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你娘子是仙长,有她护着你,自然不必担心。”小贩感慨道。
    谢听笑意加深,颔首:“嗯,有娘子保护我。”
    —
    顺梁郊外,农舍小院。
    一个穿着粗布麻衫、看起来有些蓬头垢面的男人席地坐在屋舍和院落之间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两坛子酒,旁边是被捆成粽子、堵住了嘴巴的棠棠,吓得小脸惨白,不停地流泪。
    “大哥,你最爱喝酒了,我敬你一碗。”
    老四徒手砸开酒坛封泥,倒出一碗酒来,尽数洒在土地上。
    “二哥,我自打娘胎里生出来就身体不好,就属你最疼我了,这碗敬你。”说着,又往地上撒了一碗。
    “三哥,这碗是你的……”
    方遥在院子里御剑落地时,就看到他在一边往地上撒酒,嘴里一边疯疯癫癫地念叨着什么。
    棠棠看见她来了,嘴里的呜呜声哭得更大,眼泪流得更凶。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官兵的尸体,衣衫上皆是血红爪痕,已然都没了气息。
    老四取酒回来时,正看见这几个官兵在处理他大哥的尸首。他震惊之余,怒不可遏,就把这些官兵全杀了。
    他不敢相信,自己就离开了半个时辰,他的三个兄弟竟然全都死于非命,还被人掏了妖丹,死得凄惨。
    他杀了官兵后,犹不解恨,一早飞去了府衙,绑了知府的女儿,留羽毛作信,他知道若是杀他弟兄的人看到,一定会来。
    见有人来了,老四把手里的酒碗往地上一掷,“砰”地一声,陶碗四分五裂。
    他提刀站起来,双眼血红:“就是你杀了我三位兄长?”
    “不是。”
    方遥如实道:“在我要杀他们之前,已经被别人杀了。”
    “那是谁杀的?”
    “不知道,”方遥双眸冷下来,“你知道也无用,不如早些下去陪你的兄长。”
    老四闻言双眸更红,浑身杀气暴涌,提着手里的柴刀,便向方遥冲了过来。
    长剑雪寂遽然出鞘,与他手里的柴刀相抵,发出清脆的嗡鸣声,方遥这才发现他手中这把刀并非普通的柴刀,而是一把品质不错的法器。
    不然,在与雪寂相接时,这把刀就已碎裂了。
    老四将柴刀抽回,继续朝她的身上胡乱地砍去,看似无章法,却刀刀致命,金属相击声不绝于耳。
    方遥躲闪着他的攻击,手中使出的剑招,也被对方横刀挡下。
    这骇鸟妖不光力量蛮横,身手和速度还相当敏锐,方遥不由得皱眉,这真得是金丹期的实力吗?
    金阳宗四人赶到之时,方遥已然和骇鸟妖打得你来我往,不可开交。
    “雯月,你保护好小师弟,唐岐,跟我上去帮忙!”
    袁成秀当即说道,随后提剑加入战局。
    有了袁成秀和唐岐分担骇鸟妖的注意力,方遥的压力轻了许多,她瞅准时机,长剑如龙蛇般悍然出袖,划过骇鸟妖的右上臂,飙出一道醒目的血线。
    这一剑让骇鸟妖吃痛,也让它彻底暴怒。
    它仰天怒号嘶鸣一声,浑身的肌肉仿佛充气般鼓胀起来,将上衣尽数撑裂,一双乌黑的双翅从他身后展开,遮天蔽日。他的面目笼罩在阴影下,不断的扭曲变化抽长,层叠的鸦羽如春笋般长出来,片刻间就变成了一张悚人的鸟脸。
    船型的长喙在日光下泛着钢铁般的光泽,双手变成鸟类钩爪,铜铃般的双眼布满血丝,已然半妖化,只剩身体和四肢还保持着人形。
    没有了衣物的遮挡,方遥的视线扫过他的左臂,上面布满了骇人的黑色纹路,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纹路竟然像水流般,仿佛沿着某种规律缓慢地流动着,如同成群的蚂蚁缓慢地沿着他的手臂攀咬啃食。
    “小心,他左手有冥纹,他感染了幽冥之气!”
    方遥心头一惊,赶忙提醒其他人。
    众人闻言亦是心头剧震,袁成秀险险躲过一招,不禁咽了口唾沫。
    难怪这头骇鸟妖这么难杀,竟然感染了幽冥之气……
    幽冥之气产生的原因尚且不明,但感染者的统一标志,就是身上会显现出冥纹。
    这些冥纹会让感染者情绪不定,暴躁易怒,且动用冥纹的力量,会让感染者实力暴增数倍,代价便是冥纹生长的速度变快。
    待冥纹遍布全身,无论是人是妖,则会神智全失,自称“幽冥信徒”,到处肆虐横行,发展新信徒。
    这种幽冥之气传染性极强,只要被感染,便已无解,哪怕不动用冥纹之力,冥纹长满全身也只需要半年。
    听说西北边境,如今几乎已经成了幽冥信徒的天下,已然成为了一股势力,但暂时还没有波及到其他地方,这还是方遥第一次亲眼见到感染幽冥之气的生物。
    眼看着方遥那边久攻不下,祝雯月看得心里焦急,曲长陵对她道:“师姐,你快去帮师兄他们,不用管我。”
    “行,你且在这好好呆着,不要乱跑。”祝雯月嘱咐了他一句,便抽身上前帮忙。
    祝雯月加入之后,四人便呈四角之势将骇鸟妖包抄,剑光此起彼伏的闪掠,在骇鸟妖的利爪上留下浅浅的划痕。
    骇鸟妖感受到了危机,开始疯狂地动用冥纹之力,那些蚂蚁般的冥纹迅速蔓延生长,它原先只有左手小臂处长有冥纹,短短几息的时间,那些冥纹已经爬满了它整个左臂。
    它的体型也随着壮大了一圈,方遥能感受到它身上的气息,已然从金丹后期暴涨到了元婴后期。
    这些冥纹当真诡异可怖,竟能使人短时期能暴涨一个大境界?!
    方遥心下惊愕,头脑仍保持着冷静,就算它实力暴涨至元婴后期,以他们四人的实力,仍有一战之力。
    但自从发现这骇鸟妖身上有冥纹后,众人难免有些畏手畏脚。
    毕竟,只要被它沾染了幽冥之气的左爪碰上一下,哪怕不死,就已相当于废人了。
    正当战况有些胶着之时,方遥余光瞥见骇鸟妖后方时,神色微变。
    曲长陵竟然趁着他们打架之际,偷偷摸到了骇鸟妖的身后,用随身的短剑割开了棠棠身上的绳索。
    他的动作很轻,但绳索彻底被割开的那一刹那,依旧被骇鸟妖发现了。
    骇鸟妖怒嚎一声,身后宽大的羽翼一扇,径直朝两个孩子俯冲了过去。唐岐见状探剑欲拦,直接被骇鸟妖一脚踢中丹田,踹出去数丈远。
    曲长陵的反应也很快,察觉到身后逼近的腥风,条件反射地转身极快举起手中的短剑,“当”地一声,短剑直接被击飞,继而传来清晰的裂帛声——倒钩似的利爪落下,划破了曲长陵的衣袖。
    骇鸟妖准备再挥出一击时,方遥的剑锋已至,直直锁定它的颈后,骇鸟妖情急之下,只好转身应对方遥。
    祝雯月趁机纵身上前,把两个孩子带离战圈。
    棠棠扑在祝雯月怀中,紧紧抱着她的腰,嚎啕大哭,不肯再撒手,祝雯月要一边安抚着小姑娘,一边紧张地问曲长陵:“小师弟,你如何,伤得要不要紧?”
    曲长陵的手腕被划破,不断往下滴血,他从储物袋里找出止血的药粉,撒上后简单包扎了下,淡定道:“没事,皮外伤。”
    好在刚才骇鸟妖那一击用的是右爪,曲长陵并没有被冥纹感染,否则,祝雯月真不知回去该如何向掌门交代。
    被踹飞倒地的唐岐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抹掉唇角的血,以剑撑地,服下一颗丹丸,正欲再上前帮忙时,“咯吱”一声,院门忽然被推开了。
    方才在街上和方遥同行的那个男子,手里拿着两个糖人,缓步走了进来。
    背对着院门口正全力应对骇鸟妖的方遥,并没有发现有人来了,而从骇鸟妖的角度,刚好直面着院门。
    骇鸟妖此时还没完全失去神智,看到男人的容颜时,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大了一瞬,仿佛勾起了他的什么回忆,又仿佛看到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刻,一个分神,足以致命。
    雪寂无声而至,寒芒毕现,鲜血溅起数尺高,骇鸟妖的头颅飞了出去,骨碌碌地滚落到谢听的脚边。
    他还未来得及低头看,清冷似雪的气息侵近,接着眼前一片白芒。
    方遥纵身下落时,望见谢听,想也未想地扯下束发的雪色发带,抬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如今的院落中,满是狼藉和血迹,不仅堆砌着四具官兵的尸体,骇鸟妖尸首分离,满是血污的鸟面人头就滚落在他的脚边。
    他一个凡人,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一定很害怕。
    方遥将发带系在他脑后,刚才打架,她的右手背上沾了点血迹,她用干净的左手隔着衣袖虚握他的手腕,把他往旁边带了带,远离了那颗头颅,继而在他耳畔低声叮咛:“等会再解开。”
    眉眼上覆着的雪绸微凉,白噪音淡去,耳畔清润的女声仿佛放大了数倍,如冰雪消融的暖风般扫过耳膜,漾进了心里去。
    谢听立在原地一动未动,薄唇因为惊讶而微张,在听到她的话后,唇角抿了抿,不自觉地弯起,喉结隐隐滑动了下:“好。”
    而另一旁的几人都看呆了。
    袁成秀的肩头还在流血,不过他和曲长陵一样幸运,他那伤是被鸟嘴啄的。
    袁成秀胸膛起伏,快气炸了,开口便骂:“方遥,你是不是有点过分啊?看两眼能怎样,能把他吓死啊?”
    他们这几人在卖命搏杀,她倒好,第一时间去给凡人蒙眼睛。
    方遥淡淡地瞥他一眼:“不一定会吓死,但会吓到。”
    围观的祝雯月心下唏嘘,以前是谁总说方遥是个剑痴,不解男女风情的?
    这样护夫……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袁成秀一噎,更气了:“所以吓一下能怎样?一个凡人你就这么宝贝是吧?我们的命不是命,我这肩膀挨这么一口子,也没见你说两句好话……”
    “我说两句好话就能给你止血了?”
    方遥难得地怼人,或许是神经紧绷后的骤然放松,让她有了心情。
    说完,她还不忘看了眼已经自己默默把伤口包扎好的曲长陵,言外之意,他连八岁的小师弟都不如。
    眼见袁成秀气得脸都变了色,祝雯月连忙上前打圆场:“师兄,现在不是吵架拌嘴的时候。”
    “师姐说得对……”唐岐唇瓣染血,说话间气息都不足了。
    袁成秀和曲长陵都是皮外伤,他刚刚被那骇鸟妖踹到丹田,受的内伤反而是最重的。
    他的灵气几乎枯竭,抖着手又往嘴巴里塞了一颗补气丸,恨不得席地打坐调息,心想还是师兄厉害,大战一场后负着伤还有余力吵架。
    “棠棠!”
    知府徐培此时带着一队官兵闯进院中,看到被祝雯月搂在怀中的孙女,一颗悬着的心可算放了下来。
    “祖父!”
    小姑娘从没受到过如此惊吓,此时见了祖父,更是委屈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事了没事了,可吓死祖父了……”
    徐培搂着失而复得的孙女,也几欲落泪,满怀感激地看向方遥和金阳宗众人。
    他其实早就赶到了,带着手下蹲候在院落外面,这种场面已经不是他们这些凡人能介入的了,只会徒添伤亡。
    直到院子里没了打架的动静,谢听进去了一会儿也没出来,徐培猜测妖物已被降服,遂带着官兵闯了进来。
    此时院落中的景象,比之前还要惨烈,骇鸟妖的尸体不人不妖,它已经死透了,左臂上的冥纹却还在机械地运转着,似蠕虫爬行,诡异又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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