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鸣虫叫,夜风轻拂,西寄园终于重归平静。
    孟修远缓缓向张勇走来,步履虽依旧稳健,却不免显得略微沉重了几分。
    张勇见此一幕,明白孟修远先后鏖战魔门七大高手和外族两位宗师,能站在这里已是神迹,又怎么可能无伤在身,赶忙着迎了上来。
    “孟大哥,你没事吧?
    我背你尽快离开吧,怕还会再有敌人赶来……”
    说话间,他便想要伸手去搀扶孟修远,不想却被孟修远笑着轻轻拨开:
    “没事,略有些乏了而已。
    莫要疑神疑鬼,今夜不会再有什么敌人。
    来,勇子,咱们先坐下,我尚有事情要对你说……”
    孟修远平静的声音之下,似有暗流涌动,张勇未来得及细想,便被拉向一旁凉亭。
    刚才一场大战,使得这西寄园面目全非,小小凉亭也难以幸免。孟修远一掌挥去,将残枝落叶、断柱破瓦统统吹飞,才露出其下石桌石凳。
    张勇见状微愣,没想到两场苦战之后孟修远尚有这般余力,惊叹之余不由轻出了一口气,心中安定许多。
    不过孟修远随后一句话传来,让他再次动容。
    “勇子,我要走了,明天一早就走……”
    孟修远望着张勇,神色认真地说道。
    “孟大哥你这么急着要走,是去哪里?
    可是你担忧石、师两位姑娘,要去保护她们的安全?”
    张勇闻言茫然,下意识地接问道。
    孟修远摇了摇头,开口笑道:
    “她们俩很安全,无需我去担心。
    那些所谓想找她们麻烦的人,今夜都已死在了这里……”
    之前杨公宝库之中,石之轩安排一名蒙面剑客从背后偷袭孟修远,被孟修远反手击毙。
    孟修远临走之前确认过,其实那正是那所谓的“影子刺客”杨虚彦。
    侯希白曾给孟修远看过杨虚彦的画像,与剑客面罩之下的那张脸一模一样。
    很显然,之前关于杨虚彦和石青璇那些风声,很可能都是石之轩自己放出来的。为的不过是虚虚实实,让孟修远忽视尚还有这么一枚厉害棋子藏在暗中,以保证在关键时刻做出致命一击。
    从结果来看,石之轩这计策执行得的确很好,若非孟修远炼体有成,今夜或许便已殒命在他一系列的算计之中。这位魔门“邪王”,确称得上是智计多端、心思缜密。
    而那之前偷袭师妃暄的高手,现在身份也逐渐明朗,依照逻辑推测,很有可能便是赵德言为首的突厥人。
    两位外族大宗师罕见齐至中原,为的便是要确保此次围杀之事万无一失,为提前排除隐患阻碍,他们需得将池水搅浑,才好专注对孟修远下手。
    似宁道奇那般人物,守卫中原正道武林数十年,即便碍于慈航静斋的关系而从未和孟修远有过正面交流,却也绝不会坐视毕玄和傅采林如此围杀一个晚辈。
    之所也他今夜并未出现,很大可能便是受慈航静斋所托,去保护受过一次偷袭、差点重伤致死的师妃暄了。
    师妃暄之前亲口所说,会有一位“前辈高人”护送她回慈航静斋,也正面印证了这一点。
    突厥人之前暗杀对付师妃暄,实乃调虎离山之举。
    这段时间以来的种种波折,看似复杂,其实最终指向的都是孟修远一人。
    ……
    张勇不知这其中内情,可既听孟修远这么说了,也就没有深究,只是心中对孟修远颇为不舍地接着道:
    “既然不是为了保护两位姑娘,孟大哥是要去做什么?
    我还想着如此一场大战之后,咱们兄弟二人要好好醉上一回……”
    孟修远闻声点了点头,声音中也略带遗憾:
    “不错,若说我于这世上还有什么挂念,便就是想找几个故人见上一面。
    武当山上的石龙石道友,飞马牧场的鲁老先生,还有勇子你,咱们该一起好好喝上两杯。
    只可惜,事出有些突然,我也没预料到,所以来不及了……”
    张勇闻言大惊,突地又想起孟修远刚才决战之前那“以后我不在,这种事情许是就要由你去做”的奇怪言论,一时间心中恐慌,只觉得孟修远好似在说遗言一样。
    不过没待张勇出言再问,便见孟修远已从石凳上陡然而起,闪身绕后,一只手贴在了他背心上,同时幽幽声音传来:
    “静心凝神,莫要抵抗。”
    下一刻,张勇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难以描述的暖流正从孟修远掌中滚滚而入,似大江大河般流淌进他的躯体之中。
    这股气息很奇怪,并非寻常武者所修真气,一入张勇身子钻进各处脏腑筋骨之间,悄然没了踪影。
    半晌之后,待孟修远移开手中重新坐回石凳之时,张勇除了觉得身子比之前略微轻健了几分,并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可孟修远面色却稍显暗澹了一分,眉头微皱,似是颇为疲惫。
    “孟大哥,这是做什么?!
    可是你身受重伤,命不久矣,所以要将功力都传给我?!
    你怎么这么湖涂啊,鲁大师于医学上也造诣颇深,他一定有办法救你的,我这就带你去飞马牧场……”
    张勇显然平日里也没少听江湖逸事、豪杰传说,强忍到孟修远运功结束的那一刻,终是抑制不住心中悲痛愤恨,双目含泪间,当即伸手便欲将孟修远背起。
    “去去去,说的些什么话……”
    孟修远见张勇这幅“梨花带雨”的模样,哭笑不得,一拂手将其推开,随即从袖中掏出那颗从宝库中带出的邪帝舍利,澹然开口解释道:
    “这颗舍利之中,藏有天邪宗历代邪帝留下的真元,可助人夯实身体基础、提升武学潜力。
    弄清这其中转化的道理,对我来说便已算是最大收获。
    至于旁人的真元,我不喜欢,也用不上,便都转赠给你了。
    这真元入你身体,虽不能让你一夜间便成绝世高手,但却可弥补你练武太晚的缺憾,并且极大提升你的天资根骨。
    你本就内生智慧,再加这些真元相助,日后只要多多用功,功夫想来不会太差……”
    孟修远说话声音不大,张勇却听在耳中却好似惊雷炸响,震得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从未想过,这被魔门一众高人所誓死追求的邪帝舍利,最终竟如此轻易地便宜了他这个小人物。
    “孟大哥,我……”
    孟修远摆了摆手,没有让张勇将后面那些俗套的话说出来,只是声音突变得严肃了几分:
    “你今夜舍命助我,这算是个答谢,没什么好说。
    不过我尚还有些关键之事要问你,你需得仔细想清楚后再如实回答我。
    这关乎你往后余生,万不可违心,明白么?”
    张勇少见孟修远对他如此态度,微咽了口唾沫,而后连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孟修远见状,略微思索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
    “勇子,我师父当年传我武艺之前,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今日我转用来考你。
    你说,在你心中,什么样的人才称得上是侠客?”
    孟修远问出的这个问题,其实有些为难张勇,毕竟在这大唐世界讲究的是天下争霸、正邪争锋,鲜少会倚天世间中那样提及有什么“侠义精神”,江湖中人也与“侠客”这个概念很难挂钩。
    不过张勇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地干脆且坚定:
    “这还用问吗,要说侠客,我张勇生平只见过孟大哥你一人。
    自然是要像孟大哥你这样秉持心中正义、不求名利、敢为了天下百姓出头的人,才算得上是大侠!”
    孟修远见张勇说话之时神清气朗、意态从容,全然没有刻意奉承,不由心中一动。
    这句回答,莫名让他想起不知多少年前,在师父张真人的书房之中,自己所答的那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兜兜转转,没想到他竟反成为别人心中的标杆,这让孟修远一时间颇为感慨。
    直至片刻之后,孟修远才回过神来,朝张勇温声道:
    “勇子,你所言太过,我不敢说自己是否配得上。
    不过你能有这样的理念,也着实不错。
    只盼你莫忘此心……”
    说话间,孟修远从怀中掏出两本颇为厚实的书册,封皮一白一蓝,分别放在石桌之上,接着说道:
    “我来这世上一遭,所能做的、所该做的,大多都已做了,问心无愧。
    只是天下不平之事太多,那所谓佛门、魔门二道又源远流长,我虽各对付了他们一番,却终难以断其根基。
    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此刻留下一点传承,也算是最后尽一份力。
    这两本书,皆是我这些日子以来所总结的毕生武学精要,你可选择一本。
    望你学成以后,莫要辜负了我这些功夫……”
    张勇闻言双目圆瞪,心中既是惊讶,又是激动,终于明白了孟修远之前种种言行的用意。
    不过巨大的心理冲击之下,这铁塔似的汉子终是展露出了自己内里的不俗,只愣了片刻,便冷静朝孟修远询问道:
    “孟大哥,谢谢你信得过我,这是此生至今最大的骄傲。
    不过可否请你说一说,这两门秘籍有何不同,为什么需要我挑选其一?
    我不敢辜负你的重托,定要认真选择。”
    孟修远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
    “我过往所学武功,比较成体系的,主要来自武当和逍遥二派。
    而这两本秘籍,其实就是那《长生诀》与这两派武功的结合,保留了各自精华部分,即能修炼至此世间武学之巅,又不至于太过难以入门。
    区别在于,蓝色那本是以武当的水磨工夫为主,需得长年累月去修炼,并且要求修行者时刻心怀正念、身行义事,才能精神气脉通达,一步步踏实修炼至最高境界。
    你若想学这个,我可以直接教你。
    而白色那本,则是逍遥派的速成之法,难关都在后面。前期一入门,只需心念通达、得逍遥自在之意,便能强吸天地之气于己身,以至于短短时间臻至高手之列,十分霸道。
    你若想学这个,则需要以我的特殊秘法发誓,终生绝不可违背我替你定下的一系列规矩,既不能将功夫随意外传,亦不可借之行不义之事。
    一旦违反,气断神灭。
    究竟如何选择,你可自己做主。”
    其实并非孟修远不放心张勇,这位小兄弟的品德性情,他皆十分欣赏,否则也不会选择他做武学传人。
    只是孟修远将逍遥派的武功与《长生诀》结合之后,确实颇为神异。力量来得太过轻易,很容易让人心生变。
    孟修远为防这功夫将来被人用来作恶、造就出危害世间的邪魔,只能给其加上一道禁锢。
    《道心种魔大法》之中记载有魔门血誓,可叫人立下终生不得违背的诺言,孟修远将其略加改变,用在了此处。
    这是个极为不错的办法,可却等于主动束缚了人的一生,好似在逼着一个人去做善事。
    孟修远不愿强求张勇什么,所以叫他自己去选。
    不过再次出乎孟修远意料的是,张勇此刻仍没有太多犹豫,只分别扫了一眼两本秘籍,便很快抬起头来,朝孟修远说道:
    “孟大哥,你说的这秘誓,我愿意履行。
    向你的背影努力,做似你那样的人,本就是我一生的追求。
    只是可否请你将两本秘籍都教给我,而不是让我只选白色那本?”
    孟修远闻言眉头微皱,不解朝张勇问道:
    “你既选了那速成之法,为何还要那水磨功夫?
    若是有兼修的想法,那大可不必。
    这两本秘籍其实殊途共归,练到最后,大抵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只专心一门便好,不要分心。”
    张勇摇了摇头,憨厚黝黑的大脸少见地露出肃然神色,认真朝孟修远说道:
    “孟大哥,我想要着两本秘籍,并不是只为自己。
    你既看得起我张勇,将一身神功传给了我,我自不敢辜负了你的重托。
    为将来和魔门、佛门,乃至于天下所有匪贼恶徒、残暴门阀做斗争,我一人之力定是不够。
    只有多收弟子,将你的绝世武功、侠义精神一齐发扬光大,才是正道。
    若有两本秘籍在手,我到时候便多个选择,可考虑该如何因材施教……”
    孟修远听得此言,望着眼前这黝黑大汉久久不语,只觉得这临别之际,竟似又认识了一个与过往全然不同的张勇。
    半晌之后,孟修远终是点了点头,伸手将两本秘籍一齐递给了张勇,开口说道:
    “好,你既有这份心,我自是不会拦你。
    只是如此的话,那逍遥派功法的秘誓,我还要稍作更改……”
    说话间,孟修远先是将那白色秘籍抹去十数页,又伸手招来一块岩板,以指力在其上挥洒书写起来。
    修改之后的秘誓,深刻于人元神心念之中,并且和功夫本身融为一体。使得每一个学习过那白色秘籍的人要将功夫传下去之前,必须帮助学习者同样行此秘誓,否则即便被严刑逼供、下药催眠将功法交代出去,所得者亦不能将这功夫练成。
    如此一来,可算是添了一道牢不可破的保险,以至于这功夫难以落入居心叵测的歹人手中。
    张勇那远大志向,有此一助,更多了几分成功的可能。
    ……
    至天边晨光渐起,张勇终是在孟修远的辅助下,将那秘誓行完,并将这功夫初步练成。
    孟修远拍了拍这位小兄弟的肩膀,亲自将其送入杨公宝库之中,让他借宝库之中最长的一条暗道,直通向长安城外。
    临边之际,张勇对孟修远仍是有些不舍,可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恭敬跪下朝孟修远磕了几个头,便毅然起身而去,步伐坚毅、身形挺拔。
    孟修远伫立遥望,直至张勇背影消失在密道拐角之处,脸上才露出微不可查的一个笑容,缓缓转身从来处离开宝库。
    一刻钟之后,孟修远缓步走上朱雀大街,也就是长安城最为人声鼎沸的主干道。
    灿灿如黄金一般的晨曦之下,孟修远漫步街头,与无数早起辛劳工作的长安市民擦肩而过。
    于此时,孟修远仍能感觉到,有许多双鬼鬼祟祟的眼睛藏在暗处,正小心翼翼地偷窥着他的行踪。
    隐隐约约,孟修远甚至能听到这些蝇营狗苟之辈间的窃窃私语。
    他们惊奇地讨论着,为何孟修远能平安无事地活过这一夜,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那些魔门巨擘和外族宗师,又为何久久没有现身。
    不过孟修远却是没再理会他们,只微微阖上双眼,朝东方那朝阳升起、同样是张勇离开的方向望去,心中满是轻松之意。
    下一刻,一道白色光柱自天空落下,闪耀夺目,使得这本就车水马龙的朱雀大街陡然沸腾了起来。
    “侠隐派”祖师孟修远白日飞升的传说,由此一刻,于天下间广为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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