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太医这样回话,我和多铎的心情总算是勉强踏实了药煎好呈上来之后,我服侍着多尔衮将这一大碗苦涩的汤药服尽,然后重新扶着他躺好。
    回头看了一眼多铎,只见他的双眼里已经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可见由于极度的愧疚和着急,他这一连几日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于是我问道:“我看十五爷似乎有点肝火上浮,这是生病的前兆,要不要也请太医帮你开几副退火的药来?”
    多铎满不在乎地摇摇头“什么‘肝火上浮’,我哪里有那么容易患疾?我这身体比牛还要强壮,只不过这一脸青肿确实也不太雅观,我看还是得赶快回去找点消肿的药敷上,不然我每日行军时,总会感觉周围的人在悄悄地嘲笑我一样。”
    他接着起身,握了一下多尔衮的手“哥,你好生静养,不要跟嫂子说太多话了,早点休息才最是要紧,我回去啦!”
    多尔衮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嗯,你放心地去睡觉吧,我现在好多了。”
    多铎走到帐门边,仍然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掀开帐帘走了。
    我将周围的灯烛一一吹熄,然后返回床前,坐在椅子上,并没有上床同他一道就寝的意思。黑暗中,多尔衮问道:“熙贞,你怎么不上来呢?难不成就这么坐一个晚上?”
    “我要看着你入睡,如果你没有睡着那么我就真的坐一个晚上。”我借着微弱地月光。模模糊糊地勉强分清了周围景物的轮廓,帮他掖了掖被角“从现在开始起,不准许你开口讲话,否则我明日一整天都理睬你。”
    “呃”多尔衮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突然想起自己不能违反这条“规矩”于是老老实实地缄口不言了。
    在一片寂静中,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候。我终于听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而悠长。心头一松。暗叹:唉,你总算是睡着了,但愿你在梦乡里再也不用为国事忧劳了吧?不过我听说大凡失血过多的人往往容易贪睡,他不会是这个原因才能安然入梦的吧?想到这里,我禁不住一阵酸楚,眼下他的身体这么虚弱,如何能够经得起几天之后的昼夜急行?还有接下来的一场恶战。进入燕京之后地日理万机这叫他如何支撑下去?
    思绪纷乱地想了很久,我地眼皮终于沉了下来,由于这两日地奔波劳累,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我斜倚着床头上的被垛,渐渐进入了梦乡。
    正沉沉入睡时,突然感觉似乎自己的外衣和靴子被人轻轻地卸去,然后一双手伸过来抱住我。似乎想要把我放到床上去。我顿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几乎与其同时地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王爷,你怎么没有睡?”我立即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多尔看我睡着了,于是悄悄地下地来准备将我抱上床以便安稳休憩,然而一贯好强的他却忽略了自己由于带伤而气力不济的事实,结果这猛一用力反倒是扯痛了伤口。念及此处,我的声音几乎颤抖了,努力地压制着,说道:“你赶快躺回去,哪里禁得起这样地折腾,你这不是存心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吗?”
    在我的帮扶下,多尔衮无奈地躺下,苦笑一声道:“咳,我还不是怕你这么睡觉会受风寒,所以想把你抱到床上去,谁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不中用,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还害得你担惊受怕。”
    “王爷,你别说了”我勉强说到这里,已经哽住了,根本无法继续下去。黑暗中,我凄然地咧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生怕被他觉察。
    他伸手过来,声音低沉而虚弱“好啦,就不要我请你了吧?听话,赶快自己上来,咱们躺在一道。”
    “嗯。”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多尔衮能不能看到,接着转到床尾,摸索着爬了上来,在他身边掀起被角,钻进来后,和他肩并肩地躺在一道。
    我的手被他紧紧地握着,只觉得一阵冰冷,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温暖。我的心在微微地颤抖,无声地哭泣着。过了片刻,他叹了一声,就如同娓娓地讲述着故事,平静中带着些许的怅然:
    “熙贞,总算又能和你躺在一道了,你知道吗,这几日来,每天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地脑子就充满了你地影子,赶也赶不掉。我就想着,我的熙贞现在应该睡得很香甜吧?她有没有做梦,梦里有没有我这个不能一直在她身边相守相依的丈夫我一直觉得,自己陪在你和孩子身边地时间实在太少了,你会不会埋怨我?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征战的时候,很少会想这些事情;可是这次受伤之后就完全不同了。唉,这七情六欲,儿女情长,任凭谁也躲不过去,可惜我直到现在才发觉罢了,却不知道,这一直以来究竟亏负了你多少”
    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你没有亏负过我什么,你对我已经够好的了。只不过你的心里总是装着许许多多的军国大事,所以在这方面兴许就显得淡了点,不过我也心满意足了。人生苦短,知足常乐,只要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我就别无他求了。”
    说到这里时,我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浸湿了枕头。
    “熙贞,你是不是哭了?不要怕我看见,就哭出声来吧,这样才能好受些。”多尔柔声安慰道,同时伸过手来,替我擦拭着脸上的泪水,喟叹道:“做一个女人多好?心里面难过了就可以流眼泪、哭鼻子,痛痛快快地发泄过后,心里就能轻省得多。可是男人呢。一句‘男儿流血不流泪’,就得一直强挺着,不敢被人看到他掉一滴眼泪。”
    我听到这里,心里越发悲戚,禁不住哽咽出来:“你别说了,女人就是最怕想哭的时候旁边有人,有人安慰这样会越哭越厉害,谁叫女人是水做得呢?”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先前我得知你被人追杀地消息之后。并没有当即动怒而觉得委屈。认为我对你根本没有那么在乎?”
    多尔衮这句话简直问到了我的心坎上。的确如此,我原以为他会雷霆大怒,出于一个男人的自尊,一个丈夫对于妻子的保护意识,他也理应要发怒。然而事实确并非如此,他只是立即陷入沉思当中,仿佛被人追杀的并不是他的女人一样。这让我内心的敏感之处如同被一把粗盐撒过一般,生痛生痛地。
    这一点我并不愿意说谎,于是含着泪水点了点头“是啊,我确实这么怀疑过,但我不知道究竟应不应该。”
    他用长满老茧地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我地手,黯然地回答道:“我
    道为什么,自己似乎很难发起火来。或者当场做到像其他的兄弟们一样,想笑就开怀大笑,胸中恼怒就直接表现在脸上。也许自从十八年前我的父汗和额娘一夜之间离开我们兄弟之后。我就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多数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的,不了解的人会认为这是城府阴沉,难以琢磨。所以当我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即使怒极,却也难以发作出来,也就难怪让你误会了。”
    我破涕而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跟了你这些年,还以为你这就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大将风度呢!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是极少人才能做到的,原来你是从小时候就逐渐磨练出来地?”
    “是啊,我现在想改也改不过来了。唉,我以前还奇怪,为什么朝中的大臣们对我是畏多于敬,在我面前个个都拘束着不敢放开手脚,畅所欲言了,原来都是被我这张冷脸吓得啊!像先皇那种脾气,有了火气就把谁痛斥一通,反而让臣子们觉得性情真实。所以直到现在,仍然照旧有忠心于先皇的大臣们,日夜提心吊胆,生怕我有一天会篡位自立,看来是有因必有果啊。”
    我劝道:“我看兴许是你自己疑神疑鬼了,你的脾气这么好,对待臣子们也颇为诚恳直率,一位君王能做到这样已经非常不易了,何必处处疑虑,到了如此地步呢?”
    他突然问道:“熙贞,你如此惶急,不顾安危地跑过来,是不是担心我这一次真的会死?”
    我心底骤然一惊,然后赶快用开玩笑的口吻制止道:“呸,不准你说这么晦气的话,倒霉的事情念叨多了兴许就真地来了,你再提这个我就真地生气了!”
    “咳,这有什么好避讳的?我从来没有真正信奉过鬼神,也不相信什么宿命之事。人如果真的为善,那么上天必然会庇佑;如果他多行不义,就算是整日求神拜佛都没有用。”多尔衮丝毫不介意地说道“你不用怕,我当然不想死,我要活得好好地,就像汉人们说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做完这些,我绝对不甘心就那么放手远行的。再说了,我还有你,东青和东,我不愿意看到你为我流眼泪,也不愿意孩子们像我小时候一样,早早地成了可怜的孤儿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起码也要再给我二十年的时间,在治平天下之后,希望上天能够慷慨,再给我几年和你相守相依的时间,来补偿这些年来我亏负你的一切。”
    这一大段话,着实消耗了不少气力,我听到他的声音越来越吃力,连忙劝道:“王爷,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千万别再多说话了,赶快睡觉吧,不光是为了我,为了大清,你也务必要保重身体啊!”我实在不忍心听他继续说下去,只觉得现在自己的感情已经脆弱到不禁一击的地步了,只觉得心口一阵阵酸楚的痛。
    “好了,我这次一定不说了,听你的话,我不再胡思乱想就是。”多尔回答道,顺便将胳膊伸出来,放在枕头下面“来,你枕上来,我要你躺在我的臂弯里,否则还是睡不着。”
    “嗯,这是你说的,不准骗人啊!”我蜷缩着身子,枕在他的肩膀上,就像在风浪中飘泊了许久的小船,终于找到了避风的港湾一样,紧紧地依偎着,凄切而甜蜜。
    当清晨的鱼肚白终于出现时,我再次醒来。由于生怕自己枕得他手臂麻木,因此这一夜都没能睡踏实。轻轻地掀起被子,我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只见多尔衮仍然在熟睡当中,脸色苍白如雪,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但比起昨晚来总算是淡去了青灰,似乎好了许多,这让我总算是稍稍地放下心来。
    整理好衣衫,我走出帐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呼吸着这个仲春时节的清新空气。远远地,已经看到袅袅的炊烟升起,随军伙夫们正在为将士们准备早饭,一队队巡逻的士兵们正步伐整齐地持着兵器在各个营帐间经过,一切都是那样的井然有序。
    这时忽然有一位在辕门专管传事的官员匆匆地赶来,在我面前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儿,禀报道:
    “启禀福晋,前明平西伯吴三桂派使者携带密书一封,从山海卫赶来,求见摄政王。”
    我心头猛地一喜,暗道:果不其然,这吴三桂到底是捱不下去了,这不,请求借兵的书信这么快就到了,看来这历史还是挺做得准的。尽管心里十分明了,然而表面上我仍然作不明缘故状问道:“吴三桂派来的使者是什么人?”
    “奴才已经问过,一位是吴三桂手下的副将,姓杨名坤;一位是个游击,叫做郭云龙。都是宁远人。”
    “哦?那么他们带来的书信在哪里?”
    传事的官员赶快将吴三桂的书信呈上。我捏在手中,却并没有直接拆开来,毕竟如此重要的文书,我不能擅作主张,先行拆开,不过对于信中内容我可以说是一清二楚,所以并没有多大的好奇心。只不过略微踌躇,眼下多尔衮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如果现在唤醒他实在不忍心,但是要是继续等他自己醒来,恐怕有会被责备为耽误大事。
    心下犹豫,我只得先吩咐道:“你好生款待吴三桂派来的使者,对了,他们随行的人有多少?”
    “回福晋的话,共有十人。奴才已经吩咐下去,给他们安排好座帐篷,尽快预备酒饭。他们想明天就回去向平西伯复命,问摄政王何时可以接见他们。”
    “这样吧,你回去对他们说,摄政王会郑重对待此事的,等召开会议商讨完毕,最多不超过中午,请他们不必着急,王爷不久之后就可以准他们觐见的。”我回答道,接着转念一想,补充道:“你再通知各位王公贝勒,各旗统领,三品以上大臣,令他们前往中军大帐聚集,等待摄政王到达之后商议紧急军务,至于驻扎太远的就不必赶来了。”
    “嗻!”他喏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我转身入帐,来到床前正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唤醒多尔衮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用睡意朦胧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时间还早。”说到这里时他注意到了我手上的那封漆了火印的信件,眼中光芒一闪,顿时打起了精神“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
    我将信封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书信,递交给他,用按捺不住的喜悦声调说道:“是吴三桂派人送来的,想必是被李自成逼得紧迫,豁出面子求上门来了!”
    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五十一节 避风港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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