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勤组组长递给菜长红一把镊子,后者在一个小隔间里从右耳中取出了一个带着几缕光纤丝的微型摄像头,然后脱掉了粘着卢赫血迹的针织外套,交到组长的手里。
    组长接过后,又递给菜长红一张大白纸和一根笔,“我知道你现在很累。但为了规避主动式信号探测器,摄像头和录音设备只会每10分钟工作2秒钟。你需要凭借记忆还原你们之间的对话。”
    屋外的大风呼啸地刮着,菜长红坐在那个安静的小隔间里,裹着毯子,就着一杯热水,一会儿闭眼仔细回忆,一会儿提笔徐徐写着。握笔的手,一直在颤抖。
    不知过去多久,她把写满字的纸交还到组长手里。后者仔细地翻阅了一遍,在其中三句话旁,分别圈上红圈。它们分别是:
    上次和你一起说相声的易天霖还记得吗?
    让他帮我算一卦,看看佛祖能不能保佑我平安。
    下次,我们一起在细胞间里吃饭团吧。
    组长拍了拍一旁就着电脑忙碌的成员的肩膀,“录像和录音导出之后,交给技术组分析。血迹对接给情报组。现在带上她,我们一起回指挥中心。”
    在去往白沙县的车里,菜长红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昨日收到卢赫短信之后的种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其实,如果不是因为提前从艾达否嘴里得知卢赫出野外了,她是真的相信卢赫会邀请她来这种地方过生日的。因为那个老宅男一向不按常理出牌,她去年的生日,也是在荒郊野岭里过的。
    当时正值初夏,卢赫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个还没开发完全的山里,在溪流中央的石滩上,架了一个烧烤摊子。两人就着成群的蚊子,吃完了烟熏火燎的晚餐。
    他从来都不会按常理出牌。
    想到这里,菜长红竟轻松地笑了一下。很明显卢赫向她传递消息了,虽然现在还不到那几句谜语是什么意思。
    但也许,他已经破局了。
    此时,503宿舍门外又一次传来了狂风骤雨般的敲门声。
    艾达否连忙跳下床,打开门,毫不意外的是辅导员焦急的脸。
    他见怪不怪地问:“上回是要卢赫的头发,这回又要什么啊?”
    辅导员指了指扒在床栏上好奇探头的易天霖,“这回要他。”
    易天霖张着嘴地指了指自己,满脸不可置信。
    辅导员催促道:“你快一点,下来穿衣服,然后把你算命的那些工具都带上,跟我走。”
    易天霖没有动弹,疑惑地问:“去哪儿啊?”
    “不知道,下楼上车,别多废话。你快点!”
    易天霖终于在呵斥声中一头雾水地爬下床。而艾达否此时格外地兴奋,飞速往自己身上套外套。
    “天霖去就行了,你在宿舍好好呆着,有需要还得找你。”辅导员冲艾达否说。
    “别介啊,我一个人呆着多没意思。”艾达否边说边跑到易天霖桌子旁,一本一本地把那些古书往书包里塞,“你看,他算命的家伙事有这么多,他自己也拿不动啊。”
    这时,易天霖也收拾好了。辅导员一脸无可奈何地冲艾达否招了下手,“行吧行吧,你俩一起,动作快!”
    一路上,艾达否都兴奋地扒着车窗往外看,而易天霖坐在一旁,抱着装着书和龟壳的书包,暗自发愣。卢赫已经消失了快一个月了,很显然,他遇上了天大的事。可易天霖实在想不到这一切为什么能和算命联系在一起。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地方了。
    一路上,都是艾达否熟悉的景色,这让他逐渐失去了兴致。直到车子驶入那个没有挂牌、在地图软件上没有标记的大院内,停一个残破的地下车库里。
    艾达否一手拎着沉重的书包,一手揽着易天霖的胳膊下了车,在黑暗中对着那扇透着光亮的毛玻璃门和门旁引导的工作人员愣了愣。
    他一改兴奋与活跃,拘谨地跟随工作人员进了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直到路过一间被玻璃幕墙包裹的会议室,专家组正在里面开会。
    他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东西,把书包一扔,双手扒着玻璃幕墙把脸贴上去,然后激动地对易天霖喊:“大仙,你看那个地中海脑袋,那是我导师!他怎么也在这儿?”
    他说完把手卷成望远镜的形状,挡着玻璃反射的灯光,又仔细看了一圈,再一次激动喊道:“大仙!你快看!你导师也在这儿!”
    易天霖一脸疑惑地走近,环视了一圈,“不光他们俩,我化学院同学的导师也在。好几个看着都很面熟,估计都是咱们学校的。”
    “这群老帮子!不好好搞科研,跑到这里集体摸鱼?”艾达否重新拾起书包,重重地往自己肩上一撂,愤愤地说:“我去你大爷的王海滨!平白无故消失一个月,给我师弟师妹们都急哭了!”
    易天霖连忙示意他小点声,然后默默指了指不远处皱着眉头的工作人员。艾达否悻悻地压低声音,“走走,快走。看看他们到底叫你来干什么。”
    两个人被带到一间小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总负责人见到两人,指了指菜长红身边的空位,说:“两位尽快就坐,卢赫营救计划第一次信息共享会现在开始。各组代表先简要汇报一下。”
    “外勤组报告,由于定位器为主动式设备,功率较大也易被检测出,考虑到两位接触者的安全,我们只为菜长红安装了间歇工作的隐蔽摄像头和录音设备。经技术组协助分析,摄像头拍到照片共计24张,排除掉全黑图象和卢赫的影像以外,有价值的只有三张:
    分别为一张女性侧脸、一张男性正脸和一扇玻璃门。其中男性正脸已确认为大卫·雷拉,女性侧脸带有东欧人特征,已根据菜长红的回忆做出肖像侧写,并发起国际协查。
    录音记录到声音,除了风声和海浪声以外,只有少量语音,已整理成文字版本,与菜长红回忆出的对话吻合。”
    “情报组报告,根据外勤组提供的卢赫血液及相关信息,我们已确认卢赫罹患镰刀型红细胞贫血病,并推测病情较为危重。”
    “好。”负责人用最简洁的语言结束了简报环节,“接下来,进行会议最重要的部分:对卢赫传递出的消息进行解读。”
    他看向易天霖:“易天霖,卢赫平日里经常找你算命吗?”
    易天霖摇头,“不,他不信这个。就算我主动给他算,他也总是嗤之以鼻。”
    “就是就是。”艾达否附和道,“一般都是我找易天霖给我算的。”
    负责人听后,皱眉思索了一会儿,“'让他帮我算一卦,看看佛祖能不能保佑我平安。'这是卢赫的原话,你们有什么看法?”
    易天霖听后,一改往日淡然的表情,狠狠皱着眉,脸上写满了疑惑。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负责人问。
    “有。”易天霖语气肯定,“虽然我痴迷命理,但我不信奉任何宗教,更不信佛。我平日里算卦主要依据《易经》来进行,《易经》的诞生远早于佛教。对于我而言,二者并没有什么关系。自我和卢赫认识,他就从未提到过'佛祖'这个词。”
    “好。“负责人神情严肃地环视了一圈,“卢赫的这句话与事实不符,现在可以确认,这句话里包含他想传达的信息。”
    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试图从这句迷语中解读出只言片语。
    艾达否拖着腮,仔细咀嚼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算一卦,算,一,卦。佛祖,佛,祖。保佑,平安。易天霖算一卦,佛祖,平安。”
    毫无头绪。
    于是他凑近易天霖,小声道:“大仙,他指名道姓找你,肯定跟你有关系。你好好想想,你们俩还干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易天霖沉默着,嘴唇噏动着,像是在品味着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因为总是泡在实验室里,和卢赫接触的时间远不如艾达否多,为什么卢赫会指名找他呢?
    如果说,他们两人之间、甚至他们三人之间有什么令人难忘的事情,那就只有破译锌指平台这一件。可这跟佛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要扣着字眼硬扯上关系,那就只有那个老掉牙的软件,他们戏称它为佛抻。
    不一会儿,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一叠纸走了进来,为每个人都发了一张。
    “这是整理好的现场对话,既有卢赫和菜长红的,也有几句卢赫和雷拉的。你们参照着解读吧。”
    易天霖从头到尾仔仔细细读了三遍,最终把目光锁定在卢赫和雷拉说的一句话上:我答应你帮你还原锌指技术,你放她走。
    “还原?”易天霖细细品着这连个字,凑近艾达否问:“他那个佛,不会指的是fortran吧,这是咱们还原锌指代码的关键点。”
    艾达否眼前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要帮雷拉还原锌指技术,那肯定要用fortran。可也不太对,卢赫没那么专业,他不会这个语言啊,他怎么还原?”
    负责人发现了窃窃私语的两人,“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哪怕只是不成熟的也行,不要怕错。”
    艾达否清了清嗓子,“是发现了点东西。他要帮雷拉还原锌指技术,那就肯定要用fortran。但他又不会用fortran,这就有点矛盾。他那个佛,应该也是指的fortran。”
    “技术组有什么看法,这个编程语言学起来难度大吗?”负责人看向技术组组长。
    组长思索了一下,回答道:“这个要看情况。如果是从未接触过编程语言的人,难度非常大。但如果接触过其它编程语言比如c的话,学会fortran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因为这些早期编程语言的原理基本上都是相通的。”
    负责人听后看向艾达否:“这个不存在难度。有一个信息你们事先不知道,那个雷拉,他是华盛顿大学计算机学院毕业的。这个对他来说应该很简单。”
    负责人说完后,忽然眼睛一亮,冲技术组组长问:“这个fortran是不是非常古老?公开资料多不多?”
    组长听后也眼睛一亮,“比c还早20年,21世纪后基本没人用了。像易天霖他们那种经常做科学计算的专业,之所以偶尔还能用到,一是因为有些古早模块是用fortran编写的、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他们懒得重写。二是他们经常用的那个数值模式,目前还是用fortran写的。”
    他说完激动地站起身,“如果雷拉为了还原锌指技术的核心代码,需要现学fortran的话,那么势必会用到网络资源。如此以来,我们可以提前配置一些伪装成教学资源的钓鱼网站,引他上钩,把他ip定位出来!
    我这就去通知我们的网安团队,制作出几个网站出来。然后和各大搜索引擎协商一下,挂在页面首页,引起雷拉的注意。”
    “很好!你去办吧。”负责人赞同地点头。
    一时间,会场的气氛立刻不一样了。他们像是被鼓舞了士气,面色逐渐明亮了起来,连负责人也不例外。
    他目光炯炯地看向菜长红,“现在我们来解读第二句,菜长红,你经常在细胞间里吃饭团吗?”
    菜长红连连点头,“对,我经常吃,卢赫也总是为此生气。”
    “饭团,大概是什么样的饭团?”
    “就是,差不多有拳头大小。”她一边比划一边说,“外面是一层紫菜,里面是米饭,米饭里有各种各样的内陷。”
    “你们各自都最爱吃什么馅的?”
    这个问题让菜长红犯了难,“我都爱吃,他也没有什么倾向性,反正他都是两口吞连味道都尝不出来。”
    “好。”负责人毫不气馁,继续问道:“那你们经常呆在细胞间里吗?他口中的细胞间,有什么特点吗?”
    菜长红转了转眼珠,“是我经常呆在细胞间里,至于特点,好像也没什么特点。但毕竟是个小作坊,比较简陋,仪器摆的密密麻麻的,新风机也比较劣质,吹出来的风带着塑料味。又因为是在地下室里,每天我进进出出都要上下楼梯,可麻烦了!”
    “你说你们的细胞间是在哪里?地下室?”负责人追问道。
    “对,是在地下室。”
    菜长红说完,和负责人一起眼睛一亮,“地下室!他想说的应该是这个,他所在实验室在地下!”
    “细胞间都有什么特点,能与普通民用建筑区分开来?”负责人看向情报组。
    郑k坐在那里,缓缓开口道:“能源。由于需要冻存各种试剂,细胞间里都会设置大量超低温冰箱,功率很大很耗电。而且常用的离心机等仪器也都是大功率的,1000w以上。
    另外如果有动物房的话,培养箱和各种加温、饲喂和消毒设备,需要24小时运行,也很耗电。”
    菜长红听完补充道:“确实是这样,我们那个小细胞间,平日里都能用到三档电费,卢赫总是嫌费电。”
    “很好。”一个月来,负责人第一次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冲郑k说:“你去隔壁通知一下专家组,准备开会。会议主题是:假如太阳深埋在地下,我们应该怎么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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