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贤在金銮殿广场望着南方的天空站了很久,随后向东看了两眼,迈步东华门,令禁卫打开一个缝隙,闪身出了禁宫。
    皇城非常安静,经过两次清洗,没有一个多余的人,张维贤一人通过河边直房,来到皇城守卫衙门和禁卫提督衙门面前。
    轮值巡视的士兵看到他连忙行礼,英国公只是看了禁卫提督衙门两眼,扭头进入皇城守卫衙门。
    掌印提督公房瞬间亮起烛光,几名亲卫火速收拾,摆烛、摆桌、奉茶,又端来炭盆…
    朱纯臣身着单衫,从里间笑容满面出来,连连拱手,“公爷派亲卫通传一声,有事晚辈过去吩咐嘛。”
    张维贤听他自称晚辈,朝亲卫挥挥手,“给我们拿壶酒来。”
    朱纯臣顿时哎呀一声,笑着叫住亲卫,“别去尚膳监,到对面找禁卫提督亲卫要一壶,我知道他放了两壶好酒。”
    这是显摆两个‘衙门’交情不错,张维笑笑没有在意,负手在屋内转了一圈,书架上有不少书,却是四书五经和儒道典籍较多。
    张维贤随手翻翻,轻笑问道,“纯臣不看兵法,开始修身养性研究儒释道的至理?”
    朱纯臣热情跟在身边,鞠着解释,“晚辈好似再也没机会带兵外镇,看兵书是折磨自己,现在挺好,武勋还是武勋,却不需要操心打打杀杀那些血腥之事。”
    张维贤点点头,“这倒是真心话,老夫以前没想过皇城守卫衙门是个适合的地方,既有皇权傍身,又能号令轮值士兵,比京卫掌印更好。”
    两人边说边互相虚请落座,正好亲卫给两人拿来酒,每人倒了一杯,张维贤起杯,“来,恭喜纯臣跳出旋涡,老夫真心羡慕,也祝纯臣家业兴旺。”
    “谢谢公爷,您这…太客气了。”
    两人均笑容满面碰了一杯,张维贤突然把酒杯扣起来,收起轻松的神色,“以后到府上好好喝,今日老夫有事相求。”
    朱纯臣没有客套,也把酒杯放一边,示意亲卫换热茶出去,“公爷说的哪里话,有事您尽管吩咐。”
    张维贤抿一口茶水润润喉,端正神态问道,“纯臣知道林威的选择吗?”
    他们之间不需要互相隐瞒这种事,朱纯臣咧嘴笑笑,后又点点头,“晚辈想不知道很难,陛下这事做的不地道,用一个女人捆缚一个武勋,林威是年轻人,抓起女人又躲过绳套,很正常的选择。”
    “这与年轻有什么干系?陛下也许会觉得林威不敬君王,老夫觉得恰恰相反,若林威不敬君王,陛下早驾崩了。”
    朱纯臣眼皮猛得一跳,沉默了一会后嘿嘿笑了,“公爷说的有点道理,这世上没傻子,陛下却把所有人当傻子,君要臣死,那也得给足够的仁义恩德,凭空索取,强人所难。”
    “是啊!”张维贤惆怅叹气一声,“也许是林威的成功太快了,陛下误以为皇权无敌,他可以随时收拢。”
    朱纯臣摇摇头,“晚辈看不是,林威灭杀骆家的时候你我都在场,为的是避免审讯,杀西宁侯他用计,知道什么咱们谁也不清楚,杀徐希皋又是大庭广众,他没有整合暗卫,而是把暗卫搞没了一半。
    总之,林威替陛下收拢了光明正大的施政权,却在我们和陛下都不注意的时候,把暗探监国权给削掉了。
    如今关承武统领暗卫形同虚设,武清侯的暗卫又不对外,只剩一个云梦,陛下屡屡遇刺,内心应该有点后悔,这么急着把林威推出去,无外乎他内心不安。”
    张维贤淡淡一笑,“还是纯臣看的清楚,是这么个道理,若陛下没有遇刺,他不会意料到西宁侯的大作用。以纯臣推断,是何人在频繁弑君?”
    朱纯臣抬眉看一眼,怔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公爷难道不是怀疑晚辈吗?所以我才躲这里装作消失。”
    张维贤面无表情,并没有随着他尬笑,淡淡说道,“老夫怀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纯臣一定知道是谁。”
    姜还是老的辣,朱纯臣瞬间收起笑意,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似清晰了,也好似远了…
    朱纯臣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公爷比晚辈更清楚是谁在弑君。”
    “老夫当然知道大概范围,但想从纯臣这里得到更精确一点的消息。”
    “晚辈说什么您也不会信,只能告诉您,林耀没有参与弑君,林威应该更没有,但他们什么都知道。”
    “林耀当然没有,林佐与关大河一样,都是有点愚忠的滥好人,并没有给林耀留下这种渠道,林威则是不屑,他想弑君,可能会提刀来弑,老夫从未怀疑过林家。
    但老夫知道你们对信王竭尽所能,纯臣啊,你现在应该知道老夫为何对储君之位、对从龙之功无动于衷了,到了这个位置,皇帝只要姓朱都一样,我们何必冒那风险。”
    朱纯臣点点头,“的确如此,可公爷还在怀疑晚辈。”
    张维贤苦笑一声,“前尘旧事,恩怨情怀最是害人,我们责怪林威走不出爱恨情仇,自己又何尝不是陷在恩怨情仇里,权争、家族兴衰,其实都没什么意思,安稳享受一生最重要。”
    朱纯臣桌面下的手指快掐到肉里了,脸上却淡淡微笑,“公爷说的有理,晚辈受教了,如今我们只能看戏,陛下明明离不开林威,却在他最威风的时候,把他强硬推出去,不能说皇帝薄情寡义,但有时候晚辈想想,陛下好像什么都没做错,又好像什么都做错了,太奇怪了,折磨人呐。”
    张维贤苦笑连连,“纯臣也觉得林威所受不公?”
    “不不不,晚辈可没这么说,他要是小孩子,当然不公,他是当朝侯爵,谈公不公,那是对他武勋大功的侮辱。”
    张维贤的苦笑突然停滞,过一会悠悠叹气,“是啊,小孩子的他曾经遭受世间最不公平的对待,生死线长大,我们的确没资格说什么。”
    朱纯臣接不住这话,也不能接,低头缓缓喝茶,张维贤突然换了个语气,“纯臣啊,你说为何天下人总是要争呢?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这一切什么时候是个头?”
    朱纯臣一愣,语气寡淡而坚定,“前尘旧事皆成梦,寒夜初醒轮回人。我们不争,总有人争,谁愿卷入是非,谁又不是生不由己。”
    张维贤哈哈一笑,“看来纯臣修身有所得,老夫现在心情畅快不少,平时到都督府坐坐,都是老朋友,常来常往别生疏了。好了,老夫走了。”
    “过了这段时间,晚辈一定常去,公爷好不容易闲暇来一趟,何必着急离去,隔壁客房无人住过,很快就能清理完毕…”
    朱纯臣嘴不停,张维贤脚不停,很快就来到衙门口,张维贤头也不回的摆摆手,进入黑暗中快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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