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安:“……奴才瞧着孙小姐今儿个送给殿下那只倒是十分精致,司衣署送来的荷包料子又硬,款式又……”
    李福安话?未说?完,便被晏温两道锋利的视线看得改了?口,“奴才明?日?一早便去准备。”
    “孙婧初那只荷包,”晏温手指点了?点桌面,“登记入库吧。”
    “……是。”
    “孤记得,丝织节是在每三年?的秋季举行?”
    李福安不知他怎会突然问起?这事?,想了?一下回答,“是,每三年?秋季下旬,差不多?在重阳节前后,算下来,今年?倒是该举办了?。”
    晏温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朝李福安挥了?下手,“孤知道了?,下去吧。”
    ……
    昨夜后半夜下了?场雨,翌日?一早雨倒是停了?,空气却依旧有些寒意。
    院子里玉兰花瓣落了?一地,檐下滴滴答答的不时落下水珠,聚集在地下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李福安匆匆上了?回廊,拍了?拍衣摆上的潮气,这才推开门进去。
    晏温已经?醒了?,正自己换好了?里衣,李福安一惊,忙上前来接下他手里的衣裳,“殿下怎起?的这么早?”
    晏温不答反问,“昨夜怎么了??”
    李福安替他穿好外裳,站在他面前系革带,闻言头都不敢抬,低声道:
    “昨夜薛大人过来,说?下午的时候嘉宁公主?突发胃疾,被裴大人抱回了?公主?府,奴才瞧着殿下屋中的灯熄了?,且听?薛大人说?公主?已经?恢复过来了?,昨夜便没敢打扰殿下。”
    他替晏温整理好衣裳,明?黄色的四?爪蟒纹锦袍衬得他气度不凡,周身散发着矜贵而又凌厉的气息,仿若天生就该是睥睨众生的上位者。
    晏温走到架子旁,撩了?水洗手,水声“哗哗”作响。
    “可知是为何?”
    李福安走过去替晏温理好袖摆,又拧了?湿帕子给他擦脸,“听?说?是公主?贪嘴,吃多?了?裴大人送的绿豆糕。”
    “知道了?。”
    晏温听?他说?完,神色如常地洗漱完,之后坐下任李福安给自己穿好筒靴,站起?身理了?理衣摆,不紧不慢地出了?门去上早朝去了?。
    再没多?问一句。
    李福安总以为殿下是赶着上朝,下朝后至少也会着人送些药或者派御医去再给公主?看一次诊。
    可直到一连过了?三日?,太子就跟忘了?有这回事?一般,照常忙他自己的,每日?里不是上朝就是批折子,要不就是找大臣商议政事?,倒是真的忙得不行。
    一句都没再提公主?生病的事?。
    这日?晏温下了?朝被皇后派人叫去,他听?了?宫女通传,忍不住眉心一跳。
    果不其然到了?凤栖宫,皇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他,“你同嘉宁闹矛盾了??”
    “没有。”
    晏温神色如常,接过宫女手中的白玉美人拳,“孤来吧。”
    皇后睨他一眼?,唇角带了?笑意,嗔他,“太子日?理万机,难得还记得孝顺你这个母亲。”
    晏温唇角也带着笑,嗓音温润,语速不紧不慢道,“母后说?笑了?,儿臣平日?里是忙了?些,难得有了?闲暇,自然是要在母亲跟前尽孝的。”
    宫女替晏温搬来杌凳,晏温坐在皇后下首的位置,用手中的美人拳轻轻在皇后腿上敲打。
    “太子是一国储君,你父皇如今又不理事?,这大燕的未来都在你手里,母后不过是开个玩笑,若你当真有心——”
    她认真看了?自家儿子俊朗的面容一眼?,感?叹,“你若是当真有心,就给母后尽快找个儿媳回来侍候左右,也省的你堂堂一国太子,在我这里干这些捶腿捏肩的事?。”
    儿子替自己敲腿,她自然高兴,可他身为一国储君,这些孝敬长辈之事?本该有内宫妇人打理。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宫里没人。对了?,那日?婧初来给我请安,母后瞧着她几日?不见出落得越发落落大方,举止也端庄得体,说?到底是豪门世家里的嫡女,将来她若为太子妃,定能将你那东宫的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
    皇后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你即位了?,一国之母自当像她那样的人才当得起?。”
    晏温垂眸没说?话?,皇后无奈,他这儿子每次说?到这种话?题都是这个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如今他已二十有四?,老四?是个生性风流惯了?的,但其余两个比太子小的皇子都已有了?孩子,为着皇家血脉一事?,皇后又不得不一遍遍提醒他。
    “我上次给你的那本册子,你可看了??母后想着先定下两三个人选,待册封太子妃时,一并给册封了?。”
    “民间有句话?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你也不必担心,就算成了?亲,日?后若是你还看上哪家女子,只要不是门第过低的,母后都能允许你纳进来。”
    皇后知道自己说?这些大概率也是白说?,他这个儿子自来对于女色无甚兴趣,按照以往来看他定是又要将话?题岔开了?去。
    然而这次太子沉默了?小片刻后,居然破天荒地回了?她的话?,“儿子心里已有两三个人选,待儿子再斟酌几日?就跟母亲说?,可好?”
    皇后一愣,随即喜笑颜开,欣慰不已,“好好好,太子如今是懂事?了?,开窍了?,母亲深感?欣慰,如今我瞧着嘉宁和裴家老二感?情是越来越好了?,近日?春意正浓,你没事?也常约着婧初,叫上嘉宁他们,出去走动走动。”
    晏温顿了?一下,回道:“是。”
    “对了?,那日?嘉宁突发胃疾,连我都听?说?了?,晏泠还送去了?药,怎的平日?里你这个最?疼妹妹的人这次却不闻不问了??你们当真没闹矛盾?”
    晏温沉默,眉眼?间的温和之意淡了?不少。
    皇后看他这样子,眉头皱了?一下,随即转了?话?题,“听?说?陈家姑娘,就是你从前那个伴读陈崔的妹妹,下半年?会来京城投亲。”
    晏温猛地抬眼?,“母后从哪儿听?说?的?”
    皇后见一贯处变不惊的太子听?见陈家反应这么大,心里不由感?慨。
    回道:“哪里需要刻意打听?,随便听?嫔妃们说?几嘴就知道了?,不过是你因着从前之事?一直心有芥蒂,不肯去关注这些罢了?。”
    晏温面色有些难看,眼?神里难得透出恍然,似乎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待他再要开口时,忽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李福安快速走到两人面前行了?礼。
    “何事??”
    晏温淡淡开口,神色已然恢复如常,仍是平日?里那副澹然温雅的样子。
    李福安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方才薛大人来报,说?是……嘉宁公主?今日?早晨同裴大人在京郊马场学习骑马时,不甚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晏温握着美人拳的手一紧,手背立时浮现出几条青筋。
    皇后也忍不住坐直了?身子,“到底怎么回事??伤的严重吗?叫御医了?么?”
    李福安回道:
    “伤势尚不明?朗,听?说?公主?从马上摔下来后便站不起?来了?,似乎是伤了?脚,如今人还在马场那边没回来。”
    晏温面色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他甚至能想到以她那娇气的模样,定是又哭得止不住。
    从小便是受不得一点儿疼的人,小时候手蹭破了?皮都要腻在他身上哼哼半天,非得他抱着揉揉呼呼才行,如今从马上摔下来,她怎能受得住那般疼痛。
    “不过貌似公主?摔下来时,是裴大人先落了?地,在下面垫了?她一下,想来应当不是太严重的。”
    晏温的思绪被李福安后面的话?打断,他扫了?李福安一眼?,随即垂下眼?帘沉默了?下来,握着美人拳的手也缓缓放松。
    正在这时,殿门外忽然传来晏泠关切的声音,“李公公,你说?什么裴大人先落了?地?嘉宁又是从哪儿摔了?下来?”
    殿中几人闻声全都回头看向他,李福安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晏泠听?完,先是看了?晏温一眼?,见他神情没什么变化,不由冷哼一声,嘲讽道:
    “才不到十日?,嘉宁先是胃疾,现下又摔了?,这便是太子说?的给嘉宁找的好驸马?”
    “老四?!怎么跟你皇兄说?话?呢!”
    皇后出声制止,不赞成地看了?他一眼?,“兴许是嘉宁自己调皮,摔了?下来,嘉宁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晏泠撇了?撇嘴,“母后就偏袒皇兄!”
    说?完又看向晏温,“太子打算何时去看嘉宁?我跟你一起?去。”
    “孤——”
    晏温停了?一下,嗓音沉沉,“孤近日?政务繁忙,就不去了?。”
    晏泠闻言,眉头忍不住拧在一起?,视线在晏温脸上仔仔细细来回扫视了?几圈,确定他并不是开玩笑后,冷笑一声,“行,你不去,我自己——”
    “你也不许去!”晏泠话?未说?完,被皇后出声打断。
    她看了?晏温一眼?,又对晏泠语重心长说?,“如今嘉宁已经?要同裴词安定亲了?,上次她胃疾,你亲自去了?公主?府送药,如今还不到几日?,再去怕是不好。”
    毕竟是即将定亲的姑娘,即便晏泠是她兄长,隔三差五去公主?府也于礼不合。
    皇后想了?一下,“这样吧,这次你们都别去了?,本宫先派个女医过去看看,若是不严重,就让女医替她医治,再说?就算是严重,你们去了?也无济于事?。”
    皇后都这样说?了?,晏泠看晏温也是一副默认的样子,他无奈叹了?声,也依言应了?下来。
    两人又陪着皇后聊了?会儿,用过午膳便一道从皇后的凤栖宫离开。
    回去路上,晏泠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对晏温不忿道:
    “亏嘉宁小时候最?喜欢你信任你,我们这么多?人,她就只愿意黏着你一个,如今她两次受伤,都没见你去瞧过她,当真是要迎娶太子妃了?,连自己妹妹都不管了?。”
    晏温手里攥着扳指,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扳指上的蓝宝石,乜了?他一眼?。
    “嘉宁胃疾,你去公主?府看她了??”
    晏泠语气不善,“对啊,当天晚上就去了?,你以为我是你,把自己妹妹往宫外一扔就不管了?!我发现你最?近这段时间真的对嘉宁态度很差啊,她到底怎么你了??”
    晏温手中转着扳指没出声,脑中忽然浮现那日?沈若怜站在他面前,满眼?通红,含着哭腔对他说?,让他以后没事?别来了?,她不想同他再有任何瓜葛的画面。
    初春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甬道上,两旁的宫墙红得有些刺眼?,晏泠还在一旁喋喋不休,晏温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面容依旧沉稳,金丝云纹皂靴低锵从容地踩在每一块儿青石板上,一阵无法宣之于口的烦躁而又失控的情绪,却遽然在胸腔里横冲直撞起?来。
    回到东宫门口,晏温忽然停下了?脚步,望了?眼?馨和苑的方向,问李福安,
    “孤记得,上次那家慈幼院,孤还没来得及去?”
    李福安一惊,慈幼院和公主?府同在城西?方向,殿下莫不是还是想去公主?府?可皇后娘娘都说?了?不让他们去了?……
    他犹犹豫豫地回答:“是、是没去,可——”
    “今日?下午刚好得空,让人备马车,孤去一趟。”
    晏温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径直转了?方向朝外走去。
    李福安:“……是。”
    第28章
    沈若怜其实没觉得自己今日摔得有多严重, 她从小是娇气,可从前的那些娇气全都是为了能黏在太子哥哥身边,让他心疼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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