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力瘫痪的第一天,耕海路133号的绿色硅谷里,大碉堡旁的小碉堡中,一切正常。
    在碉堡旁堆叠的12米iso集装箱中,8台2000kw的柴油发电机机组正不知疲倦地工作着,为实验室里的大部分电器持续续命。
    不过本着节约的原则,他们还是关闭了一切不必要的设备,也停止了非必要的照明,比如动物房中每日规律开启12小时的大功率太阳灯。
    周期性光照对动物的生理活动影响很大,不适当的光照周期、光照强度都有可能造成光应激,引起繁殖性能下降,同类攻击、相食等异常生理行为。
    他们原本设定的昼夜节律是12l:12d(l:明期,d:暗期),也就是说照明早上8点开,晚上20点关。如果在20点以后还要进入,就只能打着手电去。
    不过当下的这种形势,并不允许他们再细致地考虑动物们的健康。因为加温和饲育设施的正常运转才是保证它们生存下去的关键,在这种时候,沐浴光照是一种不必要的奢侈。
    毕竟,根据经验,那些或强壮或羸弱的小生命们,绝不会因为少晒几天太阳就活不下去。
    不过,凡事总有意外。
    因为,在彻底停止照明的第二天,鼠爷便骤然变得虚弱了。
    那个编号为im197的大鼠,是整个动物房里的明星。它之所以被叫做鼠爷,除了身份尊贵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它实在过于健硕与活跃。
    它每天要吃1.5倍的饲料,吃完之后安逸地蹲在角落里舔一会儿毛,然后便开始啃笼子。
    啃笼子本是一种再正常不过的行为,毕竟动物们吃饱喝足后也会感到无聊,也需要发泄精力。
    但这位鼠爷不一样。其它鼠是和风细雨地啃一会儿累了之后便该发呆发呆,该睡觉睡觉。
    而它,除了吃饭睡觉舔毛以外都在啃,啃得惊天动地,隔着屏蔽门都能知道它是睡着还是醒着。
    简直就是鼠界的路易斯·西尔。
    于是,当照例查看鼠爷状态的实验员发现它愣愣地趴在笼底发呆,饲料只吃了不到一半后,便惊慌地叫来了郑k。
    “它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郑k一如既往地苦着脸问。
    “就今天,突然就这样了。”
    “有外伤吗?”
    “没有。”
    郑k打着手电细细地对着它照了一圈,也没照出个所以然。于是便戴上牛皮手套,把它抓在手里,带到动物房对面的小房间里,那里有诊断小动物疾病的基本仪器。
    他拉开电闸,打开顶灯和桌面上的那盏明亮的台灯,用异氟烷把它麻醉了。
    待它沉沉睡去后,他把它翻了面,仔仔细细地摸索了一遍那油光水滑的皮毛。
    没有外伤、没有骨折、没有可触肿瘤。
    于是又一头雾水地为它照了一张x光。
    一切正常。
    最终,他只好带着满腹的疑惑用注射器对着它的尾静脉抽了0.5ml的血。
    很快,鼠爷醒了。
    鼠爷醒得格外地快,也格外地猛。从呼吸起伏逐渐加大到抽动着鼻子睁眼,只用了不到两分钟。然后,腾地一声翻身站起,扑到还没来得及带手套得郑k的手边,结结实实地咬了他一口。
    郑k见状,也顾不得伤口,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手套带好,压制住鼠爷。
    那健硕的身躯一改虚弱,竟挣扎得十分有力,要两只手才能握得住。郑k把它放回鼠笼后,更是一下子就扑到饲料盒旁,发了疯一样地狂吃了起来。
    这是什么操作?欠麻醉还是欠x光?
    他搞不懂。
    于是他带着鼠爷的血回到实验室,把手中那管微小的塑料管递给了卢赫。
    卢赫正百无聊赖地躺在行军床上发呆,盯着郑k问,“什么东西啊?”
    “鼠爷的血。”
    “哎呦你们终于舍得抽它血啦?”卢赫调侃道。
    “它今天状态不好,需要找一下原因。”郑k苦着脸回答。
    卢赫自暴自弃道,“那就找呗,你给我干嘛啊?医生让我休息三个月,我还虚着呢,拿不好枪、点不好样。”
    “我被鼠爷咬了。”郑k为卢赫展示了手上的大口子,欲哭无泪。
    卢赫惊坐起身,接过真空管,“你完了,说不定过几天你就该变异变身了!”
    他说完暗自笑着走到其中一个安全柜前坐了下来,简单做了一个涂片,放在光学显微镜下看了看,没有异常。
    于是他又提着剩余的血样,走进仪器室,放进快速冷冻仪里,制作了一个玻璃化样品,然后放入冷冻电镜里扫描,这样便可以看到纳米级的细胞结构。
    仪器启动的瞬间,他头顶上的灯闪了两闪。
    他紧张地盯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灯,内心十分感慨。这还是他第一次给一只老鼠用这么高级的仪器。
    放在平常,实验鼠状态异常的处理是十分简单的:
    打架打伤的分笼、得皮肤病的涂药、自发肿物的淘汰、畸形的执行安乐死。
    相比之下,这位鼠爷的待遇可真是顶级的。
    一个小时后,扫描结果出了。他满怀好奇地一张张放大查看,很快就惊讶到合不拢嘴。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直径约为130纳米的类囊体单元。这种结构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因为类囊体是叶绿体的内膜系统,光合作用就发生在类囊体膜上。
    于是他匆匆跑回实验室,对着正对着自己的手指垂头丧气的郑k大喊:
    “不好了,鼠爷是植物,能靠光吃饭!”
    一时间,实验室里炸了锅。他们从又一次变得虚弱的鼠爷身上抽了一管又一管的血,然后把它放回灯下,密切观察着。
    几个小时后,它便恢复了活力。意料之中。
    同时,他们紧锣密鼓地对它的体内的化学反应和代谢过程做了一系列研究。研究结果一条比一条令人震惊:
    首先,这种类囊体结构在鼠爷体内广泛分布并十分稳定。这是由于它们被包裹在人造的微细胞膜里,因而能绕过细胞的内吞机制,避免被溶酶体降解,可以稳定地存在于体内。
    其次,鼠爷体内的细胞,在经光照催化后的atp产生速率,比无光照时提升了百分之38%。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鼠爷的特别之处还不仅仅在于拥有类囊体,它的线粒体膜电位差也远高于正常水平。
    根据过往研究,线粒体失调是诱发衰老的重要原因,电位差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下降。这可能是它寿命如此之长的原因。
    他们还发现鼠爷表达出了来自真菌的光激活质子泵,在接受光照后,质子泵可以让粒子跨过线粒体膜,为线粒体进行充电,可以直接提升线粒体膜电位差!
    要知道,线粒体是细胞的能量工厂,它可以利用葡萄糖来生产被称为“能量货币”的atp,是生物体内最直接的能量来源,可以为细胞内的众多关键功能提供能量:
    比如肌肉收缩。
    所以,这就是鼠爷如此健硕有力的原因。
    杜威说过,科学的伟大进步,源自崭新与大胆的想象力。卢赫一直很认同这句话。
    不过现在,他更喜欢多普勒的那一句:
    科学家大多是“疯子”。
    而此时,卢赫口中的疯子正焦急地站在那张满是灰尘的玻璃窗前渡步。
    今天的德克萨斯州是也是一个沙尘天,不过风力不大,也就5级而已。于是赛格兰让克里斯丁出去采样了。
    出于安全的考虑,他本想等到一个无风的晴天,和克里斯汀一起出行的。但他也很清楚目前的形势,他怕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克里斯汀在前一天清晨出门,已经过去了将近18个小时。他只是到400公里外的加尔维斯顿岛去采个样,有这么费劲吗?
    赛格兰边想着,边又绕着窗前渡了一圈,他实在是等不及了。
    又艰难地挨了两个小时后,在天色渐黑之时,他终于发现了窗外那个梦寐以求的身影。
    于是他快步迎了出去,拐杖在木制地板上敲出了急切的咚咚声。
    克里斯汀迎着风沙缓步到门厅处,抖掉浑身的尘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神情隐忍地把手提箱递给了赛格兰。
    赛格兰连忙接过打开,对着其中密密麻麻挤在玻璃瓶里的绿色软体动物,兴奋地笑了。
    这些长得像蛞蝓一样的绿叶海蜗牛,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生物。
    因为它们身为动物,却完全拥有植物的属性。
    这些体长不到5厘米的小家伙,可以依靠皮肤里的叶绿体进行光合作用来维持生命,在长达9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里不吃东西也可安然存活。
    这些把它们染成浑身绿色的叶绿体是哪里来得呢?是它们啃食藻类时“偷”来的。
    大多数动物都吃过菜,却从来没能存储过叶绿体,因为叶绿体会被动物的肠胃破坏掉,或者遭到免疫系统的攻击。
    但它们不一样,它们不仅能利用叶绿体进行光合作用,而且能免于光合作用产生的游离氧的伤害。
    不仅如此,绿叶海蜗牛还把藻类身上光合作用有关的基因整合到了自己的基因组里,合成只在植物和藻类中存在的关键的酶。
    真是一群令人佩服的小可爱。
    赛格兰久久注视着这些绿油油的小家伙,心中逐渐浮现出狂热的愿景:
    既然植物即将不复存在,那就让它们彻底消失好了。
    谁说人类就一定要臣服于自然?
    如果人类站在最高的生态位,站在食物链的最顶端,注定要因底端生物灭绝而憋死和饿死的话。
    那么只要把他们的地位拉下来就好了。
    为他们植入植物的功能,自产自销,不是挺好的吗?
    生物多样性退化和自然失衡论从来都只是危言耸听,地球上的生物,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
    想到这里,他感慨地望向窗外。此时的他,十分想念雷拉。因为锌指技术,是他这一伟大构想实现之路上的,最关键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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