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宋见依梨华在瓦上扭腰摆臀,那种天真之态,本忍不住好笑;可是这时见雪雁哭,
    又觉得不大忍心,当时上前劝道:“好了雪雁,别哭了,何必呢!”
    “何必!何必!”
    雪雁抬头看着他:“你明明相顾她,欺侮我,还当我不知道呢!我真不明白你,好好的相公,怎么会喜欢一个女贼,我们小姐哪点待你错了?你……陈相公,好没良心!”
    她说着捂着脸就跑了。陈宋不由一时愣在了当场,良久,他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身回到了自己房中。他的心情很是沉闷,并不是为着宇文小真和依梨华给他带来的不安;而是剑芒老尼的来到,令他感到眼前的任务,似乎应该开始了。
    他目睹了这个老尼姑身手是那么的矫健,当她那奇异的眸子在自己身上转动时,陈宋真担心她锐利的目光,把自己的一切伪装都看穿。
    他紧紧地用手撑着头,闭上眼睛,内心痛苦地叫道:“爷爷!你为什么留下这么强大的仇敌,要我来为你报仇!在他们四人面前,我是多么的渺小!我又有什么能力,完成这个任务呢?啊!爷爷,您的仇,看来我是报不成了……”
    想到这里,这可怜的少年,眼泪连成一线,由他的手指缝里成串地滴了下来。忽然,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苍老的声音:
    “孩子!你能为我报仇的,只要你有决心……记住,最重要的是不可轻举妄动……”
    陈宋吓得由位子上跳了起来!那个响在脑子里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可是他案头上的灯光,在这一刹那,竟变成了绿色,那灯焰似较平日大了一倍还要多。
    陈宋虽有一身奇技,可是目睹着这种情形,也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口中叫着:
    “哦……爷爷……爷爷……”
    “孩子……我来了……”
    那个声音又开始响了,陈宋听着那声音,直觉得全身毛骨悚然。
    他发觉案头那个灯芯,愈来变得愈大了,绿光莹莹,映得全室青蒙蒙的。
    陈宋只觉得双腿一软,扑通一下坐在了当地。
    “孙儿!别怕……爷爷来看你了……”
    “爷爷……”
    陈宋哑着嗓子叫道:“你有什么事,交待孙儿,你快说吧!”
    那苍老的声音,如同一只震动翅膀的蜜蜂,在他耳边继续响着:
    “好孩子!注视着那盏灯,爷爷就要出来了……”
    陈宋只觉得,这一刹那头脑几乎要涨开了,他目光本能地视向了灯芯!
    千真万确,他看见一颗大大的怪头,在绿色光圈的当中出现了。
    那是一个满布皱纹的苍老的人头,七孔满是鲜血。陈宋不由吓得大叫了一声。
    可是他张着嘴,却一点儿也听不出自己的声音,他神情恍惚,就像是吃醉了酒似的。现在,他只能听见那个老人的声音了。
    “记住!”那个人头说,“你不可轻举妄动,眼前不是时候,速速离地为上……速……速……否则大祸将临……”
    陈宋吸了一口冷气,口中“啊哟”了一声,身子由不住向前猛然一栽;正在这时,大风吹开了窗子,案上的灯光也随之熄灭,室内立刻一片黑暗。
    “哦……鬼……鬼……”
    陈宋由地上猛然爬起,大声地叫着。
    当他又听到了自己声音的时候,他才突然感到一切的恐怖都已过去了。
    他跑到窗前,只见一天星月,洒下了满地如银的光华,何曾有什么风!惊魂乍定的陈宋,长长吐了一口气:“哦!太不可思议了……太可怕了……”
    他回过头来,又喊道:“爷爷!爷爷!”
    他所听到的,只是自己的声音,不再有那个可怕的声音了。
    陈宋踉跄地走到了桌旁,又重新点上了灯,他用手摸了摸正出着冷汗的额头,暗忖道:“这不是个梦吧……啊!不!不!我并没有睡着呀!”
    他呆呆地又坐了下来,让头脑充分地冷静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道:“莫非我那可怜的爷爷,竟是死得这么惨么?莫非方才就是他的灵魂?”
    想到这里,他觉得眼睛有些酸酸地,不知何时,眼泪已流出来了。
    “那是什么意思呢?眼前不是时候……迁地为上?哦!爷爷你错了,我好容易来了,岂能这么就走!不!不!那是绝对不行的!”
    他怔怔地站了起来,跺了一下脚:“不行!我是不能轻易离开这里的,除非……”
    他痴痴地又坐了下来,方才那可怕的声音,令他回想起来不寒而栗,他疑惑地想道:“那只是一个幻觉吧?是的!是的!这个世界怎会有鬼呢?太不可能了!我绝不能因为只凭这个幻觉,就动摇了我来时的意志和勇气!”
    想到这里,他立刻振作了一下,仔细地盘算着那个复仇的计划。
    剑芒大师有一对深邃的眸子,锐利的目光,其实这些都不足为奇,最令人吃惊的是,这老尼姑的记忆力,几乎可说是过目不忘。
    当然这句话的意思,包括她对于一生之中所见过而需要记忆的任何一人,凡是一经这尼姑认识而放在脑中之后,哪怕十年二十年,甚或终身,都不会忘记的。
    她一面踽踽地随着宇文小真行着,脑子里仍在努力地追忆着方才她所见过的那个少年的熟悉面孔。可是她所要捕捉的这张面孔,距离现今实在太远了;而且一个孩子长到成年,脸型五官上多少总是有些变化的,因此剑芒大师尽管搜索着桔肠,亦难以猜出一个结果来。
    她忍不住问身边的宇文小真道:“那位陈相公,已经来了很久么?”
    宇文小真不由脸一红,任何人在她面前提到陈宋,她都会有这种感觉,也说不出个道理来,她讷讷道:“嗯!不太久,大概两个多月!”
    “才两个多月?”老尼皱了一下眉:
    “可是他并不是本地人呀!”
    宇文小真心内暗暗奇怪,她不明白这老尼姑怎会这么去打听一个陌生的人,她看了大师一眼:
    “是的,他不是……”
    “那么,他的家也不在此了?”
    “大师,陈相公身世很可怜,他没有家……”小真回答着,陈宋昔日冻卧雪地的影子,不由自主地又浮上了她的眼帘,她叹了一声,继续说:
    “他是一个可怜的读书人,有一天冻倒在我们家门口,天上下着大雪……啊!大师,那时候他真可怜,已经快冻死了……”
    她忽然红着脸看了老尼一眼,尴尬地笑道:“大师!你不愿听这些吧?”
    “不!”剑芒摇了摇光头:
    “你说下去,陈相公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宇文小真微笑了一下,耸了一下眉毛:
    “是的!他是一个才子,写一手好字,画一手好画,能文能诗,只是……”
    她笑了笑:“只是手无缚鸡之力,如果他再会武功,可就真是一个全才了!”
    剑芒笑了笑:“你父亲对他好么?”
    宇文小真点头笑道:“怎么不好呢?只是陈相公在这里并不快乐!”
    “啊!那是为什么呢?”剑芒突然站住了脚问。
    宇文小真心想:
    “真怪,我怎么会知道呢!”
    当时皱了一下眉道:“我不知道。”
    她看了眼前一下,用手一指前面那间亮着灯光的大厅道:“大师!我爹爹正和朱老前辈在里面说话呢,我去通禀一声吧!”
    剑芒呵呵一笑道:“不必通禀了,你领我进去就是了!”
    宇文小真点了点头,领着她推门入内,厅内燃着一排十支明烛,裂空摘星宇文星寒正和白雀翁面对面地坐着谈话,闻声一齐举目望来。剑芒大师双手合十,念了声:“无量寿佛!”
    剑芒微笑道:“二位老友,还认得我这老尼姑么?哈!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宇文、朱二老,不由惊喜地由位子上跳了起来。宇文星寒慌张地跑过来,欠身道:“大师何时来的?怎不通知一声呢!未曾远迎,这太失礼了。”
    剑芒目光在他面上扫了一转,微笑道:“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
    她转向白雀翁手打问讯道:“朱施主也来了,幸会,幸会。”
    白雀翁白雀翁嘻嘻一笑:
    “老尼姑还是当年老样子,一点也不显老,我可是老多了!”
    宇文星寒微笑道:“大师远道而来,一定累了,快请坐吧!还未用过晚膳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扭头对宇文小真道:“你快去关照一声,为大师备素斋一份。”
    剑芒摇手笑道:“不用!不用!我早已经吃过了。”
    她说着遂大步进入厅内,忽然她觉得眼前一亮,目光立刻被墙上的壁画吸住了,她吸了一口气,赞美道:“啊!太妙了!太妙了!宇文施主,这壁画画得太好了!但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宇文星寒欣慰地一笑,看了白雀翁一眼道:“你们倒都有同爱。哈!这人待明日再为大师引见吧!”
    宇文小真却小声道:“大师,这画就是方才那位陈相公画的。”
    剑芒老尼口中啊了一声,当时走至壁边,细细地观赏着,赞不绝口。宇文星寒奇道:“怎么,大师已经见过陈相公了?”
    剑芒回头颔首笑道:“贫尼来时,在前院已经见过了。哦!真想不到他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才智。”
    宇文星寒不由微笑道:“这孩子还能写一手好字,的确是一个人才。”
    剑芒微笑着坐下身来,下人献上了香茗,她捧起来呷了一口,用那双深邃的眸子,看着二位老朋友,感慨地叹了一声:
    “二位施主一向可好?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若非宇文施主投帖相邀,还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呢!唉!时间太快了。”
    宇文星寒搓手笑道:“老夫贱辰,本不敢劳动几位老友大驾,只是想借此机会,与老朋友们握聚一番,互道别后经过,再者……”
    他笑了笑,又说:“此处虽地处偏僻,却清静安宁,如老朋友们高兴,寒舍倒有静室数间,亦可作长时居住,故人话旧未始不可大慰生平。”
    剑芒垂眸微笑道:“如此岂不太打扰了?”
    忽然,她那双半垂的眸子,猛然一翻,目视窗外道:“窗外哪位朋友?”
    宇文星寒、白雀翁同吃一惊,双双按几腾身,往窗前一落,却见月色下,陈宋正背手吟哦,他口中低低念着:
    “屈指西风几时来,只恐流年暗中换……”夜风飘起他那袭湖青色的直掇,看来真是不胜单寒,言中更不胜唏嘘。
    宇文星寒看了白雀翁一眼,微微一笑。可是,白雀翁小眼睛里却充满着疑惑之色,骨碌碌地转着。
    宇文星寒出声招呼道:“陈相公还没睡么?”
    陈宋作惊觉状,回身一怔,欠身道:“今晚夜色很好,晚生不觉信步至此,却打扰东翁了。”
    宇文星寒呵呵一笑:
    “相公何妨进来一谈,剑芒大师也在坐。”
    陈宋微笑道:“不敢!晚生不便打扰。”
    说着遂转身自去。宇文星寒看着他微微一笑,才一回头,却见剑芒大师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这老尼姑一双眸子,正惊奇地看着陈宋背影,神色仓惶地道:“哦!这相公好一身轻功。”
    宇文星寒不由一怔道:“大师为何作此说?他……他……只是一个读书人啊!”
    白雀翁不禁冷冷一笑:
    “如何?老宇文,你是看走眼了……此子大不简单!”
    宇文星寒不禁面色突变。这时剑芒大师单手微提灰衣,纵身上了窗台,抬头往上一看,伸二指摸了摸窗框上一支极细的支栏,口中笑了笑:
    “这就是了!”
    说着飘身而下。
    宇文星寒打了一个寒颤,他退后了一步:
    “大师的意思……”
    剑芒大师嘻嘻一笑:
    “陈相公是一个身负奇技之人,这是很明显的,老朋友你受骗了!”
    她微笑着,指了一下那窗上的横栏:
    “请看!方才他就是在这支横栏上栖身的,他有惊人的轻功,这是断断不会错的!”
    宇文星寒大梦乍醒似地张大了嘴:
    “哦……哦……不可能吧?”
    剑芒微微笑了笑,温和地看着宇文星寒道:“方才我已看出了此子不凡之处,现在果然不错,他实在已引起了我的兴趣。来,把他的情形讲出来听听吧!他为什么要这么伪装自己呢?”
    裂空摘星宇文星寒不由神色陡变,他看了睁着大眼睛的女儿一眼,挥手道:“小真!你先出去,我有事与你两位前辈商量。”
    宇文小真带着疑惑的神色,低低地答应了一声,转身而去。宇文星寒待她去后,把门关上,背过身来,面色一片铁青。
    剑芒皱了一下眉:“怎么回事?你何至于如此严肃?”
    宇文星寒走到二人近前,紧张地低声道:“莫非这孩子是铜爪蛮……”
    才说到此,就见剑芒面色一阵苍白,倏地自位子上站了起来,她张大了眸子,讷讷道:“啊……是了……是了,一点不错。”
    她口中念了一声佛,又道:
    “这一笔冤仇,果然应在了今日!”
    白雀翁耸动了一下眉毛:“大师认为他就是……”
    “不错!他正是那个孩子,贫尼第一眼就看出了有些面熟。宇文施主如此一提,一切就像天上星月一样明亮清楚了……阿弥陀佛……这笔血恨要到何日方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宇文星寒十指紧紧地互握着,发出了一阵喀喀骨响,冷笑了一声:
    “这才是上天有路他不去,入地无门自来投,也怪不得我们要斩草除根了!”
    白雀翁嘻嘻一笑,翻了一下三角眼:
    “大师,这话怎么说呢?想当年我和李道友,早已料到有此一日,所以才主张斩草除根,是你二人百般阻挠,立意放虎归山,嘿嘿……至今可又如何解说?”
    剑芒和宇文星寒都不由面色一红,那老尼姑笑了一下,伸手摇了摇道:“且慢动怒,容贫尼再仔细想想那孩子面容,或许不是也未可知。”
    可知宇文星寒却叹息了一声:
    “大师不必再苦思了,这孩子正是孟化后人,一点也不会错了!”
    剑芒大师怔了一下:
    “你有何凭证?”
    宇文星寒紧紧握拳,讷讷道:“他言词之间,时时透露出他有杀祖之仇,只是他把他祖父说成一个乡农,是为争水田而死,唉!唉!我当时竟这么笨,会没有想出来。”
    白雀翁目射凶光道:“这更不会错了!哼!我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本事能再插翅飞逃!”
    他站起身子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要亲手去把他除了。”
    剑芒微微一笑,摆了一下手道:“朱施主请坐,你还是遇事过急的老脾气。”
    白雀翁一翻小眼不悦道:“大师,事不宜迟,一旦被他发觉,那可就讨厌了。”
    剑芒冷目一扫,唇角带着不屑道:“我们怕的是不知其底细,既然知道了,这事可就好办了。让我等再从长计议,须知凡事欲速则不达。”
    宇文星寒点头道:“大师之言极是。朱兄稍安毋躁,先坐下吧!好在敌明我暗,这一次他是再也逃不开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一面搓着双掌,恨声道:“好大胆的小子……你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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