听说你跟张木青在谈恋爱?”
    我莫名其妙,惊讶至极,又哭笑不得。她在班里安插了间谍,窥探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是有人主动添油加醋地打报告?
    “没有。”我毫不心虚地说。
    “为什么张木青给你准备红糖水?这么私密的事,岂是男女生之间该做的?”老师问。
    我坦然道:“同学之间,相互关心无可厚非。只是张木青没问清情况,以为我肚子疼需要红糖水。”
    “你对他只是同学的友谊吗?”老师问。
    我一丝不苟地点了点头,不做过多解释。
    “他呢,对你没有别的想法吗?”老师追着问。
    “你可以去问他。”我说。
    老师满以为我会滔滔不绝为自己辩解,没想到就那么寥寥几句不软不硬的话,她准备好的一通大道理倒无处施展了。
    她说:“李小暄,你成绩优异,保持好势头,高考能考个好大学。但如果被学习之外的其它事情影响打扰,一落千丈是一定的。所以你要好好斟酌,千万别走弯路。”
    “我很坚定自己未来的路。”我说。
    老师抬眼看我半天,看得边框眼镜往下滑,她扶了扶眼镜,说:“你出去吧。”
    我出来,张木青随后进去,他也接受捕风捉影的盘问呢。
    这些老师,传授知识,还尽职尽责甘当福尔摩斯,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以为是早恋在作祟。无所不用其极的阻拦,试图把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我想起鲁迅先生那句批判的嘲笑:“空气从这个男人的鼻孔呼出来,被那个女人的鼻孔吸进去,又从那个女人的鼻孔呼出来,被另一个男人的鼻孔吸进去,简直淆乱乾坤。还不如下一道命令,规定男女老幼诸色人等,一律戴上防毒面具,既禁空气流通,又防抛头露面!”
    他们的扼杀,就差戴防毒面具和男女生隔离了。
    青春的躁动和美好就在于对爱情的憧憬和期待,没有这蠢蠢欲动的懵懂,还叫青春吗?还值得回味无穷吗?所以他们越想方设法阻拦,早恋的种子就越发旺盛。当一封封情书像晶莹的雪花那样飞舞时,你便知道,什么叫做“惟解漫天作雪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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