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
    他低垂着视线,茫然地摇头:“一个人可以同时爱上很多人吗?”
    秦煊又忍不住笑起来,这次笑得有些用力,牵动得伤口都生疼了。
    他看着乔泽,心里想的是你终于承认你爱我了,眼角眉梢满是纵容的神色,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为什么不可以?”
    “有谁规定爱一定要是什么样子么?就算有,就一定要遵守规则吗?”
    他反问乔泽,近乎蛊惑地鼓励对方:“你想要,对吗?小乔一直是个勇敢的孩子,想要什么就争取,这一次为什么不试试呢?”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全部都要——人人都熟悉的一句话,做起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乔泽很清楚,不管他怎么做选择,要或者不要,总是会有人受伤害。
    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爱是真的,他们的也是,他不想再让任何人痛苦。
    但他已经把局面弄得一团糟,好似在用一根发丝平衡重逾千钧的天平,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稳定,又被突如其来的命运的洪流冲垮,留下他茫然无措地面对满地狼藉。
    明明从一开始,他只是想拍个毕创而已,怎么就一步步变成这样了呢?
    乔泽很难用语言描述自己此刻的感受和想法,他想得很乱,说得也很含糊,还带着哭过的鼻音。
    可秦煊就好像会读心一样,一语中的地问:“你怎样定义‘伤害’呢?”
    “如果被你伤害的人,并不觉得你在伤害他呢?”
    比如秦煊自己,他笑着继续说下去:“痛也是爱的证明。”
    “占有是爱,放手也是爱,但你总要给自己一个机会,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乔泽抬眼看他,似懂非懂。
    秦煊触到乔泽懵懂湿漉的眼神,忽然很想摸一摸他的脸颊。
    可惜现在还动弹不得,秦煊遗憾地轻叹一声,最后对乔泽说:“小乔,不要逼自己立刻做选择,时间会给你答案。”
    乔泽感觉自己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但又好像已经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张了张嘴,小声说:“秦煊,对不起……谢谢你。”
    “——还有,永远不用对我说对不起。”
    秦煊抬了抬手,用食指勾住乔泽的指尖:“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心甘情愿被你驯服。”
    “我想拥有你,但更希望你自由,所以,换你来拥有我。”
    乔泽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指头被他虚勾着,也轻轻曲起指节,形成一个类似于承诺的姿势。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他永远负责。
    乔泽读过《小王子》,他知道秦煊在说什么,而他没有反驳,也没有拒绝。
    秦煊于是又勾唇笑起来,他们安静地牵着对方的手指,在异国他乡的重症监护病房,无声地达成了一个属于他们的约定。
    直到医生来提醒探视时间结束,乔泽才如梦初醒,松开秦煊的指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icu。
    医生们又检查了秦煊的各项指标,说是暂时稳定,但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期,最好是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考虑转入普通病房。
    至于这“一段时间”是多长,就要视病人的具体情况而定了。
    乔泽自然谨遵医嘱,准备向学校请假留在医院陪护。
    他从重症监护区出来,看到等在外面的三个人,尤其是正襟危坐的陆承彦,再次想到被自己忽略了许久的陆承允。
    “陆……”
    他下意识还想叫陆总,话到喉头,又改口唤了那人的名字:“陆承彦,是陆承允叫你来的么?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陆承允正躺在另一间病房内。
    全麻手术是很奇妙的体验,充血发胀的眼球让他一阵晕眩,然后医生数着数字让他深呼吸,再下一秒醒来已经躺在病床上,眼前一片漆黑。
    他问,手术开始了吗?
    护士说,已经结束了。
    陆承允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眼睛上蒙着厚厚的纱布,麻醉褪去后伤口的痛觉逐渐复苏,对光线的感知却还没有恢复。
    签术前协议书的时候医生就已经告知过风险,他也早就预设过最糟糕的可能,所以对于手术的结果和预后,他并没有急于询问。
    全然的黑暗让他的世界忽然变得很简单,他可以更加专注地思考,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以前没有想过的问题。
    如果他真的因此看不见了,再也不能拿起相机,再也不能做摄影师……
    陆承允想,自己好像也没有很难过。
    他甚至考虑起或许可以转行去做雕塑,毕竟从前也学过一点,算是有基础,他做摄影那么有天赋,改做雕塑应该也不会差吧?
    他清晰地记得乔泽的样子,每一个轮廓,每一寸线条,每一处细节,都深深地刻在他脑海里。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完美地复现,他的缪斯,让他的一切爱欲无所遁形。
    双眼是摄影师最珍贵的东西,陆承允却愿意用它们交换乔泽的平安,就算没有任何回报,也毫无怨怼。
    那是他在生死危急时刻的本能,也此刻深思熟虑后依然不会后悔的决定。
    这种认知让陆承允比以往任何一次更加确信,他爱乔泽,爱到连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程度。
    可是乔泽并不相信他的爱。
    他就像是被主人抛弃,躲起来舔伤口的流浪狗,段景曜可以用苦肉计心安理得地装可怜,博取乔泽的同情,陆承允却不愿意那么做。
    他想要乔泽爱他,只要四分之一,哪怕是五分之一的爱,都可以,但绝不能是同情。
    他不要乔泽因为可怜他才爱他,如果是那样的话,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陆承允在无边的黑暗中无比冷静地想。
    所以他不希望乔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也不想得到乔泽的内疚或感激,宁可把对方推给讨厌的情敌,也要把自己藏起来。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假如他的眼睛能够好起来,就等到痊愈再继续追乔泽,按照他原来的计划慢慢来;假如他实在倒霉,碰上那最坏的结果……
    那就当流浪狗吧,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84章
    乔泽很少这样叫他的名字,或者说几乎没有过。
    在乔泽眼里,他似乎只是一个符号般的“陆总”,是老板、上司或者金主,而不是陆承彦本身。
    陆承彦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望着眼前的乔泽,看着青年那双湿润泛红的漂亮眼睛,里面全是对另一个男人、他的异母兄弟的担忧和关切。
    十三个小时没有合眼的跨国航班和更早之前许多个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夜晚,都没有这一瞬间的感知让他心里酸涩钝痛。
    无能为力的挫败和嫉妒,多么新奇的体验。
    陆承彦自虐般反复咀嚼着乔泽的问句,面上却仍波澜不惊,语气如常地转移话题道:“他还有事——秦煊现在怎么样了?我刚才和医生聊了聊,他这次伤得不轻,可能还需要二次手术,我联系了梅奥……”
    “我问的是陆承允,”乔泽却没被绕过去,神色愈发狐疑:“他到底怎么了?”
    段景曜含糊其辞也就算了,保镖也推说不告诉他,现在连陆承彦都回避这个问题,肯定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他。
    乔泽只是稍微一联想,便把所有细节串了起来。
    “是不是他的眼睛?一定是,我早该想到的,他还骗我说没事!”
    陆承允当时就受了伤,为了安抚他又陪着他耽搁了那么久,乔泽一下子就急了,那可是眼睛啊!
    对于一个天才摄影师来说,这几乎等于他的全部职业生涯和艺术生命。
    乔泽只恨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想到陆承允的眼睛,不要说失明,哪怕只是有一丝视力受损,都像是在用尖刀剜他的心。
    不止是自责和愧疚,乔泽还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慌和比心疼更甚的畏惧,而这种畏惧让他忽然意识到,他其实也很爱陆承允。
    怎么会没有爱呢?
    摄影师爱他的模特,才能用双眼、用镜头、用心记录下他最美的模样,而模特爱他的摄影师,才会在对方面前流露出最真实、最动人的情态,别墅地下室暗房中那无数张赤裸裸的写真,也是他们从前并未意识到的一丝不挂昭然若揭的真心。
    乔泽抓住陆承彦的衣角,祈求的目光带着泪意:“陆承彦,求求你了,带我去找他好不好?”
    陆承彦想起弟弟在电话里别扭又倔强的嘱托,他答应过对方要守口如瓶,而从私心来讲,他也并不想乔泽知道陆承允有多“可怜”。
    他想做自私卑鄙的小人,但只要一见到乔泽这样的眼神,听到乔泽唤他的名字,哪怕是为了另一个人,要他亲手把乔泽送到对方面前,他也根本无法拒绝。
    陆承彦从西服的口袋里抽出一块丝质的手帕,仔细地擦干净乔泽脸上半干的泪痕,温热的指腹拂过青年泛着薄红的眼角,很快一触即离。
    他收起手帕,什么也没说,只是牵起乔泽的手,侧过脸看了另外两个年轻人一眼,转身便带着乔泽离开。
    段景曜早猜到会这样,乔泽有时很残忍,有时却又很容易心软,对他是这样,对秦煊、对陆承允也是,他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自顾自在心里憋着气,没有起身跟上去。
    艾德里安其实还有些不在状况内,但他足够知情识趣,知道自己不该去打扰乔泽和另外的“朋友”,于是也乖巧地坐在休息区等候。
    看到乔泽身边有这么多优秀的“朋友”,准确来说是约会对象,艾德里安并没有觉得对方花心滥情,他只是很遗憾,自己错过了乔泽人生中很多重要的阶段。
    如果我再早一点遇到他就好了。
    艾德里安忍不住想。
    乔泽是少年十八岁的青春期里美好而神秘的幻梦,对他的吸引力不亚于浩瀚的星空和宇宙。
    不过现在遇见乔泽也很好,他们参与了乔泽的过去,而他可以参与乔泽的未来。
    乔泽已经和他约定好了,等到他二十三岁,在这之前,他是乔泽的“朋友”。
    艾德里安一向是很大方的男孩,对待喜欢的“朋友”绝不会想要独占,不许对方和别人来往,面对“朋友的朋友”,他也依然真诚友善。
    小男孩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因为太喜欢,所以没关系。
    但等待总是会有些无聊,艾德里安坐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偷偷打量着旁边的段景曜,开口试图和他搭话,问他关于乔泽以前的事。
    段景曜本来就烦这个金毛,当着乔泽的面不好发作,现下却是装也懒得装,压根不给艾德里安好脸色,闭目养神当做听不懂英语。
    另一边,陆承彦把乔泽带到了弟弟的病房前。
    他其实也还没来得及探望过陆承允,手术的情况和病房位置都是保镖汇报给他的。
    他这个弟弟向来自尊心极高,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现在大抵正一个人躲着舔伤口吧。
    “他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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