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年前。
    卢赫的手已经悬在门前十分钟了。期间,他无数次攥紧拳头,拇指用力碾着食指的关节,直到指尖发白。
    落日的余晖打在他的侧脸上,在门上映出一条长长的阴影。伴随着远方传来的5下悠扬的钟声,他的手背终于落在了门上。
    “咚咚咚。”
    “请进。”
    卢赫合了一下眼睛,推门而入,迎面是一个慈祥的笑。
    “小卢啊,有什么事吗?”
    “王老师,我。。。”他吞吞吐吐,不敢直视王峰的眼睛。
    王峰推了推早已滑落到鼻尖的眼镜,径直打断了卢赫,“最近忙着申请十四五的项目,有段日子没关心你了。怎么样啊,实验还顺利吗?”
    卢赫点了点头,“实验很顺利,王老师,我。。。”
    “不错!继续努力,争取年底的时候,把结果整理好,我们冲击一下nature。”王峰说着站起了身,走到卢赫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整个实验室里我最优待的学生。我刚让科助订购了几套新的移液枪,有一套吉尔森的,专门给你用。好好干!”
    “谢谢王老师,我。。。”
    王峰放下手,稍稍后退了一步,关切地盯着卢赫看,“怎么了?有困难?”
    卢赫点点头,又摇了摇头,鼓起勇气开口道:“王老师,我想请个假,这个周末,我想回趟家。”
    王峰的笑瞬间凝固在了脸上,他皱眉道:“回家?你上周不是刚回过吗?怎么?你母亲又严重了?”
    卢赫默默地点了点头。
    王峰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怜悯,“好吧,你回吧。不过我建议,你这次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好好安排一下,看看能不能请亲戚朋友之类的,忙帮照看一下。实在没人的话,请个护工也行啊。你的实验正在关键期,不能总是分心。”
    “王老师,我知道。我一定安排好,不会耽误实验的。您放心。”卢赫松下一口气,连连表下决心。
    王峰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行了,时间不早了,快走吧,注意安全。”
    “谢谢王老师。”卢赫道了谢,转身往门外走。就在他把门拉开时,身后又传来了王峰的声音。
    “小卢啊,有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不论你投入再多的精力都无法改变。你母亲的病是既定事实,你要学会及时止损。你很有潜力,假以时日,我会让你留校工作。”
    卢赫愣了一下,直直把门关上了。
    门关严后,他抬手看了看时间,在走廊里飞奔起来。进入楼梯间时,迎面装上了他的同门王戊。
    王戊扶额连连后退两步,“哎呦,是卢大院士啊,我还以为是哪个冒失鬼呢。作为组里的大红人,你可得小心点,不小心磕了碰了的话,王老师会担心的。”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卢赫简单地道了谦,便绕过对方,往楼下跑去。
    王戊仍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啧啧啧。能独享一整套吉尔森的人就是不一样,都不屑于跟我们这些小透明说两句话了。”
    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成功地传到了卢赫的耳朵里,不过他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跑着,飞快地冲出校门,冲向2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
    晚上9点,他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
    “妈,我回来了。”他见客厅没人,便走到主卧门口探头,“妈?”
    没有人回应他。
    正当他的心提起来时,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水声。他连忙小跑过去,一把拉开推拉门。
    扑面而来的是带着土星子味儿的水蒸汽。
    他怔怔地看了一眼地上堆满的一袋袋平菇、香菇、白玉菇、蟹腿菇,又把视线投向正在灶台前忙碌的老人,疑惑地开口:“妈,你在做什么呢?哪儿弄的这么多蘑菇啊?”
    老人正在吃力地搬着大铁锅往水池里倒水,闻声惊喜地转头,“赫赫回来啦?吃饭了吗?哎呀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什么都没准备。你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卢赫连忙走上前,接过老人手中的锅,“我吃过了。你忙活什么呢?怎么煮了这么多蘑菇?”
    老人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容满面,“三院有个病人,肺癌晚期。本来说是最多半年时间了,但人家生生抗了一年。一年后复查,瘤子不光没长大,反而变小了。一问啊,才知道。那人不知道是从哪儿求来的偏方,不吃菜不吃肉,只吃蘑菇,吃半年,癌症就能好。”
    “我寻思着,我这病,虽然没长瘤子,但不是也被叫做癌吗?反正也什么办法了,就死马当活马医,试一把呗。”
    卢赫听完重重叹了一口气,“哎呀,妈,你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歪理谬论啊?哪有用蘑菇治病的?”
    他把锅里的水倒空后,又补充道:“我不许你说这些丧气话,上一期化疗的效果不是挺好的吗?咱再坚持坚持,肯定能治好!”
    老人的神情黯淡了一瞬,又重新明亮了起来,“行,我儿子是文化人。我就听儿子的,再坚持坚持。”
    可虽然话是这么说,老人还是吃完了满满一碗的蘑菇。
    晚十点,老人收拾好碗筷和餐桌,在洗手间里细细地洗了手,漱了口,盘好了头发。随后来到客厅的一个小角落里,打开柜子门,掏出了一盒火柴和一柱香。
    她小心翼翼地把火柴点燃,把火苗凑道香柱上。袅袅的薄烟渐渐升起,她轻轻吹了口气,吹灭了火柴。
    她双手捏着香柱,插在柜子上一盏镀了金的香炉上,然后对着一尊白玉制成的观世音佛像,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眼,反复默念着:
    “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默念三遍之后,她俯身鞠了一躬,“愿一切诸佛菩萨保佑我、加持我,消除我的疾病。也保佑我的儿子,让他远离一切疾病、灾难等违缘,获得一切顺缘,”
    卢赫站在不远处,默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眼前的这位老人,数十年如一日,对着家中供奉的佛像祭拜三次。偶而出门旅游,也一定要到附近的寺庙去烧香。
    他看着那尊圣洁佛像前久久未起身的老人的背影,顿时心生憋闷:
    佛祖啊,如果你真的有在保佑这些虔诚祭拜者的话,又为什么要让他们经受这样的病痛呢?
    5年前。
    除夕夜里,鞭炮声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电视里照例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现场的观众们对着精彩的小品捧腹大笑。
    每年除夕,是菜长红从小到大最喜欢的日子。因为在那一天,他们一家会回到农村的老宅,从镇子上的大集上里买回一筐筐玉米棒、一串串红辣椒、一叠叠红窗花和各式各样的鞭炮和花炮。
    他们会把玉米棒堆在院子里,把红辣椒挂在房檐上,把窗花贴满一格一格的窗户。他们会围着电视,欢声笑语地就着春晚吃年夜饭,然后在夜晚12点一同走到院子里,点燃噼噼啪啪和五彩斑斓的鞭炮。
    但今天,菜长红只是呆呆地坐着,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电视上的钟走过了12点。那些身着红衣的人们,在钟声下欢呼雀跃。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
    “长红,走吧,该去拜家堂了。”
    古朴的八仙桌上整齐地摆放着香炉、蜡烛、花馍、苹果、蟠桃、西瓜、一整只鸡、一整条鱼和10个牌位。
    菜长红被拉着跪在桌旁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头。
    起身后,她静静地看着身边那个头发斑白的老人,重新点燃一柱香,恭敬地插在香炉里,然后又对着那些牌位虔诚地拜了三拜。
    犹豫片刻后,她终于问出了困扰她多年的那个问题:“爸,为什么我们要拜家堂?”
    老人有些意外,但还是语重心长道:“这是在表达对祖先和过世亲人的孝道和思念。他们看到后,会保佑后人的。”
    菜长红听后,皱起眉头,疑虑似乎更重了:
    “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保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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