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嘴巴上不说,不过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清楚,不提阿济格的功过,并不是就打算这样敷衍了事,恰恰是清算惩治的前兆。山雨欲来风满楼,聪明点的人也应该赶快去关窗掩户了,多尔衮嘴巴上不说,却也给了阿济格这么一个作自我检讨的机会。若是诚心悔过,那么自然可以徇情减轻处罚;但若是仍然执迷不悟,那可就不客气了。
    不过,政客们的特点就是精明而自私,与己无干的事情当然要高高挂起,免得多嘴多舌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心人来提醒阿济格,赶快上折子请罪,给多尔衮一个原谅自己的理由,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可惜的是,阿济格本人并不知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个道理,于是事态只能向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
    满座皆欢,一人向隅,阿济格简直郁闷透顶。这位一贯骄纵自矜的王爷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窝囊气?若是论起战功,还有替大清开疆拓土的能力,当今朝野有哪个能及得上他的?天聪年间和崇德年间,他每次入关劫掠后凯旋而归,皇太极都是亲自出城迎接的,接风洗尘的庆功宴上也是亲自敬酒,对他温言抚慰。可是现在看看多尔衮这个亲弟弟是怎样对他的?自从执政以后多尔衮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看过,点名训斥都好几次了,甚至在谕旨中也公然指责过,要知道那可是要登在邸报上。发给所有官员的,这个脸面算是丢尽了。去年从庆都凯旋回来,多尔衮居然没有派任何人去迎接他;这一次,没人迎接也就罢了,居然还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闹了半天原来他还功不抵过,要被治罪了!这样地待遇,怎能不让在外辛苦征战了将近一年的阿济格愤懑不已?
    他谁也不理会。独自一人在那里喝闷酒。几杯烈酒下肚。心头的火苗越窜越高。这时候,他听到谭泰在旁边向步兵统领何洛会打探朝廷上的动向。
    “我说,这次回来,怎么不见豫亲王的人影?莫非又是懒得应酬这些,于是托病不来?”
    何洛会摇摇头,回答道:“不然,这一次倒是当真病了。听刚林说,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衣服都撑不起来了,精神头也很差,看来没有假。”
    谭泰疑惑道:“他不是一贯身子骨挺好的吗,怎么会弄成这样?你没有去他府上探望探望?”
    “这个我也不很清楚,好像说是在南京时不小心受了伤,不知道怎么的却一直好不起来。自打回京之后。豫亲王就始终没有在大家面前露过面。还闭门谢客,我想去探望也探望不成呢。”
    “没露过面?平定江南这么大的功劳,皇上没有亲自郊迎吗?”
    听谭泰问起这个。何洛会就露出了一脸艳慕之色,絮絮叨叨起来“嗬,哪里没有去?皇上还亲自带着满朝文武去南苑迎接了呢,弄了个好大地阅兵式,场面那叫一个壮观。只不过,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人家豫亲王根本就连个面也没露,叫尼堪和博洛两个贝勒爷领着大军去南苑,自己这边干脆就直接回京城来了。就连庆功会也没有参加,皇上不但没有任何怪罪,反而格外体谅着他,派刚林去他地王府送赏赐颁谕旨。你说说,皇上对豫亲王有多好?恨不得好到穿一条裤子了!”
    谭泰自嘲地晃了晃脑袋,苦笑着说道:“是呀,咱们就算是替皇上赴汤蹈火,恨不得豁出命去,也换不得有这半分地好。撑破天去,也终究是个奴才,比不得他们兄弟情深呢。”
    “嗯,就是这回事。”何洛会感慨了一声,接着又略略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呢,皇上也是个性情中人,有时候脾气也挺直爽的,对一个人好起来就好到没有章程,也不管别人怎么议论;要是对一个人不好,那可是明摆着挂在脸上的,什么面子都不给,就像这一次”
    忽然,他注意到了阿济格盯向他的视线,就立即很识趣地闭住了嘴巴,中断了兴致正浓的议论。
    阿济格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但见两眼通红,马上就能喷出火来。谭泰看在眼里,顿时知道自己和何洛会的这番议论成了引爆火药桶地导火索,接下来阿济格肯定要当场发作了,于是心下惊慌,急忙站起来小声劝说着:“王爷息怒,我俩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张口瞎咧咧而已,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王爷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
    谭泰这就是没经验了,但凡哭泣的人遇到有人安慰往往会哭得更起劲,但凡发火的人遇到有人劝说就会越发火冒三丈。这不,果然应验了。只见阿济格将手里的酒杯狠狠地朝地上一摔,立即酒浆四溅,碎片横飞。“哼,多尔,你欺人太甚!有什么话你当面讲明白,像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躲起来算什么能耐,还是条汉子吗?”
    说着,他就呼地一下起身,抬手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一阵稀里哗啦之后,杯盘碗碟碎了一地,摔了个稀巴烂。本来正觥筹交错,热热闹闹的庆功宴忽然被插进了这么一支不和谐的曲调,顿时冷场下来。闻声之后,在场所有人都愕然地扭头朝这边看来,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动弹一下,更别说哪个敢站出来好言劝慰了。
    现在整场的人都胆战心惊,却又暗暗兴奋地瞧着他地表演,只不过他实在有些酒意上头,再加上心中不忿,就越发火大。反正已经闹开了,还不如趁机好好发泄一下胸中怨气,于是他冲着仁智殿地方向嚷嚷着:“多尔衮,你别以为当了皇帝就了不起了。你以为你有三头六臂,这么大的天下是你一个人就能打下来地?没有我们这些兄弟替你出生入死,数九寒冬恨不得冻掉鼻子,三伏盛夏差点去半条命,也照样任劳任怨地替你打仗,你能坐稳这个江山?你白天呆在皇宫里舒舒服服地耍耍笔杆子,晚上钻进娘娘们地被窝里风流快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倒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我征剿不力。说我奏报不实,要不然你自个儿去前线试试?我倒要瞧瞧你是怎么用兵如神怎么战无不胜的!”
    越骂越来气,阿济格索性撸起袖子来,一脚踢开挡路的桌子,踩踏着碗碟碎片,竟然真的朝武英殿的后门去了,那方向显然就是仁智殿。看来他不去找多尔衮问个明白是不肯罢休了。这时候众人才意识到事情彻底闹大发了,本来打算在旁边瞧瞧热闹,等阿济格自己唱独角戏,骂完也就收场了,没想到阿
    然要去找多尔衮质问,他们再不出面阻拦,到时候可霉了。于是,众人纷纷上前阻拦。七嘴八舌。好说歹说地劝着:
    “王爷消消气,可千万别再闹腾了,皇上若是听到这些那可就大大不得了啦!”
    “就是就是。说来说去也就是兄弟之间的误会,王爷您也要体谅体谅皇上的难处,就不要把事情再闹大了呀!”
    “王爷您可别再嚷嚷了,别地就不说,光说直呼皇上名讳,可就是大不敬之罪哪!再这样下去,若是皇上严厉追究起来可就要多麻烦有麻烦了!”
    众人虽然嘴巴上不停地劝,不过手下却不敢死拉硬拽,毕竟阿济格地身份摆在那里谁也不敢对他动手。阿济格仗着七八分酒劲,力气大得像头蛮牛,谁也拉不住,眼见着就要冲出武英殿地后门了。
    这里面除了阿济格,就属吴三桂的地位最高,他知道如果阻拦不住阿济格,让阿济格闹到多尔衮面前,那么这一殿的人都要被连累,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他这个平西亲王。于是他抢先一步站在门口,硬生生地拦住了阿济格的去路,无论阿济格如何冲撞,他都不肯退后半步。
    “英亲王,英亲王,你可千万别往后边去呀,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可皇上的面子却万万不可不给,要是真闹大发了可就没法收场啦”
    话刚说到一半,胸口就重重地挨了一拳,顿时一闷,差点没闭过气去。他好不容易直起腰来,就听到阿济格对他破口大骂:“关你这个蛮子什么事儿?别以为封了亲王就可以和我平起平坐,连自己姓啥都不知道了,吴三桂你给我记着,你不过是我大清地奴才,永远也当不上主子!”
    这下更热闹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由于吴三桂此番受到多尔衮格外厚重的封赏,对比之下无功反过的阿济格自然愤愤不平,心生妒嫉,所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骂他一顿用以泄愤。眼下平西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受了气,他该如何反应,着实让看客们兴奋不已。
    吴三桂这下彻底爆发了,本来他就不是个好欺负的人,他从小心高气傲,长大后顺风顺水,恃才放旷早已成为习惯了,有谁敢让他受这么大的气?对于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阿济格,他早就看不顺眼了,这次不但好心当成驴肝肺,还当众羞辱他,他要是再忍耐下去可就没脸在朝中立足了。
    于是,吴三桂两眼冒火,血气上涌,于是低吼一声,挥手还了阿济格一拳。阿济格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汉人居然敢还手,猝不及防下没有来得及躲闪,顿时脸上挨了重重一击。
    “呀,你还反了天!”阿济格快要气炸肺了,来不及去捂脸,就径直伸手过来,想要把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吴三桂摔个马趴。
    吴三桂见阿济格暴怒之下向自己袭来,招式来又快又狠,不由得心里暗暗着急,眼看着局面越发糟糕了,自己却想不到什么办法收场。当下来不及多想,便疾速抽身后撤,同时伸手迎向阿济格的双手,在刚接触到他地手腕时迅速一翻,四指扣住他地手腕,紧接着一拧一带便将他的手臂带入自己怀里。此时刚好肘部的关节也被反了过来,然后他左手往上一卡,逆着关节便将阿济格锁住,同时自己也到了他身后。眼见阿济格又要挣扎,吴三桂左膝一抬便压在阿济格后背上,全身地重量都压上了,这下他再想动弹可就难了。
    众人顿时哗然,谁也没想到吴三桂会真的还手,也没人能料到阿济格居然会在一招之内就被吴三桂压制住,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于是赶忙朝后面让了几步,给他们留出个展示武艺的场地来,这下大戏更上演得热闹了。
    其实阿济格的功夫不比吴三桂差,应该是不相上下才对,只不过他吃亏在饮酒过量而神志迷糊,无法冷静地用合适的招式应对,加上他盛怒之下乱了章法,又低估了吴三桂的能力,所以才会轻易落败。不过若是真这么容易就认输,面子可就丢大了。眼下他被吴三桂反剪了右手,后背亦被对方的膝盖顶着,实在是难以摆脱,不过幸好他还是站着的,于是身体顺着吴三桂膝盖的力往前一冲,右手被剪,自然冲不出去,不过这一动作也稍稍冲开些距离,借住这点距离,他右手一转,身体跟着一翻,竟然成了与吴三桂并排站着的状态。只是右手尚被他抓在手腕中,然后又借势右手一沉,一拉一转一翻,刚好卡在对方手腕关节死角上,再一用力,竟然将右手挣脱出来了!
    围观的众人们又是“啊”了一声,这下阿济格挣脱吴三桂的控制,好勇斗狠的性子也被彻底地激发出来,吴三桂当然不会站着挨打,自然也不甘示弱,奋力迎上。两人见招拆招,你一拳我一脚的,各自施展出擒拿格斗的纯熟手法来,打斗得煞是激烈,旁边的看客们也越是兴奋。大家一会儿看这个占上风就替这个叫好,一会儿看那个扭转局面就替那个喝彩,完全忘了这里是堂皇的正殿,正在打斗的是两个身份贵重的王爷。这些在场的王公贝勒,蒙古贵族们仿佛回到了草原上的布库场,或者狩猎场上的比武台,个个都激动得满脸放光,完全忘记了这里是皇帝眼皮子底下的武英殿,自己正处于冠冕堂皇的朝堂之上。
    就连殿外的侍卫们,也一个个都看傻了眼,没有里面这些个主子或者大人们的命令,没有人胆敢直接冲进来分开两人,只能干着急没办法。脑子灵光的已经悄悄地溜去向多尔衮报告去了,剩下的就伫立在殿外无奈地看着那群头戴红顶子,兴高采烈地围观者。
    “快,快拿住他的手腕,别让他挣脱了!”
    “傻呀,不能这么来,你别不过他的,小心弄断胳膊!”
    “嘁,别听他的,赶快扫他的腿,要么就撞他的腰哎呀,瞧瞧,不听我的是吧,这下被他压住了吧?”
    “哎哎哎,你这话说得太早了点,瞧瞧,英亲王这不立马又把平西王给掀翻了吗?哈哈”
    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品评着,随便给支招出主意,指点几下,就差有人在旁边吆喝着赶快下注,买定离手,赌一赌最后谁胜了。浑然不知此时天空上的乌云已经越积越重,正朝这里缓缓推进。仿佛即将覆盖整个空间。
    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八十六节 朝堂戏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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