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试图提醒阿尔方斯房门并没有上锁,外人随时都有可能闯进来,或许是搬行李的仆人,或许是打扫房间的清洁工,或许是他的父亲,继母和妹妹。但阿尔方斯却毫不在意,吕西安甚至怀疑他还隐隐地希望门突然间打开,好让所有人都看看他的战利品。
    这个念头令吕西安同样兴奋起来,他不再抗拒了。阿尔方斯将他放在床上,他舒展了一下身体,试图缓解一下火车旅行带来的酸痛和疲倦,当阿尔方斯俯下身吻上他的脸颊时,他甚至还挑逗地戳了一下银行家的肋骨。
    直到阿尔方斯离开后很久,吕西安还一直留在床上,他用被子盖住自己的嘴巴,只留下鼻子在外面用来呼吸。几只海鸥落在阳台的栏杆上,好奇地注视着屋里的动静,在这些鸟的身后,蓝色的天空先是变成了红色,红的像血,而后逐渐变成紫色,越来越昏暗,而射进房间的光线也越来越微弱,让屋里的家具也逐渐变成一团团暗色的影子。门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和谈笑声,那是其他的客人在玩闹了一天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别墅里来。
    屋子里的空气潮润,让吕西安感到像是被冰凉的丝绸包裹了起来,令他摆脱不掉睡意。他看向旁边的另一个枕头,那个枕头的中间陷下去的窝儿还没有完全消失,于是他翻了一下身子,把自己的脸埋在了那个窝里,伸手碰到了设在床头的电铃按钮,轻轻按了一下。
    房门被推开了,一个仆人走进房间,那几只海鸥被推门的动静吓到,张皇地张开双翅,朝着外海的方向飞去。
    “晚上是几点开晚饭呢?”吕西安示意仆人把煤气灯点燃。
    “晚餐是晚上八点。”仆人说着点亮了煤气灯,天花板上的毛玻璃球形灯罩里立即放射出黄色的光线,“您的行李从车站送来了,需要帮您送来吗?”
    “哦,哦,当然。”吕西安说道,“我还需要些洗澡水。”洗去旅途的疲惫,也洗去刚才留下的蛛丝马迹。
    当他从浴缸里出来时,他感到屋子里开始变凉了,窗户依旧大开着,从北边吹来的晚风让花园里的树叶此起彼伏地摇动着,发出沙沙的声音,也分不清是树叶的声音还是下方海滩上潮水拍打碎石的声音。
    他用一件浴袍把自己裹起来,走到窗边关上了落地窗,恰好看到一辆马车车灯的黄色光线穿过这片黑色的漩涡,朝着别墅的方向靠近,那应当也是晚餐的宾客,正从多维尔城那边来。
    晚上八点钟,吕西安下了楼来到客厅,发现客厅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虽说是夏天,但壁炉里依旧燃烧着大块的劈柴,这是因为客厅的落地窗正对着花园,非是如此不能驱散夜间的潮气。
    吕西安一走进房间,就引来了一阵关注的目光,当然在阿尔方斯在场的场合,没人敢说什么,甚至连窃窃私议也没有。
    阿尔方斯正坐在一张靠近壁炉的扶手椅上,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个中年人说话,这人吕西安之前曾经见过,似乎同样是依附伊伦伯格银行的那些小银行家的当中的一员。他个子矮小,坐在扶手椅上脚勉强挨着地板,像个木偶一样卑躬屈膝。这些人在阿尔方斯的面前总是束手束脚的,黄金的威势压弯了他们的腰,让他们的举止变得僵硬又滑稽。
    看到吕西安进来,阿尔方斯向那个小银行家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站起身来穿过房间,向吕西安走来,“您终于来了,我就要派人去您房间看看呢。”
    阿尔方斯的举动向所有人发出了一个信号,顷刻之间,所有的来宾都涌上前来,向吕西安致意。吕西安和所有的人都碰了碰手,同时从阿尔方斯那里了解到了他们的身份:那个刚才和阿尔方斯聊天的银行家名叫米尼埃,他是阿尔方斯在年金证券市场当中的代理人,如今他和他的夫人一道住在多维尔;米尼埃夫人是一个又瘦又高的女人,总是凑在伊伦伯格夫人的身边,和她的丈夫一样虚情假意,刚才的那辆马车应当就是他们的;还有马克西姆·赛兰古先生一家,父亲和吕西安同为海外银行的董事,妻子是一个和蔼可亲的小个子老太太,而女儿则年约二十岁左右,穿了一条朴素的丝绸裙子,时不时地咳嗽几声,从她脸上异常的殷红色来看,她正受到肺病的折磨。
    伊伦伯格先生靠近门站着,他手里拿着一杯香槟,在他的身边围绕着几个银行家和政客,其中一位是吕西安在国民议会的同僚,另一位则是本地的省长,他同样每年只在夏季才出现在本地,剩下的时间都住在巴黎,通过电报来指导本地的公事。这些人都带了夫人一起来,而他们的夫人此刻正围着伊伦伯格夫人,用动听的语言对她说着讨好的话。
    几个浪荡公子模样的男人站在爱洛伊斯小姐的椅子旁边,他们的背心微微敞开着,眼波流转,时不时地就对着壁炉架上的镜子整理一下自己的头发,而和他们挤在一起的还有几位漂亮的女士。这些人都是爱洛伊斯小姐的客人,因此得以和吕西安一样住在别墅里,令那些只能住在多维尔城的“大人物”们气的眼睛充血,却无可奈何。
    爱洛伊斯小姐穿着一条金色的纱裙,在裙子的前面用一条花边挂着几束紫罗兰,巧妙地遮住了她的胸部,而把肩膀和双臂都露在外面,在这些露出来的皮肤上,唯一的装饰就是闪亮的钻石和珍珠了。她的头发按照十八世纪的风尚梳的高高的,如同橡树的树冠,中间插着一只白色的玫瑰,还挂着一个白色的丝绸结子。她手里拿着一个象牙的烟嘴,烟嘴上插着一根点燃的英国香烟,当烟头上积攒了太多的烟灰时,她就轻轻抖一抖,让烟灰落在脚下绣金线的脖子地毯上,再用她的丝绸舞鞋将它们踩进绒毛的缝隙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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