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孔明月也没说带谁去,李毅和周尧都跟着她往外走。
    只不过周尧还在纠结刚才的事,他觉得孔明月不应该顺着曲子祥的话说,虽然表面上她们控制了局面,可时间地点由曲子祥定,他们能安排得太少了。
    “我觉得你这样做不够理性。”周尧跟在孔明月身后说。
    恍惚间两个人都意识到这样的讨论在不久之前也发生过,只不过当时的主角是高力帆,那个时候孔明月也觉得高力帆不够理性。
    果然,谁也别想说服谁,因为人啊遇见事,都差不离。
    “理性?”孔明月没回头,往院子里走,“你把对杀害你母亲凶手的恨意转嫁到你父亲和他的新伴侣身上,足够理性吗?”
    一下就被戳中最敏感的神经,周尧突然有点慌神,也有点跳脚:“这不是一码事!我那是私事,碍不着谁。可你这次不一样,这是公事!说穿了,你答应见他,就是你的赎罪心理在作祟!”
    李毅在后面扯了他一把,让他闭嘴。
    赎罪心理?这个词倒是有意思。孔明月眼中冷光一闪,突然顿住了脚步。背后周尧一时没刹住,直接撞到她的背上。还来不及弹开,孔明月手臂突然往后一掏,直接勾住了周尧脖子,把他往前带了一把。
    周尧感觉不妙,但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往前踉跄了两步。他的注意力还在自己的上半身,腿底下突然就失去了平衡,孔明月轻巧地踢了下腿,手把他腿往上一抬,周尧就感觉自己像个风车在半空中转了个完整的圈,结结实实地背摔落地。
    他躺在那儿看着天上刚出来的星星,大脑宕机了好一阵子。疼倒是不怎么疼,但侮辱性极强。
    他也不矮,也不瘦,居然被单手掀翻在地?他怅然地想,啊,果然,之前打拳根本就是逗他玩的,人家掌握的都是一招制敌的办法。
    事发突然,后面的李毅被吓得一激灵,脚下踩着风火轮一样倒退了几步,不自觉地立定站好。
    “周尧,我提醒你,分析嫌疑人是你的工作,但对自己身边的人,收起你那套狗屁理论。人和人相处靠的是心,不是知识。而且你那套或许对连环杀人犯管用,可放在激情杀人上就没用,人心比你以为的要复杂得多。或许你是个高材生,你在某种程度上是个天才,但那是在学校里,当警察,你还差得远。”
    孔明月蹲在周尧身旁,面不改色地说:“你说我赎罪?我有什么罪?父母被杀是我的错吗?被犯罪嫌疑人养大是我的错吗?不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认错。曲子祥糊涂,你也糊涂吗!我这个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我从来不自讨苦吃,从小到大我选择吃的苦,都是我觉得值的。所以,我只想去把他抓回来,就那么简单,明白了吗?”
    周尧梗着脖子,飞快点了点头。
    “还有,你还是缺练。”
    说完孔明月站起来,对躲得老远的李毅招手:“走啊,抓紧。”
    “别在地上坐着了,回去分析曲子祥,要是能猜到他会把见面地点定在哪儿,算你厉害。”
    孔明月带着李毅上车,扬长而去。
    院子里人来人往,都在打量周尧,他通红着一张脸,连滚带爬起来,跑回了屋里。
    不过经此一遭周尧倒是相信孔明月脑子是清楚的了,他一直觉得人类是难有绝对的理性的,只能伪装,但要伪装就只能让自己像块冰冷的石头,对外界的一切不为所动。
    然而从孔明月身上,周尧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人最大的理性也有可能是接受一切,消化一切,无论是一阵迷眼的扬尘,还是毁天灭地的陨石雨,不去抗拒,而是顺其自然。
    人心就算历经风雨也可以不变成石头,而是变成海。
    到了曲子祥打电话的地方,挺远的,开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一片都是还没拆迁的平房,大约是为了拆迁分得更多,每家每户有点闲钱就继续加盖,看着都挺气派。房子组成胡同,胡同连成片,这样的区域绵延几公里。所以在当时他们监测到的信号一直在溜达,应该就是在这些胡同里钻。
    这样警察就算到了近前,只要不迎面撞上,就没什么事,毕竟警察要便衣也难以兴师动众,曲子祥算得很精。
    孔明月带李毅在周围转了转,分析从这儿最快离开凌江市的路线,估摸着他会进村子,再去找人送,或是搭别人的车。虽然通缉令下发了,可普通老百姓不会在意,曲子祥表面看起来又是个温和有礼的人,找到肯帮忙的人很容易。
    之后他们又去了辖区派出所,把那张折断的电话卡带走了,已经查过了,确实是曲子祥打的号码。卡本身没什么意义了,带回去就是验验指纹什么的,完善证据链。
    孔明月拜托周围几个辖区派出所,如果有人手和时间,帮着去村子里走访一下,看看会不会有线索。同时孔明月也交代,如果没有百分百地把握控制住人,就不要轻举妄动,能跟踪是最好的,要避免伤害到路人。就如曲子祥所说,别逼得太紧,至少他们现在有把握能见着人。
    曲子祥虽然是个普通人,但从以往作案可以看出他身手不错,而且身体健壮。最关键的是,普通人打架水平差不多的情况下,能不能赢主要是看够不够狠,假如有个人一上来就下死手,那无往而不胜。再加上曲子祥本身具备很强的动手能力,即便是木头也可以做成攻击力极强的武器,虽然现在并没有证据说明有这个情况,可不能不防。
    回去的路上李毅颤颤悠悠地开口:“孔队,周尧那小子说话是冲了点,可也不是没道理,万一他选个不好埋伏的地方,太危险了。”
    “我知道。”孔明月淡淡地笑了一下,“干我们这行,哪有不危险的。”
    “可是阿姨的事……”李毅眼神闪烁,“也还没定论吧……再说了,就算是真的,跟你也没关系,你也是受害者啊……你干吗要答应见他……”
    “为了抓他啊。”孔明月一脸“这还用问”。
    “……也、也是……”李毅觉得哪里不对,可想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不敢再说什么。
    孔明月明白,所有人都觉得她答应去见曲子祥这件事不仅仅出于“公”,是掺杂私人感情的。
    有吗?当然有。因为她是个人啊,她没办法在人生经历这样大的变故时还是心如止水。她能把波澜藏于水面之下,就已经费尽力气了。
    她想要去见曲子祥,她想知道曲子祥面对父母死讯时的心情,她想知道曲子祥如何走到今天。在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她和曲子祥之间除了警察和嫌疑人,还多了一道更私人的关联。
    尽管孔明月知道,曲子祥犯的罪无论怎样都是死刑没跑,她还是希望曲子祥在最后时刻能够放下,心理上的放下。
    也许那样做了之后,她自己就能放下。
    可孔明月不能承认,作为一个领导者,如果被大家知道她的心态不稳,会影响到大家,更何况她也不想让其他人替她担心。她很清楚自己在履行警察的职责,这就够了。
    只是在听见周尧说“赎罪”这个词时,她其实略微破防了一下。
    掩饰得足够好吗?孔明月也不知道。不过周尧应该确实被她摔懵了。
    经孔明月提醒,周尧也意识到既然事情已成定局,现在最重要的是推测出曲子祥要干什么,在哪里干。于是他回去马上又开始研究曲子祥的资料,只是那些资料已经翻来覆去看烂了。
    曲子祥的户口是后来补办的,因为时代原因,他之前的经历根本没有事实依据参考。对曲子祥来说重要的地方有两个,一个是孤儿院,一个是后来的养父家。
    但他的户口并没有落在养父家,也就是说并没有事实的收养关系。孔明月早就派人去打听过,曲子祥养父之前住的村子现在都不在了,并镇的时候取消了,变化很大,知道内情的老人已经没多少了。据说曲子祥的养父当时是周围唯一的木匠,小到桌椅板凳,大到棺材,他都能做,人有手艺,也就不愁吃喝,只是脾气乖戾,很少与人交往,也没有老婆孩子。后来身边多出一个半大小子,大家都以为是他收的小徒弟。
    没有人对曲子祥有太深的印象,就说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会替老木匠送东西,不喊苦不喊累的,夏天热得满脸通红,别人给他水,他也不接。仅此而已。外人都知道老木匠性格不好,想也知道曲子祥在他那里学手艺估计打骂少不了。不过一个孤儿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有个屋檐遮风挡雨,还能学门傍身的手艺,终归是恩大于过,所以曲子祥给老木匠送了终,安顿好后事后才真正孤身进入社会闯荡。
    所以老木匠那里对曲子祥而言应该算是个家的存在,只是这个家现在已经没了,如果说他是要逃亡,下意识往那儿逃倒是情有可原,可如果他是要鱼死网破,不会选择那里。
    曲子祥憎恨不负责任的父母,原本周尧觉得他是被父母遗弃或是父母生前对他不好,可他父母死得那么早,如今他又要给父母报仇,也就是说曲子祥真正恨的是父母离开后自己遭遇的事情。
    假如那些事与老木匠无关,那就可能还要往前推。孤儿院吗?曲子祥在孤儿院里经历过什么?
    那所民办孤儿院在十几年前就关停解散了,当时院里的孩子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公立孤儿院,当时的负责人也去世了。所以即便现在联系,询问当年的事,也找不到人。
    不过有一个信息是已知的,那就是孤儿院那个旧楼还在,至今没有另作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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