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些深了,一处处坊市的灯火开始渐渐熄去,原本热闹的城市开始渐渐安静下来,而临街的小河上,那些从上流漂流而下的水灯反而在幽静的雨夜里点缀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好像乌云遮蔽的夜空缀上了星星,倒是让水天之间的界限有些模糊起来。
    而此时的诗会上,也有些冷场。
    起因自然是因为那首水调歌头,还有之后杨溥说出来的那个名字,原本到了此时该是诗会最热闹的时候,但眼下却已经没人下笔了,连各处青楼出身的花伶们都捧着乐器不知所措。
    今日这种要请帖才能进场的诗会,算是囊括了整个苏州城的上流圈子,不时有人向旁人打听着什么,倒也多是围绕这个“顾怀”到底是谁,家住何方,以何为生,往日是否有才名流出一类的话。
    不过问来问去,所有人都对这个名字一头雾水,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倒是有聪明人注意到了杨溥的话中余音,又没和杨岢交恶,便凑到杨岢身边去问。
    花了五百两银子买来的诗词被自己老爹转手就送了人情帮别人扬名,换了旁人估计早就拉着一张臭脸,但说到底杨岢还是个实在人,之前买诗词不过也是为了出口恶气,如今被自己老爹一语道穿,他也就老老实实地把那几首让他扬名江南的诗词还给了顾怀。
    “唔...赘婿出身?这实在是...”
    “益州人士?离这里未免也太远了,难道我江南士子,还要被益州士子比下去不成?”
    “入赘了倒也算是我苏州人士...”
    “你们就不觉得蹊跷么?若是有这样的诗才,何苦去做那赘婿?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那李明珠我倒也有听闻,说是生得国色天香,可这等把锦绣文章信手拈来的人都愿意去上门入赘,到底得美到什么地步?”
    说来说去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毕竟在场众人对这个横空出世又力压其余士子的赘婿都不熟悉,各种各样的猜想都有,不过倒也没出现之前杨岢拿出那首浣溪沙时一边倒的说抄袭买诗假借他人成名。
    一是为顾怀站台的毕竟是今晚诗会主评,又是在朝中多年为官声名在外也可称一声大儒的杨溥;二是这首水调歌头的高度未免也太高了一点,高到有大儒说不敢置评,在场众人也自认于诗词一道有所精通,谁会蠢到卖这样的诗词?
    于是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了出来--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赘婿,也许真的是有旷世诗才却不愿意抛头露面的人物。
    缠到杨岢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问出来的只言片语自然也越来越多,有人问顾怀有无功名,杨岢便实话实说没有如今在书院教习;又有人问是哪家书院,是否是苏州城各位大儒都会轮流去讲学的那家,杨岢便说是商贾李家自己的书院,里面就读的多是掌柜伙计的子女,他爹杨溥也偶尔去客串一把老先生。
    众人听到这里都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总觉得这人未免也太古怪了一点,杨岢倒是越说越顺口,反正现在买诗的名头算是从他身上摘去了,顶多也就是说顾怀不喜出名又不愿大作蒙尘所以托他之手拿出来,算不得什么道德瑕疵--就是可惜了那五百两银子,以他对顾怀的了解,要顾怀掏钱估计比他自己写出这些诗词还难。
    后来也就顺口说到顾怀到了今晚诗会的事情,围在旁边的众人几乎是一致地怔了怔,然后四下转头搜寻起来,想看看那顾怀到底是何许人物,杨岢正想解释顾怀不在,却看到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到了自己身后。
    他转过头,头发还有些湿润的顾怀皱了皱眉头:“怎么都在看我?”
    众人从杨岢的表情确认了眼前一身青色儒衫书生的身份,一时间哗然声四起,连远处舞台上的舞女伶人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打量。
    身材有些瘦弱,年岁应该不大,头上斜插了只玉簪,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装饰,简简单单却透着股淡然味道,面貌很俊朗,还有几分少年郎的稚嫩没有褪去,倒是让好些女子眼前一亮。
    也不知道是谁发了第一声喊,在这个大诗人宛若明星的时代,人潮立刻将顾怀淹没了...
    被狼狈挤出人群的杨岢抹了把脸上的油汗,也为那首词的威力目瞪口呆,连自己亲爹走到身边了都没注意。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疼那几百两要不回来的缘故,杨岢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些埋怨:“老爹,你这事做得可不地道。”
    “什么不地道?是你又背着我买诗,结果我拆穿了你不地道,还是把这喜欢站在幕后的家伙扔出来不地道?”
    “老爹你这是把他架在火上烤,他改天肯定要找你算账...”
    “嘿,老夫惜其才华,助其成名,他改天见到老夫感激还来不及,”杨溥一脸的冷笑,“总好过他一天到晚入了赘混吃等死。”
    “老爹我想听实话。”
    “实话么?”杨溥见自己儿子难得地正经起来,脸上的神情也有些肃然,沉吟片刻,才点头说道:“我这次回京,要做的事情很多。”
    “我知道。”
    “这个天下很大,一个人做不完所有的事情。”
    “这个我也知道,”杨岢有些疑惑,“那为什么...”
    “所以我在想,也许能在背后推一把,”杨溥老神在在地看着被众人簇拥的顾怀,“入朝这么多年,要说我悟到最大的道理,无非也就是两点。”
    “其一,每个人有每个人适合的位置,越俎代庖,只会坏事。”
    “其二,百年的事,不要想着十年就能收尾,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做不完的,自然有后来者顶上去。”
    他看着顾怀,满眼都是许多年前金榜题名,意气风发的自己:“狠厉,果断,才华无可挑剔,做事有头有尾,还总能给我惊喜,这样的人,只在江南一隅做个赘婿未免太过可惜。”
    杨岢渐渐明白过来,胖胖的脸上浮现些奇怪的表情:
    “老爹,你真要收他当干儿子?”
    杨溥顿了顿,转头看向杨岢,面无表情。
    这儿子到底是不是自己亲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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