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缕黑烟飘出炉囱,黑压压一片彷如雨云。
    空气里木材、石炭燃烧的气味,苏辰带着典韦,以及五十名甲士走在坊间,每座作坊有两到三座锻铁炉,铁匠、学徒裸着上身,只穿一件露背的皮围挥着铁锤不断敲击,砸出一片片火星,打出预想中的轮廓,随后,淬火、回炉,再打……
    周围一片叮叮当当的声响。
    坊间的匠作,原是定安城府衙属官,荀彧见他略懂一些铁器锻造,便调来此处。此时他陪着苏辰巡查坊间,脚步小心翼翼的迈着,怕走快了超过大将军一个脚尖。
    “进去看看!”
    步入一间作坊,右侧空地上整齐的堆积数十柄铁锥,拿在手里掂量,约两三斤,不及一米,锤头锥头细长锋利,握柄有三手之握。
    “可能破甲?”苏辰端详片刻,看向匠作。
    “大将军请放心,这些都是经过测试过的。”说着,那将作连忙让一个铁匠将测试的一个铁甲放到三步左右,他拿起一柄铁锥,举在手中,吸了口气后,跨出一步,猛地推手掷出,呯的一声脆响,那根铁锥直接破开甲片,插进后面木桩小段。
    典韦上前将破甲锥拔出,摸了摸破开的甲叶,回头朝苏辰点头,确信没问题。
    “赏!”
    苏辰这才满意的转身离开,跨出坊间院门,边走边对跟上来的匠作说道:“凡参与锻造者,铁匠发五两白银,学徒二两,若有创新者,可推荐上来,成品可用,追赏城中宅院一栋。”
    “哎哟,感谢大将军赏赐!”那匠作连忙跪下,不过走到前面的苏辰停了停,微微侧过脸,眸子划到眼角:“今日我所赏,若被尔等贪墨,自己就准备把脖子洗干净。”
    “是!下官一定将赏赐悉数发到众匠手中。”
    “如此便好!”
    出了坊间,苏辰翻身上马,典韦徒步而行,他身材高大,体重超出常人,一般的马根本驮不动,一上去就被压的趴地上,尿都崩了出来。
    “往后给你寻一匹好马,堂堂护军之将,整日步行可不好。”
    看着典韦落后七八步,苏辰觉得有些不妥,但真要说寻一匹好马,匹配得上典韦,就有些伤脑筋了。
    唳——
    天空之上,一抹黑点发出凶戾的啼鸣,随后朝这边扑来,下一刻,典韦上前抬手,展翅两丈的雄鹰拍着‘呼呼’的风声,锋利的双抓扣在巨汉右臂上。
    巨汉手托巨鹰倒是显得搭配。
    “该去军营了。”
    苏辰在马背上,摸了摸鹰头,从典韦手里接过鹰爪上捆缚的纸条。这只雪原大鹰正是北宫野送来的,一道送来的还有驱使这只鹰的生奴人,一个月里,典韦基本将驯鹰的本事学到,已经能娴熟的上手。
    此处飞过来,自然是传递消息,苏辰将纸条丢下,纵马一喝:“驾!”随即,飞驰而出,典韦手臂一掀,那雄鹰展开双翅发出‘唳’的一声,高高飞上天际,顺着下方队伍,绕过定安西门,冲向南郊并州军军营。
    郊外原野,轰鸣的马蹄声,成群的骑兵队伍举着‘苏’字大旗飞奔,在军营外的旷野集结,目光之中由西过来的队伍,战马驰入辕门,停在帅帐前下马,将解下佩刀丢给过来牵马的士卒,步入大帐时。
    帅帐之中,董卓、张辽、郭嘉,以及新出现的面孔,如李傕、牛盖等将俱都来齐,分坐在两侧。
    苏辰大步进来,所有人齐齐起身拱手,声音整齐洪亮:“见过大将军!”
    大帐里,猛兽的皮毛、刀枪剑戟的兵器装饰,将气氛衬托出杀伐。
    “坐!”苏辰扯过披风,坐在虎皮大椅上,两侧将领便跟着落座,发出‘轰’的整齐一声,诸人正襟危坐,握着拳头放到膝盖上,目光严肃呈出一片杀气。
    “三月将过,四月初要前往岺州与诸侯会盟,然,新军刚组,还有许多部分降兵未入定安,我意……”
    某一刻,鹰飞过天空,发出啼鸣。
    帐外掀起一阵嘈杂,马蹄声由远而近,来到中军辕门。苏辰微微蹙眉,望去帐帘,诸人也都纷纷偏头,就见帐帘猛地掀开,吕布带着一身风尘踏入大帐,往前几步,朝苏辰拱了拱手:“布,绕袭燕州,燃烽火十七处,特来交令!”
    好家伙,时隔一个月,才回来。
    苏辰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抬手一请,“将军入座。”
    对面的吕布却是没动,而是笑着看向张辽:“文远,你猜谁来了?”
    “谁?”张辽已经知晓从属可来,又见吕布这般欣喜,不由试探一声:“嫂夫人?”
    “高顺!”
    吕布说着转身朝帐帘那边喊了声,帘子抚动,一道并不算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身材壮实,身披铁甲,腰间一柄环首刀,面容英武,唇、颔皆有须髯,一进来,他先朝周围的苏辰拱手一拜:“见过大将军。”
    或许性子少言,他看向张辽,只是简单说一句:“文远,你样貌看上去老了许多。”
    张辽笑容温和,却是说笑一声。
    “辽,死的迟。”
    高顺愣住、吕布眉角挑了挑,三人对视一眼,随后都笑起来,落座后,吕布才知道并州军已建,他为主将,原本就高兴的心情,此刻更乐了。
    “奉先,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当大将军府主簿了,官复原位。”
    吕布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合着,某家走了一圈,又转回来了?”
    或许是高兴之事太多,也忍不住顺着张辽说笑一句,令得坐在他身后的高顺,有些感慨,当年那个刚愎自用的吕布,似乎在这里变得不一样了。
    帐里,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唯独李傕仍旧警惕的看着吕布的身形,低声问道:“董公,那吕布……不是……”
    “闭嘴,往后再给你解释。”
    董卓保持笑容,声音却如当年那般低沉冰冷。换做旁人,对这声敬而远之,或不爽起来,可李傕却最吃这一套,当即闭上嘴重新坐正回身形。
    帐内众人窸窸窣窣的声音,苏辰望着已经聚集而来的众将,与高顺交谈几句,随后,目光渐渐严肃,话语冰冷的开口,接上之前的话。
    “我意带西凉军入岺州会盟,吕布、张辽继续操练并州军,还有三千骑兵就交由二位。北面长川由乐进、李典继续镇守,回来时,我已到长川与二位将军会过面了。”
    见到吕布目光看来,苏辰知道他想说话,索性话语不停,拳头砸在地图上标注的城池名字。
    “……容州有三郡,云瑱侯占据北面,数县已归了他,眼下定安南面紧挨漳州那边,还有古浪郡,下辖四县,我想留下来的几位将军有的忙活。会盟期间,我期待几位将军,能拿下大半个容州。”
    听到这里,吕布脸上露出了笑容,随即站起身,他身旁张辽、高顺也一并起来,拱手:“是!”
    “董将军!”苏辰偏过目光望向另一侧。
    董卓拖着肥硕的身形站起来:“在。”
    “西凉军拔营,粮秣装车,随我前往云瑱,然后转道岺州!”
    “是!”董卓、李傕也站起身来。
    苏辰站起身来,朝诸将拱起手:“那就拜托诸位将军!”
    “诺!”
    十多道声音齐吼,大帐为之震动。
    站在首位上的苏辰走过长案,大步走向帐帘,嗓音浑厚:“出征——”
    这一天,军营躁动,响起延绵的狼嗥,碧蓝的天空,云卷过人的视线。
    风卷云动,林立的旌旗移动起来,这一天,三座军营齐动,一万西凉军拿到了两千破甲锥,一千副铁甲,李傕骑马熟练的奔行,犹如一条长龙的队伍间,他身后是六百名为飞熊的骑兵。
    黑压压的‘长龙’蔓延通往云瑱郡的官道,苏辰领五千定安军紧随在后,押送粮草,他朝过来相送的张辽、吕布拱了拱手,给他们留下两枚刻有‘渊’‘马’的令牌,便被戟士营护卫着离开。
    “这是夏侯渊……某家见过,箭术还算不错,只是这马是谁?”
    望着遮天蔽日的旌旗远去,吕布收回视线,看向张辽手里的两枚令牌中的一个。
    “西凉马家?”
    张辽摩挲手里那枚令牌,笑道:“当年曹公言西凉马儿有当年吕布之勇。”
    “哼,我死之后,什么人都拿来与我比较,当某家是什么?”吕布冷哼一声,调转马头,招呼高顺离开。
    ……
    苍鹰飞过云瑱郡,两日后,前行的军队已至云瑱地界,这边早有一支万人的兵马等候,正是云瑱侯吴会之,他看着远远行来的西凉军,以及奔行而过的铁骑带起漫天烟尘,微微张着嘴,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上前与苏辰见礼。
    目光扫过一旁的铁甲巨汉,还有周围大盾戟士,不由赞叹一声。
    “一月不见,大将军麾下兵马越来越强盛了。”
    “我观云瑱侯麾下将士也是精兵良将。”
    两人客套几句后,吴会之也不再多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将军请,两军合并转到岺州,让其他人看看西北将士的雄壮!”
    “请!”
    苏辰在马背上也伸手一摊。
    就在这时,云瑱方向一匹快马飞驰而来,来人身负八刀,上身白衣套皮甲,下身裙甲随着马匹起伏,抖动开合,冲到苏辰面前,一勒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上方的女子露出微笑。
    “苏公子,还缺护卫吗?”
    一旁,云瑱侯凑过来低声道:“房家管不住她了。”
    “缺啊。”
    苏辰笑了笑,对于屡次都在帮自己的女人,也不再婉拒了,“走吧,就是长途跋涉,你可要别耍大小姐脾气。”
    “不会,练功可比这苦,我都能吃下来!”
    房雪君促马过来,与苏辰并行,不忘抬手在典韦手臂上擂了一拳,以示友好,然后,就疼的她抱着右手,疼的龇牙咧嘴,眼泪都快掉下来。
    典韦那张凶恶的脸上,露出无辜的表情,看向苏辰:“我动都没动。”
    哈哈!
    苏辰直接笑起来,挥开鞭子,抽在马臀,沿着队伍奔向前队,女子吹了吹手,也赶紧促马跟上。
    ……
    天光逐渐暗淡,夜色如水慢慢流逝,远去北方,茫茫雪林。
    一支数人的队伍,已来到目的地,入眼处,白皑皑间,只有些许绿色夹杂在积雪当中。
    前方的雪白山林里,有着人烟的建筑,一栋高阁矗在一处断崖下面,覆满了白雪。
    他们原本过来有七八人,到的这里后,只剩五人了,他们将贺近臣死讯传达过去,那山门中的人一进去便没再出来。
    眼下已经在这里等候整整两天。
    又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快要熬不住时,有人从雪林中走出,“师父说了,贺近臣私自下山五十载,相近荣华富贵,该有此劫,身为朝廷军将,马革裹尸,为国而死,也是他宿命,与仇怨无关,还请你们回去吧。”
    “这……”为首那人上前拱手,还想再说,那林子的身影已经退了回去,似乎并不愿和朝廷的人过多接触。
    “陛下交代的事,看来没办法完成了,这下回去怎么交差。”
    返回的路上,几人商量着回到燕京后的说辞,然而,就在前面不远,一道雪白的身影站在他们前方雪地。
    那人年岁三十有余,面容消瘦,下颔一撮短须,全身白色衣袍,手握一柄长剑。
    “听说贺师兄战死了?”
    “是,不知阁下……”
    “剑神的弟子之一,顾龙城!”那人转过身来,脚下积雪唰的呈圆迫开,“如今我师兄死了,朝廷可有意,再添一位大将军?”
    那使者也是精明之人:“壮士只要能杀了叛军之首,陛下自然龙颜大悦,这大将军之位,顾大侠还不是手到擒来?”
    “他在何处?”
    “定安,不过听闻反贼会到岺州与诸贼会盟,想必已去往岺州,壮士放心,就算他有军队,在城中也是施展不开的,在下倒是有些人手,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那人微蹙眉头,大抵也觉得面对军队,以寡敌众没什么胜算。
    “哪些人手?”
    “荒神教……我家教主,说不得也会亲自出手。”
    “哼,荒漠邪教,不过搭手还是勉强可用!”顾龙城携剑转身就走,那人脸上一喜,赶紧让人跟上。
    几乎同一时刻。
    往西而去,苍白的雪原褪开,露出的浅青的绿野,巍峨的山势间,雄关坐落,关内道路交纵,不少附近村寨百姓,沿途摆上茶摊,供过往草原的商旅歇脚喝茶。
    延绵数里的关隘,城墙古朴,斑驳的刀痕、擦痕,诉说着许多年前这里发生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城楼下,齐保国看着一份手谕,威严的面容,有着青筋鼓跳。
    “陛下怎么这么糊……”他后面的‘涂’字终究还是咽了回去,看着对面战战兢兢地的使者,“放西戎人进来,你知不知道意味什么?”
    “齐将军,下官也是奉皇命办差,你别为难我。”那使者一脸苦相,“下官也知道将军一家世代镇守边关,劳苦功高,但陛下要这么做,下官小小一个宣读使,哪里敢开口劝说。不过就算放西戎进来,他们也不敢在将军地盘撒野,到时候见差不多了将军将这延塘关一闭,来一个关门打狗,也算为之后那些百姓报……”
    砰!
    那使者话还没说完,面门上就被狠狠打了一拳,顿时眼肿鼻塌,瘫软在地上,幻觉般看到到处都是星星在飞。
    “我齐家世代镇守,没想到有一天会亲自放西戎蛮夷进来!”
    城墙上,许许多多的士兵看着这一幕。
    良久,这位汉子咬紧牙关,在墙垛上狠狠又砸了一拳,朝地上那满脸鲜血的使者低声道:“回去告诉陛下,臣齐保国会遵旨的。”
    “我会遵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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