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低血糖……”立香并没有飞快地昏倒,她的身体逐渐沉重,半睁开的眼睛里所看到的写字楼也逐渐被扭曲的黑红色所覆盖,但她还保有了最后的意识去配合卫宫的拉扯。她听着对方的小声抱怨,有点微妙的想笑。
    然后她的下巴就被粗暴地捏住了,一颗糖顺着嘴唇被塞了进来,然后又是一颗。立香用牙齿磨着水果味的硬糖,好奇卫宫是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的,直到视觉渐渐恢复,她才看清围在她身边的几位路人。
    “你看起来好点了。”卫宫拉着脸看她一眼,又转身感谢他们的帮助——糖果和一瓶被他捏在手里的矿泉水。
    报告已经结束了,她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去坚持自己的主张了,被卫宫拉去重新上绷带的立香一路都很乖巧听话,希望能用这种姿态稍微麻痹下卫宫。
    可惜,在立香苏醒之后想起两个人还处于冷战期间的他并没有任何动摇,倒不如说,反而多了点看热闹的从容嘲笑。立香很确定自己皱着脸伸出手让护士为自己扎针时,从他的喉咙里溢出了一声轻笑。
    她尽量不去瞪他,也不去看自己手背上微微泛起青色的鼓包,还有在那之下冰冷存在着的叁厘米中空尖锐金属,在疲倦和虚弱之外,另一种感觉又从身体里浮了出来。
    那是满足。
    和她自己所认为的不一样,在这么紧张,重要,压力大到让她不惜损害自己身体的会议之后,她惊人地感受到了满足。在合作公司所派出的精英们审视的目光下,在脑海中那么多条互相联系的数据里,立香的焦虑和压抑反而成了她发挥的源动力。
    她在操纵那些人,她想,哪怕只有一瞬间,她所描绘的蓝图,那些她掐着手腕咬着嘴唇做出的报告所推测出的未来,真的让那些人为之心动,为后续工作打开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空隙的话……
    源于工作的喜悦实在是难以向他人分享,除了缺少核心社交圈的朋友以外,“我在报告会上领悟到了奋斗的愉快”这种话,听起来简直就像san值归零的社畜意义。犹豫了一会儿,她放下手机,停止了反复翻看社交软件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
    “卫宫先生。”她笑嘻嘻地把下巴撑在手机光滑的棱角上叫他。
    把两份文件瘫在膝盖上的男人冷淡地横过来一眼,然而这份拒绝的样子并没有吓退她。最起码,如此色厉内荏的漠然,不能打消她心里迸发中的分享热情。
    “谢谢你。”她真心实意地说道,“没有让自己失望,我真的很开心。”
    卫宫的眉毛又有了要打结的趋势,她有趣地看着颜色接近银白的细长眉毛向上一挑,然后又强行压抑了这份动作,把锋锐的眉峰压回了原地。他哼了一声,似乎和往常那个挑剔严厉的上司没有区别,“那是你应该做到的。”
    如果她能把这句话说出来,立香是一定会说的——她觉得卫宫就像是有些害羞了一样。不过考虑到过后还得靠卫宫为自己缴费点餐开车,她的求生欲望到底还是压过了膨胀的愉悦感,把调侃转变成了一连串的笑。
    卫宫被她笑得心烦意乱,他哗啦哗啦地把文件翻过去又转过来,在繁乱的单词中呆滞了几秒,才砰的一下子合上文件夹。他左右看了看,终于发现了一个可以让他离开的借口。“你的吊针快打完了。”他格外威严庄重地说,已经提着两个人的公文包站了起来。
    立香还没说什么,他就向护士站的方向走去了。除开急躁的步伐,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半点区别。
    大概也是因为害羞,两个人吃完饭一路回到酒店的过程中,卫宫都没怎么搭理她。立香也因此笑个不停,连对方“你再笑就自己跳着去刷牙洗脸”的威胁也没能把笑意从她脸上赶下去。
    把车停到距离较近的车位上,卫宫容忍地从后视镜投来一瞥,立香看了看自己被固定的完全不能弯曲的腿和沉重的拐杖,只好举手投降,“好嘛,不笑了——噗,您不要盯着我,这样我又会想笑了。”
    卫宫把她从车座上拽下来,好像打定主意不被她的笑声惹乱心绪,但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他看向电梯门模糊的镜面,在微微扭曲,好像边缘被画图工具擦除了一样的人影脸上,略过了一个短促的笑。
    但为了避免让某个人太过得意,他很快就收敛了自己过于放松温柔的表情,重新把那副不友善的钢铁假面武装起来。藤丸似乎被骗过去了,小姑娘坐在轮椅上,怀里被公文包和拐杖塞得满满的,在兴奋中略带不安地好几次回头,试图窥视到他的表情。
    现在局面颠倒了,他忍着笑,扳着她的腰帮她刷完了牙又擦了脸,故作不知地无视了她脸上小心翼翼的试探,把藤丸放回了床上。
    他反常的沉默似乎昭示了未结束的冷战会更长久地继续下去,立香为他的幼稚感到好笑的同时,也把过度轻率的玩笑心理收拾了一下,准备用沉痛真诚的忏悔态度为自己争取到一点宽大处理的机会。
    只不过,经过了紧张的几天之后,忽然放松下来的神经和身体都开始抗议她前几天不知疲倦的压榨行为,她躺在枕头上,听着浴室传来的规律而轻盈水声,觉得自己几乎都快融化在温度适中的水流里面,就连意识都摇曳起来,变得缓慢而迟钝。
    她把手掌抬高,避开了顶灯的光线,又扭了扭身子,让自己躺得更舒服一点,然后就这么睡了过去。
    等卫宫终于结束了他的洗漱步骤出来的时候,立香早就睡得香甜之极,他开关门的声音没能惊醒她,顶灯被关闭造成的光线变化也只是让她微微皱了下眉毛。等卫宫换好睡衣从另一侧坐到床上,把床垫压得一沉,她仍然歪着脑袋,没有对他的到来露出警惕而不知所措的模样。
    过暖的光线从他那一侧照了过来,像是中世纪才会有的黯淡的烛光一样,为她那头色泽鲜艳的头发增添了一层闲适的颜色。这么看过去,就好像两个人在家里,度过了普通的一天一样。
    卫宫俯下身子,动作很轻,所以她还是没有察觉,只是沉沉地睡着。他来了兴致,把她散乱的发丝拨弄到耳后,又捏了捏她洁白的耳垂。这一次,她发出了一连串不愉快的嘟哝声,颇为辛苦地从正躺转为侧躺,显然是被他打扰到了。
    他又一次伸手,指尖顺着她的耳廓滑动了一会儿,转移到了她半露出来的脖颈上。
    麻酥酥的痒随着指尖轻微的触碰降落下来,这显然不是虫子,而是某个人的恶作剧,立香实在很想睡觉,几次转动脖子之后她被弄得有些烦了,于是猛地摇了摇头,“别闹。”
    卫宫心里得意洋洋笑着的小男孩消失了,只是一瞬间,和喜欢的人拉近距离的愉快感就被截然相反的感觉所取代,冰冷地卡在他的胸膛里。
    他的手还没收回来,所以立香又重复了一次,“别闹了,库酱。”
    她拖长声音,把责怪和撒娇都表现得柔和而亲近,“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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