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方成走了。我甚至没注意他什么时候出去的。
    在他消失之后,我思绪回溯,想起自己刚才曾反问他,为何上官飞鹰看出我是受人摆布的冤大头,猜到东西不在我身上,按理说至少不会再找我的麻烦,怎么事情反而会更复杂呢?他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拐了个大弯,突然说要与我联手组成镇上第四股力量称雄江湖。到现在我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复杂,其实就是目前江湖之事对上官飞鹰而言更复杂,但对我与他万方成来说却是个机遇。简单地说,就是他想和我趁机混水摸鱼。
    我发现,万方成这老家伙有时话不能好好说,故意像制造机关一样七弯八拐搞得很繁复,让人找不着头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欣像幽灵一样现身门口。她带来了食物和饮用水,没有酒。这时我仍然在发怔,内心一时受了万方成的言语蛊惑,不由自主地做着一统江湖的美梦,幻想自己像上官飞鹰一样,在江湖上振臂一挥,应者去集。群情汹涌,甚至山呼万岁。
    我似乎看到了匍匐在脚下的江湖群臣,踌躇满志的同时,浑身却不由自主地长满鸡皮疙瘩,然后,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立时从梦中清醒过来,大骂万方成胡说八道,“我他妈的要做大侠,你懂不懂大侠是什么?”
    叶欣放下盘子,猛然惊叫一声,弹跳起来退向门口,随时准备夺门而出。她颤声问我:
    “王……王大侠,你的毛病又犯了?你不会又要拿剑来杀我吧?”
    我回过神,对她笑了笑,说:“小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的毛病只会对你们万老板发作,不会杀你的。”
    说完后我才看到她披头散发,似乎刚洗过,还没来得及整理发型。身上换了件薄薄的紫色衣衫,也是松松垮垮,更像是晚上睡觉或休闲的内衣。
    她不施脂粉,眉间的伤口清洗过,但没贴药膏,只涂了点紫色药水,均匀地抹成一个圆圈。这倒让她更添了几分妩媚,只不过脸上稚气未退,那身懒散的衣着,虽将身材展露无疑,但略显单薄,骨架不成熟,曲线也不玲珑。
    不知为什么,看着她,我想起了朱玲和阿红。不知道她们两人现在怎么样了。
    叶欣神色不再那么惧怕,但仍然扒着门框不敢走近我。我看着桌上的食物,才感觉饥饿难当,顾不上安慰叶欣,立即狼吞虎咽,将所有东西一扫而光,然后喝了一大口水,不由自主打了个饱嗝,用双袖将嘴巴擦拭干净。
    之后才反应过来,在这么一个漂亮小姑娘面前,肆无忌惮地打嗝和擦嘴,有损形象和威名,就算不愿一统江湖做天下霸主,也不能让人把这些细节给八卦出来,否则太丢人了。于是将面前的盘子一推,对她讪讪地笑了笑,没话找话:
    “你多大啦?现在什么时辰了?我都饿得受不了了,所以吃相有点难看,你别在意,我平常不是这样的。”
    叶欣终于慢慢地向房中间走了过来,一手捂着嘴巴咯咯地笑。
    她快速地呛道:“吃饱有力气了,一张开嘴就说这么多话。谁说我在意你的吃相啦?再说了,你平常是啥样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从中午一直饿到现在,要是吃不下去才让人担心呢。现在都子时啦。”
    已经深更半夜了,我心里默想,万方成在这里与我闲聊了四五个时辰。难怪现在全身疲劳,好在伤口不那么痛苦。
    为了解乏,我再次逗叶欣:“你说了这么多,有一个关键问题没回答,你到底多大了?什么时候来到这个客栈?你父母呢?”
    叶欣皱了皱鼻子,不屑地说:“女孩子的年龄是秘密,这点你都不懂吗?我跟你又不熟,你凭什么打听人家的隐私?嘴里说是一个问题,你自己数数看,你到底问了多少个问题?”
    我笑道:“不熟才要打听嘛,知根知底还需要打听吗?要是我什么都不问,那咱俩就永远是陌生人了,怎么做朋友?”
    叶欣笑说:“咦,你这人说话好像很有道理呀。哼,就算有道理,我也未必要回答你。”
    我继续逗她:“也就是说,你是个蛮横不讲道理的人了?作为女孩子,这一点都不可爱。”
    叶欣笑说:“请问王大侠,我为什么一定要可爱呢?蛮横无礼又有什么不好呢?”
    这一下倒把我给问住了,不知该怎么解释,磨蹭半天无话可说,只好下逐客令:“好吧,不问你隐私,现在太晚了,早点收拾东西回去睡觉吧,也别影响我休息。”
    像她这种喜欢嘴上跟人唱反调的女孩子,正话反说,得到的回答或结果,往往正中你的下怀。
    叶欣果然又唱反调,笑道:“这个地方暗无天日,感觉不到时间流逝,没有早和晚之分。我刚才可是睡了一觉才来的,一点都不困。所以你想赶我走,我偏不走,我精神好着呢。”
    我心想你不走更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否则漫漫长夜不知如何打发,非闷死不可。
    我问她:“你也跟我一样,住在地底深处的某个房间里吧?”
    她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病啊。我可是客栈的服务员,大多数时候住在客栈里。”
    我心里直骂,你才有病,我只不过身上受了伤中了毒。又想起本是我骗她说自己有病的,也不能怪她这么骂我。这小姑娘有时爱唱反调,有时又口无遮拦。要从她嘴里套点信息,得用点技巧才行。
    我笑说:“那你一定是个路盲,走了这么多遍,也搞不清楚从这里出去的路。”
    她急着说:“你才是路盲呢,每一段路我都清清楚楚。只不过中间需要躺在箱子里滑行,四周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又拐了无数个弯,我才没看明白。”
    万方成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设置的机关,估计没人能破解。我要想通过这个小姑娘离开这里,基本不太可能。当然,现在我也没必要,万方成说得对,外面各路人物都在找我,出去有死无生。
    但是,像乌龟一样缩在这里,又让我心里憋屈。养伤需要清静,可一想到朱玲失踪没有任何消息,我就无法静下来。现在还无法判断,到底朱玲是中了万方成的圈套,还是被别的什么人劫持,不管是哪一方,他们算计朱玲又有何目的?
    我把那些紊乱的思绪暂时打住,问叶欣:“这两天,你肯定没在客栈里见过一位紫衣姑娘吧?因为她长得比你漂亮,所以你不愿或者不敢看人家。”
    叶欣大为愤怒:“什么姑娘这么厉害?穿紫衣的女人白天倒是见到一个,但一脸憔悴,行为又鬼鬼祟祟,哪有你说得那么漂亮?”
    我一下来了精神,笑说:“对对对,她没你漂亮,我是逗你玩的。你是在哪儿见到她的,她后来又到哪儿去了?”
    叶欣怒容稍为缓解:“哼,你先告诉我,她跟你是什么关系?”
    我心想你这小姑娘也真是胡搅蛮缠,她与我有什么关系,又与你有何相干?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好好的跟人说话不行么?非要我正话反说,搞得我自己都累死了。
    我如果含糊其辞,估计她不会善罢干休,主要是因为她精力太充沛了,没有合理的渠道可以发泄,又毫无时间概念,好不容易可以向我耍点小脾气,她怎么会轻易放弃。没别的办法,我只能向她撒谎了。
    我说:“你还记得我身上有一种怪病吧?发作起来会不由自主地杀人。”
    她一下又紧张起来:“记得,可你说过不会杀我的。”
    我心里直想笑,说:“你这么可爱,我是不会杀你的。我想告诉你的是,我这个怪病本来是有解药的,就在你白天看到的那位紫衣姑娘身上。”
    她说:“你想要我帮你去她那里取解药?哼,你还没解释清楚跟她什么关系呢。”
    我就知道这姑娘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无论怎么转移注意力都是徒劳。解药之事,我本就在胡扯,目的旨在说服她帮我向朱玲透个消息,就算朱玲没办法救我,我也能心安。
    我与朱玲一起来到万方客栈,她既没被人陷害,而又在此处出没,显然是在到处寻找我。我突然消失这么久,连个踪影都没有,她不知道现在心里急成什么样了。
    可我怎么向叶欣解释与朱玲的关系?说是情人,小姑娘这么任性,她会不会成人之美?这点不好说。但她好奇心这么重,如果继续追问一些男女之间的细节,我又怎么回答她?我倒不是怕她害羞,而是面对一个姑娘,去谈论自己与另一个姑娘的情事,我自己有点说不出口。
    那么,说朱玲是我妹妹?长得又不像。表妹?堂妹?越扯越离谱了。他妈的,我就算不是堂堂王大侠,也是个堂堂大男人,又何必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么扭扭捏捏?
    我收起笑容,正色说:“万老板说,我可以向你提任何要求,你都不能违逆。”
    叶欣也换了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说:“我这种下等人,被派来服侍江湖大侠,当然什么要求都得满足你。但有一个先决条件。”
    我很奇怪,问她:“什么条件?”
    她傲然说道:“在这个房间之内,我任你摆布,出了这间房,你的命令我可以不服从。”
    我大为不满:“你这是在管理囚犯嘛,哪儿像是服侍别人?”
    她叹了口气说:“王大侠,我以为你不会向我摆主人嘴脸的。”
    我意识到气氛太严肃了,讪讪地笑道:“你搞错了,我不是主人,而是病人。再说了,在这个房间之内,我除了找你说说话解闷,还能提出什么要求来?”
    她说:“你的吃喝拉撒我都可以代劳。只要你吩咐一声,你吃饭我能喂到你嘴边。甚至,”她努力凑近我的脸,淡淡地说:“你要求我陪你睡觉,我都不会拒绝。”
    我一下子怔住了,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没想到这小姑娘身体都没长成,就能随意陪人睡觉。我一直以为她仍然是个孩子呢,谁知早早地就被摧残,甚而至于凋零了。
    看来在万方客栈乃至整个秀水镇,具备一套与别处都不一样的道德和规则。这是个男人的世界,女人充其量只是自生自灭的野花,没人培育和浇灌,却可以随意采摘,转赠,蹂躏,丢弃。
    叶欣站在我面前,脸上表情变化不大,一双眼睛却火辣辣地看着我。我只好避开她的目光,低头下望,宽大纤薄的衣衫,使她看上去楚楚可怜。
    她长发及腰,脖颈处的肌肤洁白无暇,我目光再下移,就看到了她那双迷人的长腿。
    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心跳加速,可能还伴有别的反应。在这么一间封闭的房子里,气氛如此暧昧不清,我做不成一尊冰雕。
    其实我非常痛恨自己,见到漂亮姑娘总是这么没出息,就像三岁孩童,见到喜爱的食物立马口水直流。在江湖传说中,大侠的身边虽然美女如云,但他们通常能够坐怀不乱,目不斜视。
    我只能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大侠。
    我一脸道貌岸然,刻意用冷淡的语气对叶欣说:“吃饭我自己有手,不需要别人喂。睡觉嘛,自小到大我都习惯单独睡,旁边多个人我反而睡不着。”
    叶欣凑近我的脸,逼视良久,冷笑说:“装得倒挺像。刚才将我从上到下看了个遍,那股色眯眯的眼神,简直可以把我活吞了,说起话来却言不由衷,你不觉得累吗?”
    这姑娘越说越过分,怎么听都不像是十五六岁的语气。我就算是多看了你几眼,眼神也不至于就如此色眯眯吧?客观地说,我现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与朱玲通消息,对眼前你这个未成熟的小姑娘没那么大兴趣。
    你这么步步紧逼,难道非要我顺从了你才罢休?这哪像是我在要求你,完全是你强迫我嘛。再说了,我身上仍然带着重伤,又能干出什么事来?我是在这里养伤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要让我的伤雪上加霜?
    我转过身面对床沿,淡淡地说:“小小年纪,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言不由衷?”
    叶欣继续笑道:“哼,你如果不是言不由衷,就是从来没跟姑娘睡过,心里渴望,却又不知道如何打开局面。男人嘛,不外乎这几种类型,除非你承认自己不是男人。”
    这话我听着脸红心跳,她怎么就能如此淡然地说出来?不能再与她争论下去了,否则她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来。长期在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容易使人性扭曲。这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做个正常人,也不知道怎么说正常话了。
    我挥挥手再次下逐客令:“很晚了,我需要休息,现在请你离开这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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